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罗飞回到了住处。 孙发超已经开始准备午饭,见到罗飞回来,他连忙从厨房中迎了出来:“唉呦, 罗警官,您这是去哪儿了?害我担心了一夜……气色怎么这么差?没有发生什么事 吧?” 蒙少晖听见动静,也来到了院中,虽然没有说话,但两眼紧盯着他,目光中也 充满了关切。 罗飞见两人感情诚挚,也禁不住有些感动,打起精神回答:“没事没事,只是 发现了一些线索,所以没顾得上回来休息。” “一夜没吃东西吧?我把早上的稀饭给你热一热,你先垫一点。好家伙,哪个 人都不是铁打的,这怎么受得了?”孙发超一边说着,一边利利索索地忙碌去了。 “罗警官,你刚才说有些线索?是什么?”蒙少晖陪着罗飞坐到饭桌前,带着 期待询问道。 罗飞略一沉吟:“这样吧,你先回屋里。我一会去找你,咱们详细说。” 蒙少晖点点头,先行离去。不一会,孙发超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稀饭,罗 飞就着咸菜喝了一通,只觉得一股暖流渐渐泛遍全身,体力也恢复了很多。 罗飞没有立即回答蒙少晖的问题,确实也是受到了德平和尚的影响。他开始考 虑是否有必要把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蒙少晖,也许这能帮他解开心结,但也有可能 会令他更加痛苦。一番权衡之后,罗飞仍有些左右为难。这时他感觉到,自己和蒙 少晖之间,也许还需要有一次更为深入的心灵交流。 带着这样的想法,将一碗热粥喝完之后,罗飞来到了蒙少晖的屋子里。 年轻人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致地做着什么,甚至连罗飞进屋都没有察觉。罗 飞轻轻来到他的身后,只见他摊着左掌,右手几个指头正仔细地把左掌中的一块红 薯捻成细小的碎末。 蒙少晖此时感到罗飞的存在,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指指桌上放着的一个 汤盆,对他说道:“你看,这是我做的,怎么样?” 罗飞顺势看了过去,不禁也莞尔一笑。汤盆内仔细整齐地垫上了层干草碎枝, 成了一个人造的鸟窝。昨天蒙少晖带回来的那只小海鸟正闭眼躺在鸟窝中,不时地 伸伸脖子蹬蹬腿,一副惬意的模样。 “这是我一早给它做的,应该很暖和吧。”蒙少晖说着,搓起一点红薯末送到 鸟儿嘴边,小家伙立刻歪着脖子轻轻地啄食起来。 蒙少晖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鸟儿柔弱的身体,神情动作间充满怜爱。 “你挺喜欢小动物的?”罗飞问道。 “我很同情它。”蒙少晖悠悠地回答,“这么小,妈妈就不要它了,多可怜… …你知道卡卡吗,它曾经也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罗飞见蒙少晖说话时颇为伤怀,突然心念一动,意识到他的这种心境多半是有 感而发。果然,说完这些后,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目光中隐隐泛出了泪花。 罗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床头的案子上,摊着一幅画卷,上面记录的正是蒙 少晖所描述过的那个梦境。 罗飞的目光也久久地停留在那幅画卷上,他知道,这是在蒙少晖记忆中留下深 刻印记的一个场面,他几乎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情,唯独这个片断却始终无法磨灭。 可是,在失去了前后关联记忆的情况下,谁又能解读这个片断究竟说明了什么呢? 罗飞对绘画懂得不多,但他相信这幅画从创作功力和艺术造诣上来说,具有很 高的水准。因为画面上虽然线条不多,但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了人物的动 作和神态。左侧的那个孩子,也就是是幼年的蒙少晖,他正伸出双臂,竭尽全力往 前探着身子,看样子是想要扑对面的女子,也就是自己的母亲。他微微张着嘴,似 乎正在呐喊着什么,他的眉头悲伤地纠结在一起,乌黑的眼睛也闪动着凄凉的波光。 他的表情是那样传神,以至于罗飞在注视他的时候,耳边竟恍惚响起了令人心悸的 哭泣声。与此同时,一个疑问也在罗飞的心头蓦然闪过:当孩子扑向自己母亲怀抱 的时候,他的神情却为何如此的悲伤? 罗飞稍许移动目光,转而看向画面右侧的那个女子,希望从她身上能找到一些 答案。这就是蒙少晖的母亲吗?从画面上看不到她的面容,是因为作画者已将其遗 忘了吗?她的左手虚环在胸前,是的,这里本来应该有一个婴儿,但作画者基于某 种无法解释的原因,不愿把他画出来。女人的右手向前探出,指向左侧的孩子,她 是想把对方揽入怀中吗?从整个画面看来,这种设想应该是最合理的,可罗飞皱着 眉头,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一时又说不上来。 罗飞久久地盯着画中的场景,思维也越来越投入,渐渐地,他似乎也融入了画 卷中,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了画中的那个孩子,他从那个孩子的角度看过去,其他的 一切在瞬间仿佛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只手——母亲的手。 