尸焚灵存 十一月的东海远郊的南山湖区,凄冷的山风带着很重的潮气猎猎而过。低垂的 乌云下面有一棵老柳树孤寂站在夜幕之中,一阵山风刮过,残败的枝条沙沙摇荡, 就象一个女吊的长发随风荡漾。 老柳树的旁边,是一个技校培养挖掘机驾驶员时留下的百米见方的大坑,坑深 约有十米。大坑的东南角站着一个长发女子,在女子的脚下放着两个五十升的白塑 料桶,桶里装满了新买来的柴油。在桶旁边是一个洗脸盆,女子把柴油桶倾倒,柴 油就流到脸盆里。然后她把柴油桶扶正,端起脸盆把半盆子柴油洒到脚边的一具男 尸上。 女子打着火机,把男尸点着,然后扶着旁边的铁锨木把木然地看着火苗从男尸 的身上熊熊燃起。 由于浇了大量的柴油,从男尸的油脂上燃起的火苗子炽热得苍白。尸火映照之 下,女子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更如撒上一层白霜,白得让人目不忍睹。 女子很平静地看着焚烧着的尸体,看着死者的衣服彻底焚化、看着死者的面皮 逐渐绽裂、看着躯干上的表层逐渐消融…… 大火夹带着刺鼻的气味向夜空散去,惊得树上的夜猫子一声惨叫之后,扑棱着 翅膀向远处飞去…… 大火持续了两个小时以后慢慢地熄灭,女子蹲在地下静静地等了一会,然后拿 起铁锨摸着黑刮着地下的几根骨头和尸体油脂浸过的土层,堆成一小堆。她俯下身 子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铺平,用铁锨把残骨收到包袱里,系上包袱,自己背起 来尚有余温的碎骨向面包车上走去。 车上的男子见白面女子拎着包袱走到车后面坐下,浑身打了几个激灵也不敢回 头,问了一句:“完了?” 女子轻轻点一下头嗯了一声。前面的男子把车启动以后打着车灯,开着车来到 长清河上的一座大桥上把车停下。女子拿着包袱走到桥栏边上,一挥手把包着碎骨 的包袱扔到河里。就听“噗通”一声,包袱在河面上停了几秒钟,然后打个漩涡之 后慢慢沉入河底。 万玉军的家属很焦灼地看着我说:“玉军已经三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不停地 给他打手机,手机一直关机。你说我可怎么办呢?” 我端过一杯水递给万玉军妻子,安慰她说:“大嫂,您先别着急。您把玉军失 踪的前后经过讲一下,特别是有什么可疑之处就一定讲得详细一点”。 万玉军的妻子接过来水,说了声“谢谢”,然后坐下来说道:“就在玉军失踪 前三天我就感觉他不对劲,一到晚上就魂不守舍地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抽烟,一幅闷 闷不乐地样子。我就问他是不是有啥事?他支吾了几句也不跟我说。在出事的前一 天晚上,我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见他傻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想事。我一喊‘ 玉军’,他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抖索。我赶紧问他‘咋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了句 ‘没事’就又到阳台上抽烟。第二天他就从家里取了八千块钱说去东海进货,带上 家里的司机开车走了。到了东海之后,他就领着司机进了一批五千块钱的副食。进 完货快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司机回来给我说玉军接电话时一直 躲得远远的,不让司机听。接完电话他就让司机在原地等他,一个人打了一个出租 车就走了。司机在那个地方一直等到下午五点也不见玉军回来,就给他打手机,结 果手机关了。司机一直联系不上他,只好等到六点给我打了电话之后,就一个人回 来了。” 我问了一句:“玉军出门时带了多少钱?” 他爱人回答说:“带了整八千块钱。到了济南进了五千多块钱的货,身上还剩 不到三千块钱。象我们做买卖的,身上带个三千两千不算啥钱,有时候还带十几万 呢,那也没出过事。” 我接着问:“你们和司机什么关系?” “那是玉军他旁门的一个侄子,从小和玉军的感情就深。我们就把他从家带出 来帮我们开车,跟个儿子似的,这孩子不会有啥别的想法。” 