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阳一点点隐去,山风冷起来。没有空调的轿车里仅存一点热气,于鹏和黄晓 晓都披上了外衣,在越来越黑的暮色中焦急等待来车。随着日光的完全消失,这一 点点希望也破灭了,他们不得不在这里过上一夜,等候明天早起赶路的车。 “晓晓,你怕么?”于鹏没话找话。黄晓晓艰难地笑了一下:“说不怕是假的, 不过,这不是有你么。”于鹏也笑起来,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暧昧。黄晓 晓把饮料递给于鹏,于鹏又推回给黄晓晓,二人谁也没喝。天色完全黑下来,刚刚 有点月光,但云彩很不识相地扑上去,把这点光亮也盖得严严实实,真正是伸手不 见五指。 “于经理,听说你的老家就在朱城?”黄晓晓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啊,不过不是在市里,还很远呢。”于鹏随波而动,脑海中浮现出老家的模 样,不过很模糊,那些记忆都是少年时代的,很远了。 “山里一定很好玩吧,我可从没去过山里呢。” “过两天我就回老家看看,你想去么?” “那当然好了,不过,山上有 狼么?我怕。” 于鹏想,城市白领还是有弱点的,一旦离开她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很可能就变 成了一摊毫无用处的软体动物。于是他笑了:“呵呵,现在没有,我爷爷那时候还 是有狼的,后来就跑光了,林子也砍没了,没啥好看的。” 黄晓晓继续问着下角村的风土人情,于鹏也尽力搜索记忆中的故土影像,两个 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竟也不觉得害怕,宽敞的轿车似乎成了他们露营的玻璃帐 篷。一切都很平和自然,那场不期而遇的车子故障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困了,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了,聊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二人的 梦境里。夜一点点深下去,时针指向午夜。 子时到。 于鹏突然感到车里很冷,他被冻醒了。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头来,借着月 光,于鹏看到车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哈气。真的很冷。黄晓晓身子略偏,外衣反扣 在身上,已滑落了一半,发髻松散,全无白领丽人干练的样子。于鹏正要伸手去替 黄晓晓盖衣服,突然感到一阵奇寒从背后袭来,硬生生的,从尾骨一直麻到后脑勺。 他不敢扭头,也不想扭头,但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的头生生扭转过去,直向对面的 公路。 公路上月光惨淡,砂石路面坑洼不平形成无规则的漫反射。不远处,有一个人, 或者说,可能不是人。因为那几乎只是一个影子,飘飘地,轻轻地,向车子这里靠 过来。于鹏仿佛被蛇吸住的青蛙一样,呆呆地看那影子飘,渐渐看清了,是一个红 衣女孩,似乎还背着面目不清的旅行包,似走似飘,不见腿动,只见身行。于鹏的 背麻得不行,一阵阵寒意直袭后脑。 红衣女孩并没有走到车子跟前,只是规规矩矩顺对面的车道与于鹏的车擦身而 过,向后“走”去。于鹏许久才嘘出一口气,轻轻地,轻轻地,似乎怕破坏一件脆 弱的沙雕。然而访客并不只是如此,远处又来了个粗壮身影,也许太过粗壮,竟然 看不到——脑袋。他滚着什么东西,圆圆的,很大,他“走”得不快,好半天才到 轿车附近。于鹏战战兢兢细看他的面貌,却看了个空,那人竟然没有头,粗壮的肩 膀上空空如也,他滚的东西,是一条货车轮胎。没有声音,是的,一点也没有。 壮汉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滚那轮胎,慢慢消失。于鹏看看表,十二点二十。 一个声音从车后响起。于鹏冷汗犹如决堤洪水,浑身爆发。他一点点扭过头去, 车后竟然是个白白面孔的书生,不是现代装束,很像古装片里的举子,背了书篓, 要向前走,可是车子挡住了去路,他向前走,就被车子挡回去,再走,再挡。车子 发出的撞击声似有似无,于鹏感到这个“人”有点滑稽,怎么不知道躲闪和绕路呢? 他几乎笑了,旋即又严肃下来,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玩笑。 书生过不去,就一直撞,撞,突然,于占彪的骨灰盒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咳嗽, 那书生似乎受了惊,把脸凑近车窗,于鹏见了,差点吐出来。书生的脸上满是蛆虫, 五官早已溃烂不堪,破破烂烂的眼睛向外努着,怎么看都不是活人样子。骨灰盒里 又一声咳嗽,书生不看了,转身离去,青白色的长袍飘荡了好久才消失。 于鹏连内裤都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尿。 一直到三点多钟,“行人”密集的路上才静寂下来,不再有访客经过。于鹏掰 手指头算了一下,一共经过了十七个。 这一夜,哎,这一夜…… 于鹏很久才腾出手来给黄晓晓盖上衣服,晓晓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是微微上 翘的。那梦一定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