那手就在他的面前,离他仅有咫尺之遥,可为何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期待温暖的 感觉,反而充满了悲哀和绝望? 也许是太过投入的原因,罗飞的身体竟然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他感到一 种某名的恐惧,几乎与此同时,一些谜团在他心中解开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 己的情绪从虚幻的画境中挣脱出来,然后他看着蒙少晖激动地说:“我知道了!我 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蒙少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不可能!你会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 知道!” 罗飞知道对方比自己更为清楚,只是心中不愿接受罢了,所以他毫无保留地阐 明自己的看法:“手,你母亲的手!你为何把它画得如此软弱无力?它的指缝是并 拢的,指节弯曲,甚至手腕也是往下垂着。这与你自己张开五指,充满力度的手部 形态完全不同,为什么?” 蒙少晖没有说话,但他的嘴唇打起了哆嗦,显然罗飞的话已经切中了要害处。 “因为你的母亲并不是要拥抱你,相反,她的手刚刚从你身体上拿开,而且在 渐离渐远。你的母亲,她……她是在离你而去……”虽然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并部 相干的事情,但不知为何,罗飞心中却感到一阵心酸,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艰难地 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蒙少晖此时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把脸庞埋在了双手中,泪水从指缝间渗 出,同时喉口迸发出一阵沉痛的呜咽。 罗飞走上一步,轻轻抚着他的肩头,待对方的略微平定之后,才用一种尽量柔 和的语气询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离开你?” “我……我不知道。”蒙少晖抬起头看着罗飞,被对方说中心事之后,他的目 光中反而多了一份信赖和想要倾诉的欲望,“是的,你说的没错。在那个梦里,我 母亲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抛弃了我,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孤独和黑暗中,可我不知道 这是为什么。我只是感到深深的恐惧和绝望,我不顾一切来到这个小岛,就是想寻 找其中的答案。” 罗飞沉吟片刻,宽慰对方说:“不,你母亲是不会抛弃你的。她爱你,这一点 不用怀疑,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你,那也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以 的原因。就象……就象你前几天离开了自己的女友,可你仍然深爱着她,是吧?这 并不能算作抛弃。” 罗飞最后举的例子看起来很有效果,想到女友,蒙少晖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眼中甚至还流露出些许笑意。然后他颇有感触的说道:“你和她的说法一样,你们 俩有的地方还真是很像。” “我们俩?你指谁?”罗飞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梓菲,就是我的女友。你们俩似乎都有一种能力,可以看到我内心的东西。” 停顿片刻,蒙少晖又补充说,“而且到目前为止,只有你们俩能看出我画中隐藏的 涵义。” “是吗?”罗飞并不感到特别的奇怪,虽然他和叶梓菲只有一面之缘,但能感 觉到那是一个感觉敏锐的女子。她和蒙少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有些东西应该比自 己更为了解。不管怎么样,既然谈到这个人能抚平蒙少晖的情绪,罗飞愿意把这个 话题继续下去。 “她是怎么看出的?也是通过那只手吗?”他问蒙少晖。 “应该是吧。她比你还要厉害一些,第一次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她便看出了。” 蒙少晖凝目看向窗外,陷入了回忆中,“那应该是三年前的夏天了。我在青岛举办 了一个画展,这幅画也是展出的作品之一。不过很少有人会在这幅画面前停留,呵, 一个没有面孔的女人,他们也许只会觉得奇怪吧?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她来了。其实她刚一出现,我就注意到了她。