我又问:“玉军在济南有没有什么朋友?” 他爱人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 我请她接着讲下去,她就从包里拿出万玉军的通话清单放在我面前说:“等司 机晚上回到家,我就一直不断地给他打手机,整整三天了,他的手机一直关机。我 就拿着他身份证的复印件,到移动公司调出通话清单。清单上显示,他在十二点十 分打出最后一个电话后就没再发生过通话,会不会出啥不好的事了?”说着她就小 声哭起来。 我赶紧安慰她:“先别忙下结论,事情也许没我们想象得这么坏。” 她摇摇头继续哭着说:“以前也有他不回家也不开手机的情况。但是这一次不 一样,前天夜里我作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他浑身上下通红通红的,象着火一样。我 问他‘咋了’,他绷着脸说不出话来。等我被吓醒了以后回忆一下,好像他站在一 个大河里面。我害怕!每天夜里都不敢睡觉,怕一合上眼就梦见他浑身上下红灿灿 地站在河里的样子。” 我递过去一张纸巾说:“那不就是一个梦吧,别着急嫂子,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地帮你把玉军找回来,别哭了,啊——” 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直系亲属或者夫妻之间会产生一种直感,这种灵异的直 感尽管没什么科学依据,但有时候会非常准确,可能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我虽然是那样安慰万玉军的妻子,但是她的梦确实给我带来一种不详的感觉。 我请万玉军的妻子先坐一会,然后来到郭启民大队长办公室给介绍了有关的情 况。郭队长听了以后马上沉思起来,他想起了一年前那起汪馨玉失踪案。 汪馨玉是县城“梨花”大酒店的女老板。人长得非常的漂亮,也特别地精明能 干,不到二十岁就从父亲手中接过酒店,几年下来在她的精心经营下,生意作的是 风生水起,兴隆得不得了。 就在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汪馨玉却意外地失踪了。我们向她父亲了解情况, 他父亲吞吞吐吐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后来我们从其它渠道了解到,汪馨玉和 县城里最大的烟酒副食批发商万玉军关系暧昧,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是经过 调查,没有迹象显示汪馨玉遭遇了不测,我们就没有继续深究,只是把这个事件当 作失踪人口发了协查通报,静待事态的发展。 不到两年的时间,这一对男女相继神秘地失踪,郭队长陷入到沉思之中:这两 件事之间到底是一种巧合还是确有某种联系?莫非万玉军身后还有一个神秘的影子? 这个人会是谁呢? 一切结论都要在调查之后得出。郭队长决定亲自上阵,对这两起失踪事件合在 一起进行案前初查,让我这几天全力以赴地做好前期准备工作。 按照法律规定,仅仅是发现有人失踪还不够立案标准。那为什么我们会如此重 视呢?原来我们曾有过深刻教训:在二十年前,我县某储蓄所女工王某离奇失踪, 我们按照法律规定就发了协查通报以后没有及时开展调查工作。一年之后在临近乡 镇的河道里发现一具女尸,经过辨认正是那名失踪的青年女工。经过法医检验以后 查明女工是被人杀害后抛尸在大河里。我们这才立案侦查,但是到调查时好多情况 已经时过境迁,有很多知情人已经远走他乡。案件就被作为疑案挂了起来,受害人 的冤屈迟迟不能昭雪。从此以后,出于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负责,一旦发现有失 踪人口,我们马上动用一切力量开展案前初查。后来这种做法就成了我局的传统流 传下来。 对待这样的事件,找到失踪人员最后一个联系人对查明真相至关重要。我回来 认真地翻看万玉军的通话记录,最后的一次通话引起我的注意:万玉军最后打出的 电话是一部尾号为847 的外地手机,虽然通话时长只有两分钟,但是在一个月内万 玉军和这部手机的通话次数最多,而且通话时间多是在早上八点之前或者是晚上九 点以后,这个时间万玉军通常是不对外联系业务的。