当然,象她 那么漂亮的女孩,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我还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淡绿色的裙子, 脑后绑着蓬松的马尾,显得既清新又俏丽。我被她迷住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停留 在她的身上。不过我这个人并不善于和人打交道,更别说追女孩子了。如果不是发 生了后来的事,我们可能到现在也不会认识。“ 听着蒙少晖娓娓讲述,神情中充满对幸福的重温和向往,罗飞竟不忍心打断。 对方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一段往事,心中泛起一阵夹杂着青涩、悔恨和无奈的 复杂感觉。 蒙少晖却没有看出罗飞内心的微妙变化,继续往下说着:“她在展厅中走走停 停,随意赏看着我的作品,但一直没有哪幅画能引起她特别的关注。可当她来到这 幅画面前的时候,她却长久地停下了脚步。我的心顿时‘怦怦’地乱跳起来,那时 的心情真是非常矛盾,一方面,我期待她能看出点什么;可另一种感觉却在逃避、 躲闪,盼着她赶紧从画前离开。 可她就一直定定地站着,两眼牢牢地盯在画上。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似乎都不 存在了,有时其他观赏者从她身边经过时,会很奇怪地看着她,发出一些议论,可 她全都浑然不觉。这样过了足有半个小时,我终于按捺不住,鼓足勇气走到了她的 身边。 她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惊讶地发现两行清亮的泪珠正从她 的脸颊上滑过。是的,她哭了,她居然在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感受到了我的 过去,而且为此感怀流泪。刹那间,一股暖流从我的心底直冲而上,顶得我眼圈发 红,鼻子发酸。她则很有礼貌地冲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轻声说了句:“这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和声音,我心中的感情防线在这句话 面前彻底地崩塌了,泪水奔涌而出,只觉得喉咙里堵着很多东西,但却一个字也说 不出来。她先是惊讶,然后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就象你把手放在我的肩头一样,这 个动作让我心中安定了很多。后来我告诉她我就是这幅画的作者,不仅如此,我还 告诉了她我的梦境、我的恐惧,几乎我所有的一切。她则静静地倾听着,我能感觉 到她完全融入了我的情感之中,陪我一同承受着种种迷惑、恐惧和悲哀。从那一天 起,她就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随着这段讲述落下帷幕,屋子里陷入了寂静。蒙少晖仍在回味着那些动人的时 刻,罗飞则思绪漂移,眼前出现了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良久之后,他悠悠地长叹 一声,说道:“如果现在让我选择,我也许就不会把你带上明泽岛。” “为什么?”蒙少晖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能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你,分担你所有的感受,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幸福, 也非常难得的事情。如果你找到了这样的人,就不应该轻易分开。”说到这里,他 沉默了片刻,然后放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只是这样的道理,你往往要等到失 去后才能明白。” “笃笃笃,笃笃笃。”清脆地敲门声已不停歇地响了好久,罗飞终于从昏睡中 醒了过来,他腾地坐起身,揉揉睡眼,只见窗外天色发黑。可能是乏意还未散尽, 他竟迷迷糊糊地,恍然有些时间错乱,不知身在何时。 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伴着蒙少晖的叫声:“罗警官,罗警官?” 罗飞使劲摇摇脑袋,这才想起吃完午饭后,自己抵不住倦意,便回到屋中蒙头 大睡。看看表,已近晚上六点,这一觉睡得可真不算短。 蒙少晖仍在屋外呼唤,罗飞一边应声,一边快速地穿戴整齐,然后上前打开了 屋门。 “不好意思。”门外蒙少晖带着歉意,“打搅你睡觉了。” “没关系,我也该起了。”罗飞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问道,“怎么了,你 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是这样。你午饭时不是说过,德平和尚晚上要做一个法事,祭祀海啸中的死 难者吗?我也想过去,一同悼念一下。” “哦。”罗飞想起来了,中午自己是提到过这件事,他是很随意的,并没往心 里去,因为本身他对这些东西既不相信,也没有兴趣。不过蒙少晖的母亲也在海啸 中遇难,而这次祭祀又与他母亲有着某种特别的联系,所以蒙少晖比较关注,倒也 可以理解。 “好吧,那我就陪你去一趟。”