那么万玉军和这个机主是什么 关系,又有什么事让他们如此频繁地电话接触呢?我在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马上打电话给市局侦察科的同志,请求他们协助查询这部尾号为847 的手机 详细资料和通话清单。 三天以后,市局的同志给发来传真,经过查询这个号码为在东海市开户的一个 神州行用户,机主资料不详。经东海市局的同志协助调查,这部手机的通话清单已 经打印,就是这部手机的通话记录让我们对万玉军的生死感到了担心。 这个号码是今年六月下旬才开始注册使用的,通话清单上显示这部手机的联系 电话只有一个——那就是万玉军的手机。 无论这个人和万玉军是什么关系,也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隐私要避开外人知晓, 但是这个人的手机只和万玉军联系绝对是一种很不正常的情况。难道他没有父母, 一个朋友也没有?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手机号码通常是一部作案专用卡,机主 还应该有一个正常使用的生活卡。 我和郭队长认真分析了案情以后,当天下午就驾车赶赴东海开展工作。 几百万人口的一个大都市,仅凭一个手机通话记录要查到一个人是多么地困难, 更何况这部手机的唯一联系人现在生死不明,我们对调查结果深感忧虑。一路上, 郭大队也不说话,一直拿着万玉军的通话记录,在思考着下一步工作该如何开展 我们到了东海,市公安局侦察科的同志也搭车赶到东海和我们会和。在东海市 局的配合下,我们很快查到了这部手机的缴费情况和详细地点,结果更让我们感到 绝望:机主都是使用到处可以买到的充值卡进行缴费,一次没有到移动公司营业厅 里缴过费。我们早先打算通过营业厅的监控录像,调取缴费人的影像资料开展调查 的计划彻底落空,侦查人员一下被逼到无路可走的绝境之中。 当战士就不能怕打恶仗,作案人的狡猾反而更激起我们的斗志,我们暗暗发下 誓言:一定拿下这个案件,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在那里装神弄鬼、遍布乌云! 我们又对手机发生通话的地点进行技术分析。在移动公司的配合下,我们查清 这部手机一直在东海市中区和长清区的结合部使用,有时候一次通话要交叉使用两 个区的信号,那么机主所在的地方一定十分特殊——也就是说机主在通话的时候, 身体稍稍挪动几米,就会马上进入另一个区的信号覆盖区域。 东海市局的同志马上开动专用侦察车,对这个特殊的地点进行了寻找,他们在 强大的电磁辐射的环境下一直不停地查找,最后终于在市中区最南端一个村子里的 居民区找到了这个特殊的地段。 在这个地段住着十户人家。我们结合当地派出所的同志逐家进行了走访,终于 在一户姓石的人家里发现了新的线索。 这户石姓居民的家里只有一对中年夫妻,下面两个孩子都在外地上大学。于是 这对夫妻就把两间单独走门的空房对外出租。在今年六月份,本村一个叫斯和庆的 人介绍了一个青年女子前来租房。后来房东发现这个女子和斯和庆石情人关系,俩 人经常在租房内同居。由于象这种包外室的事情屡见不鲜,房东对他们的活动也就 没有多加干涉。就在六天以前,这个租房的女子突然提出连夜搬家。在她搬走以后, 房东在打扫房间时,发现在床头上有几滴新鲜的血迹,男主人就给斯和庆打电话问 怎么回事,斯和庆说是他女朋友来例假时不慎弄到床上的。富有生活经验的房东还 是隐隐约约感到怀疑,因为血迹是在床头的立板上,妇女的例假怎么也形成不了这 样的痕迹。 我们请房东仔细回忆一下搬家的日期,正好和万玉军失踪的时间吻合在一起。 我们立即对斯和庆的情况展开了调查。斯和庆是乡里变电所的一名职工,身高 马大,体重有二百一十多斤,也是乡里的一霸,群众暗地里称他为“小霸王”。这 个人由于身体发育得好,平时爱干些沾花惹柳的事情。有人听说他在外面包养了一 个漂亮女子,不过这都是传说,这名女子从来不和任何人见面。 我们对斯和庆进采取了措施,终于发现他经常到市中区的一个民房内和一个女 子幽会,而这个女子却是从来足不出户,吃喝也要斯和庆给送到房间里。 一个人终日躲在一个黑屋子里,她在躲什么?她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 秘密。我们就立即把这名神秘女子也纳入到工作视线。 通过工作,我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诧异。那个女子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柔婉, 无论大事小情,总是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对斯和庆讲话。越是这样,平日里霸道无 比的斯和庆就像一个乖顺的小猫,对这个神秘女子言听计从。 斯和庆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在单位总是和同事搞不好团结。每次他和其他人发 生矛盾,总是拿出电话给这个女子说道一番,女子总能用一两句话把他的全部苦恼 一一化解。女子的缜密心思和化千钧为无形的手法让我们这些侦查员暗暗佩服。 一连工作了十天,斯和庆就算喝到人事不省的时候也总是叫她“小妹”,这个 女子的身份愈发显得神秘起来。我们一直搞不清她姓什么、叫什么,家是什么地方 的,只是偶尔从她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中听出稍微带点中原口音。 案件的突破来得十分突然,那是一个中午,这个女子又打电话让斯和庆来给她 送饭。斯和庆在电话里说:“小妹,今天中午我不能回家了,所里又应酬,确实脱 不开身。” 那个女子先是叹了一口气说:“庆哥,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我一个人在家心里 很烦。” “是不是还是哪个事?” “嗯。我这几天老是梦见那个人。你也不在,我一个人不敢再呆在房子了。” “没事。你那是自己吓唬自己,他不是连骨头也没有了吗?” “你说人会不会有灵魂?” “哪会这么邪乎,没有的事。你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这个事不是过去十六天了 嘛?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马上就过去了啊——”斯和庆的语气极其温柔。 “庆哥,你知道什么时间最危险吗?就是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是危险就在悄悄 来临的时候。你能把粗心的毛病改一改就完美了,也不怪你,男子汉都是比较粗线 条。但是你是最优秀的男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改掉一般男人的通病。是吗?” 这个女子总是在赞美中轻描淡写地指出斯和庆的不足,既点出了斯和庆的问题 所在,又能让他在被欣赏的愉悦中接受批评。这就是为什么斯和庆这样一个刚强的 汉子,在这个女子的面前化成绕指柔的原因。 撇开这两个人怎么相处不谈,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们发现这个神秘女子确实和 一起杀人案有关,否则她就不会这么害怕,斯和庆也就不会谈到什么“连骨头也没 有了”之类的话题。从时间上分析,他们说得“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万玉军。但是, 由于我们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她和万玉军有没有关系,所以也只能通过进一步地 工作来查明,他们说得“骨头也不存在”的那个人是不是万玉军。 我们在一天天地焦急等待,等待着更有价值的线索出现,而那个女子却又重新 蛰伏下来,每天既不外出,也不再和斯和庆电话里谈论关于“连骨头也没有的‘那 个人’”的事情。 我和郭大队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却是第一次遇到心理素质如此稳定的犯罪 嫌疑人。一般说,犯罪嫌疑人在犯下大案之后,心理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波动,毕竟 这些事对任何嫌疑人都是一份沉重的心理负担。有的是同伙之间不停地商量对策、 检讨作案过程中的疏漏;有的是变得惶惶不可终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发泄 自己的焦躁不安;有的是急于通过自欺欺人的表演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甚至个别 嫌疑人会畏罪自杀。我们通过侦察措施一般都能很快找到他们犯案的直接证据,而 这个神秘女子却是一个例外。 通过神秘女子的谈话,我们也可以看出她内心的焦躁和忧虑。但是这个神秘女 子面对自己最可以相信的人,说起这个事也只是只言片语、一带而过。尤其是她在 劝斯和庆不要掉以轻心的时候,表现出的从容镇定,让我们感到了她确实是非一般 人可比。 除了对他们进行必要的监控之外,我们设想了很多办法,试图走进她的房间看 个究竟,但是又很快否定了原来的设想:化装成收水电费的过去查电表,这个肯定 不行,因为斯和庆本人就在变电所工作。化装成收废品的主动敲门这个也不行,因 为这个女子每次等斯和庆上班的时候,都让他从外面把门反锁上,没有一个收废品 的会对着一大门落锁的房间敲门叫买的。化装成修理工,人家根本都没有报修过任 何东西。那么我们还能采取哪些措施去接近这两个人呢? 我们迫于无奈最后采取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派出两个侦查员装成两个酒晕 子晚上在她门口打架,企图引诱他们出来看热闹,然后以需要作证的名义把他们 “请”到派出所,再对其身份进行核实。但是这个屡试不爽的办法在她那里并未奏 效。当我们两个侦查员在门口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脾气暴躁的“小霸王”斯和庆 确实骂骂唧唧地想出来,把两个烦人的“酒鬼”赶走,但是这个女子十分轻柔而又 坚定地阻止了他。直到110 巡警车赶到时,她的房门一直没有打开。 遇到这种情况,郭大队长和东海市局的同志商议以后当场决定:直接叫门,直 接揭开这个女子的神秘面纱。 当地派出所的同志不停地敲门,屋里那个女子问:“谁呀?” “派出所的。” “有啥事?” “我们是调查刚才那两个人酒后滋事的案件,请你们配合一下。” “我们不知道。刚才我们一直在屋里没出去,什么也没看见。” “那也请你们开开门好吧?我们就是调查一下,就在你们门口出的事,总能听 到神秘动静吧?” 那个女子十分坚定地说:“我们在屋里看电视呢,什么动静也没听到。”说完, 这个女子把电灯也给闭了。 东海市局的张向东支队长灵机一动,对着屋里喊道:“你们为什么害怕见公安 民警呢?是不是你们有啥问题?” 这句话果然奏效,就听得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两分钟后,房门 “吱——”地一声开了一个小缝。 借着屋里的灯光,我们透过门缝一看,那张凄美的脸让我和郭队长大吃一惊: 开门的竟然是失踪一年的酒店女老板——汪馨玉! 汪馨玉的突然出现不仅让我们大吃一惊,同时也更坚定了那个“连骨头也没有 的”、频频出现在汪馨玉的噩梦之中的人就是万玉军的判断。 汪馨玉为什么要杀害旧日情人呢?她失踪这一年多又是怎么过来的?这依旧是 一个谜团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把他们带回东海市局,这两个人还真以为我们找他俩来就是为了作证,解释了 好半天,说他们真的没有看见门外两个酒晕子是怎么闹的事。为了加快审讯速度, 我和郭队长直接给汪馨玉亮明了身份。 汪馨玉当时就变得哑巴了,她一直纳闷公安人员是怎么找到她的。汪馨玉自己 足足分析了十分钟,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就直接提出一个十分愚蠢,但是确实 是她当时急于知道的问题:“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郭队长立即反问过去:“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能找到你?” 汪馨玉确实是反应敏捷,她知道再往下答,说什么都不合适。说:“我精心准 备过,销毁了我所有留下的痕迹?”她显然不会这么笨。 说:“我一直没和任何人联系过,爹娘也不知道我藏在这里。”那么侦查员肯 定会接下来问:“你连爹娘都避着,倒底为了什么?”她同样没话可答。 汪馨玉选择了沉默。说实话,我们就怕她在这个时候沉默下来,因为我们手中 除了那句“连骨头也没有”的话之外,没有更多的证据。而且这是唯一的证据,不 到最后关头,我们不能轻易打出最后一粒“子弹”。接下来如何审开这个精于算计 的女人,是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一个难题。 等汪馨玉沉默下来,我和郭队长找来张向东支队长一起开了一个短会。在会上, 我们分析到如果万玉军确实被他们二人所害,那么因果关系肯定会出在汪馨玉身上, 斯和庆最多是个帮凶。但这也是一个两难的局面,凭汪馨玉一个弱女子肯定单独杀 不了身体壮实的万玉军,直接行凶的肯定是斯和庆。一个是出谋划策的“狈”,一 个是凶狠残酷的“狼”,哪个人的罪责都不轻。从谁身上打开缺口都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何况我们没有更多的证据,甚至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杀人的真实动机是什么。 把两个人进行对比,汪馨玉的智商明显要高于斯和庆很多,而且她是犯意的始 作俑者。而斯和庆和死者没有直接的矛盾关系,这个人脾气暴躁、行事粗鲁,从抗 拒审讯的能力上讲就小了很多,我们决定还是把突破口选择在斯和庆身上。 斯和庆长得是标准的赳赳大汉的模样,一米八三的个子,二百一十斤的体重, 方圆几里的人没有能敌过他。这个人头脑简单,常常遇事不加考虑,全凭蛮夫之勇 来处理所有的问题。我们把他带进审讯室要加带械具的时候,首先进行的是一番体 力上的对抗。 侦查员要给斯和庆带上铐子,他立即大吵大闹起来,把双手藏在腋窝下面,就 是不肯拿出来。两个侦查员都是经过擒拿格斗训练的小伙子,一个人拽着一条胳膊 就是拔不出他的手。三个人撕扯到一起,在审讯室里来回折腾了二十分钟还是没带 上铐子。我和郭大队过去帮忙,我们四个人把斯和庆挤在了墙角,斯和庆像个要吃 人的狮子一样狂吼了一声,一下子把我们四个摔了出去,然后抬起脚对着我恶狠狠 地踹过来,我一下被他踹倒在地下。 我不顾疼痛站起来,又冲上去,斯和庆两手抓起我的膀子一扽,一拧腰又把我 扔到了墙上,当时就把我撞得口鼻蹿血。这时侦查员王大成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斯和庆一扬胳膊夹起王大成的脖子就要把他摁翻,王大成用手直接卡住他的跨,这 才没被摔翻。郭队长这时也冲上去夹住他的脖子,他的身体的正面就完全暴露在我 的面前。我不顾疼痛,上去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地打了两拳,斯和庆这才疼得弯下身 体,丧失了抵抗能力。 把斯和庆反铐在约束椅上,他不停地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们,嘴里 说:“等着,我要不把你们告到中纪委去我就不是人!” 我一只手擦着从嘴角冒出来的血,直盯着他说:“我不把你弄到审判台上,我 就不当侦查员!” “哼——就凭你们?有什么证据拿出来,有证据你们就判我的刑。没证据就别 想从我嘴里掏出来一句话。”说完,这个家伙也选择了沉默。 在我的故事里描写得最多的就是审讯室里的智斗。为什么笔者会一直强调审讯 室里的智斗,而不是把笔墨放在热闹的抓捕上?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接近真 实的生活。 我们刑警会经常组织抓捕行动,在每次抓捕前我们都要制定详细的、科学的抓 捕方案。我们会根据抓捕对象的特点和相关的地形,采取不同的抓捕方式,无论是 采取智取诱捕还是突然袭击,都会相应地调整警力,确保人员力量上的绝对优势, 避免无谓的牺牲。 我们这支队伍经历过太多的流血和牺牲,每天都有民警伤亡的残酷现实让我们 变得逐渐成熟起来,《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中明确要求,在抓捕时必 须保证一比三以上的人员力量上的优势,这也是我们用鲜血换来的惨痛经验。如果 不是突发的现行犯罪,一旦发生嫌疑人和执行任务的民警长时间的厮打还不能抓获, 那么我们的抓捕方案无疑是不成功的。 但是就算是这样,流血和牺牲依旧不可避免,因为我们从事的是和平时期对抗 性最强的职业。斯和庆不知道在他面前的每个人都经历过生死考验,他的叫嚣和疯 狂,在我们看来就是小菜一碟。郭队长过来对他说:“斯和庆,我们也知道你们为 了逃避打击,是煞费苦心算计了很长时间。但是你们不想被我们找到,现在不也是 被抓到了吗?你以为毁灭了证据,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是吗?告诉你,那也是痴心 妄想!” 斯和庆对着郭队长呸了一口,说了一句:“你们有办法就直接把我拉出去枪毙 好了,费什么话!” 审讯再次进入到僵局之中,汪馨玉和斯和庆整整沉默了一晚上,无论我们问什 么话,一个是一字不答,一个是破口大骂。 我们对斯和庆的情况做了更进一步的调查,发现斯和庆的夫妻关系虽然是一般, 但是他对岳父的感情是相当深厚。他的工作是岳父给安排的,他们夫妻两个的工资 都不高,斯和庆还爱喝酒赌博搞女人,所以经济上会经常陷入危机之中,不是岳父 家经常给于接济,斯和庆这个家几乎无法维持下去。 我们就把他岳父请来配合工作。他岳父一听这个不争气的女婿还在外面有个女 人,气得转身就走,发誓不管他的事情。张向东支队长急忙把他拉住,经过好一阵 劝说,斯和庆的岳父才答应帮助工作,出面开导一下斯和庆,让他把有关汪馨玉的 事情全部交待出来。 岳父走了以后,斯和庆显得配合了很多,我们就直接问他:“汪馨玉和万玉军 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知道,是万玉军害了汪馨玉,他把她搞的怀了孕,后来又是他让汪馨玉躲在 济南,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孩子生下来以后,万玉军突然害怕汪馨玉会利用 孩子敲诈他的家产,就逼着汪馨玉把孩子送人。汪馨玉不答应,他就偷着把孩子抱 走藏起来。汪馨玉一直给他闹,他就是不肯把孩子还给她,汪馨玉这才想着把他骗 到济南给杀了。” “她是怎样把万玉军骗到东海来得?” “她怕万玉军看出来害他的意思,闹了几天就不闹了,提出让万玉军给她几万 块钱生活费,这个事就算过去了。万玉军把钱送来以后,汪馨玉就假装和万玉军重 归于好,而在万玉军不在东海的时候就找到我。她知道我经济上很紧张,就一直不 停地为我花钱,而且对我也特别温柔,我就对她产生了真感情。在一次做爱之后, 她哭着把自己的经历给我讲了,就答应帮忙和她一起把万玉军干掉。可是真到动手 那天,根本没用我动手,她自己就把万玉军给杀了。” 郭队长问:“她是怎么样杀害的万玉军?” “她很聪明。她看出来万玉军最近一直躲着她,就提出说自己一个人在东海没 事可做,准备利用手里的钱开一个副食门市,让万玉军帮她传授点经验,等门市开 张之后他俩就一刀两断。万玉军不知是计,就满口答应了。等万玉军来那天她故意 让我找人喝酒,制造出我没有作案时间的假象。然后等她电话,等我从饭局里出来 回到带着大斧子来到原来租住的房子里,万玉军已经睡着了。事后她给我说是在可 乐里下了迷魂药,等万玉军喝下之后,她就和他疯狂做爱,刺激血液循环,加快体 内吸收。万玉军在完事以后就很快睡着了,这样杀他的时候就不会发出声音,以免 惊动房东。我举起斧头要砍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孩子,就像个母狼一样冲上来躲过 去斧子,对着万玉军的头狠狠地砸了三下,万玉军就死了。然后就给他蒙上被子, 我又开车回到饭店里吃饭,这一切仅仅用了十五分钟,也就是上个厕所的时间,不 会有人怀疑的。到了晚上,我们两个把尸体拉到南湖边上,找了个大坑给烧了。等 把万玉军的尸体彻底烧净,我们就把尸骨扔进长清河里,估计现在连骨头也找不到 了。” 斯和庆交待完要了一根烟,低着头抽了起来。这时我和郭队长的心立马悬了起 来。为什么?当年在湖北某个地市出现了一起轰动全国的冤狱。当地公安机关在一 处水塘里发现一具女尸,经过调查怀疑是当地派出所的治安员杀妻抛尸所致。后来 就对这名治安员判了长刑。当时也是证据上不足就存疑判决,才给当事人留了一条 活命。十年后,这名治安员的妻子又自己回来了,原来她精神上不正常,在发病期 间离家出走了十年。从那以后,如果不能对尸体进行 DNA检验,法院一律按存疑无 罪处理。 按照斯和庆交待的情况,我们找到万玉军尸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再退一步, 就算能把万玉军的尸骨打捞上来,如果骨头已经彻底焚化,从中提取不到有机物质 当作检材,那么想做DNA 检验也就成了一句空话,这个案件还要流产。 我们把希望寄托于上天保佑上,但愿我们能顺利打捞到死者的尸骨,并且还能 有哪怕一丁点的有机物质,能让我们找到检材样本就谢天谢地了。不过最终结果如 何,就只有上天才能知道。 斯和庆交待以后,汪馨玉还是一字不说。我们就押着斯和庆和汪馨玉,一起来 到南湖边上,在那个大坑里找到了焚尸现场。 由于时间过去了将近二十天,我们在空荡荡的大坑的东南角,只看到了一片发 阴色的土。我们就从附近找来一些柴草,在那里焚烧起来,等火熄灭以后用上衣把 草灰扇净,一个人的轮廓显现出来。技术员过来,对着这个草灰和油脂混合在一起 的“人影”进行了拍照,留作证据以后使用。 这个办法是受到另一起焚尸案件的启发:我们县一个男的在妻子服毒自杀以后, 害怕娘家人闹事,就自行焚尸灭迹。我们在勘察现场时发现尸体上的脂肪,在燃烧 后会浸进附近的土里,在常温下看上去这片土会颜色发阴,摸着多少还有一些发粘。 如果在上面架上一些柴草焚烧,浸进土里的油脂会遇热重新膨胀到地面上,这样和 柴草灰粘在一起,就会显出一个人的轮廓。拍照之后存入案卷,虽然不能直接说明 案情,起码可以让法官相信,这里确实焚烧过人的尸体。 只有这些证据还不够,如果不能找到死者的尸骨进行DNA 检验,还是证明不了 案情。我们又带上两个嫌疑人找到抛尸骨的那座大桥。赶到那里,我们的心感到一 阵绝望:经过测量,那里的河水最深的地方将近两米,最浅的地方也要一米多。而 且河水流速很高,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那把所剩无几的尸骨不知道要被冲到多远的 地方。 不管结果怎么样,还是要做最后的一次努力。我们先在上下游都打上拦水坝, 然后找来抽水机,把桥下那个区域的水全部抽干。随着河面越落越浅,一个不可思 议的结果发生了:在方圆二百平方米的沉积淤泥烂溏的河底之上,只有一个孤零零 的大水泥块子兀自屹立,在上面正好有一个包袱。侦查员踏着铺在地面的木板走过 去,打开包袱一开,里面正是焚烧后残存的人身尸骨。 侦查员把包袱拎到河岸上,东海市局的两个法医急忙跑过去。当时我和郭队长 的心开始“呯呯”地狂跳起来,我们不敢想象打开包袱之后,会不会还有意外的惊 喜在等着我们。 包袱打开了,两个法医不停地挑拣着尸骨,辨别着是人体哪个部位的骨骼。我 们从法医的忧虑的神情上看出结果并不理想,所有的大骨头都被人砸断,暴露在外 的有机物质都已经流失殆尽。我和郭队长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悬崖谷底。 突然,法医小郑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我们马上靠近看个究竟。原来在碎骨地 下,死者的下颌骨没被焚化,上面还有几颗牙齿。牙髓里的有机物质依然保存完好。 我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死者自己的冤魂没散,但是这个奇异的现象客观地存在 着。死者家属捧着香烛哭倒在碎骨旁边,一个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如今 变成了一把碎骨,尸身上的一百八十多斤的肌肉和脏腑荡然无存,这个结果放在谁 身上,也是难以接受的残酷事实。 听着死者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声,我和郭队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悄悄滑落。 以后的事情就不用再详细介绍,汪馨玉回到公安局就彻底认罪。由于案件的行 为发生地在东海市区,我们把材料作了移交。 回到中原,我和郭队长没有一丝的胜利以后的喜悦。我们也在担心还有那个不 知下落的无辜孩子,不知道万玉军活着的时候,把孩子的生活问题安排得怎么样? 不到周岁就成了孤儿,这个的孩子今后的岁月又该怎么渡过?这一切都让我们感到 了揪心。我俩相对无言,同时长叹了一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