罗飞略作考虑后,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因为岛 上接连出现案件,情况未明,罗飞在中午特别关照过蒙少晖,以后天黑之后不要一 个人外出。现在他主动登门告知,既是对自己话语的遵从,先体现了对自己的信赖, 罗飞心中多少也有些欣慰。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出门沿着山脚小路向北而去。岛上夜色落得很快,此 时天已全黑,山路上透着一种别样的黑暗和寂静。两人路上走得挺顺,可接近目的 地时,因为天色幽暗,寻找那条隐藏在灌木中的小路却颇费了番周折。好不容易觅 得正途,在树丛中一阵穿行后,那座祭堂终于出现在眼前。 “七点多了。”罗飞看看手表,“只怕我们来得有点晚。” “先进去吧。”祭堂前屋的门大开着,蒙少晖略微有些心急,也不打招呼就一 头扎了进去,罗飞见此情形,也紧跟在他的身后。 通往后屋的门却紧闭着,屋内点着盏昏暗的油灯。小和尚惠通正一个人坐在油 灯下发楞,见突然闯进两位不速之客,他连忙站起身,右手连连摆动,阻止他们继 续往前走,左手则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罗飞会意,迎到小和尚身前,压低声音问道:“你师父呢?” 惠通用手往后屋方向指了指,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们正在做法事呢。你们可 小点声,莫要惊动了墓冢里的亡灵。” “他们?”罗飞奇怪地挑起眉毛,“除了你师父,还有谁在?” “金村长,还有开溶洞的臧军勇。” “他们俩也来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状况让罗飞多少有些意外,以使他对参与 这次法事多了几分兴趣。他转头看了蒙少晖一眼,蒙少晖倒没多想,上前对惠通说 :“我们也是来参加法事的,你去向你师父说一声吧。” “说不得。”小和尚连连摆手,“祭祀那些亡灵的现场是不能说话的,岛上的 人都知道这个规矩。” “那你师父经常要祭祀,有急事了怎么办?你和他总得有个联络的方法吧?” 蒙少晖不甘心地追问。 “有时我们会用纸和笔来交流,反正祭祀现场是不能说话的,否则便会被鬼魂 缠身了。”小和尚瞪着眼睛,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蒙少晖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那你就进去写个条子说明一下,也不会很麻烦。” “不不不。”小和尚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我才不去那个地方,尤其是现在 这个时候。” “那怎么办?你不能不让我们参加法事吧。”罗飞见小和尚胆小怕事,索性唬 他一下,“我们都是和你师父约好了的,只不过来晚了一点,你不让我们进去,你 师父回头肯定饶不了你。” 这么一说,小和尚倒真犯了踌躇,尤其罗飞,他已经见过两次,知道这个人是 个警官,连师父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如果得罪了他,也真不好交待。 小和尚忐忑地问了一句:“你们真是和师父约好的吗?” 罗飞点点头,蒙少晖似乎不习惯撒谎,有些尴尬地别过了脸。 小和尚犹豫了片刻,终于作出了让步:“那好吧,你们喝一杯净心茶,自己进 去吧,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去的。” “净心茶?那是什么东西?”罗飞和蒙少晖对看了一眼,都不太明白。 “去祭祀现场参加法事的人,都得先喝一杯净心茶。否则你的心不清净,很容 易被孤魂怨鬼迷惑,我师父他们都喝了的,你们要进去,也得先喝了它才行。”小 和尚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桌旁,然后提起桌子上的一只茶壶,往两个空杯子里各倒 出一杯茶来。 既然是既定的规矩,两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他们走上前,各自端起一杯 茶。罗飞下意识地用左手扶着桌沿,却感觉到手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只见桌沿 处沾了不少茶水,下方的地面上也印着一片水渍。 “这孩子,做事毛手毛脚,倒了两杯茶,却泼出来这么多。”罗飞心中随念一 想,但也没有说什么,抬手把茶杯端到了嘴边。 那茶水颜色微绿,闻着有一股淡香,但尝一尝,味道却是极苦。罗飞原本就不 爱喝茶,见水温已凉,索性仰脖一口气灌下了肚,也不去细细品味了。 旁边蒙少晖也跟着把一杯茶喝完,然后看向惠通:“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我得给你们写个条子,向师父说明一下情况。”小和尚一边说,一边拿出纸 笔,写了一通后,就近交到了罗飞手里。 罗飞凑着昏暗的油灯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师父,这两人说和您约好参加 祭祀,非要进去。我已经把相关事宜告诉他们了,也让他们喝过了净心茶。 小和尚指了指通往后屋的那扇门:“你们自己开门吧,进去后把纸条交给我师 父。” 木质的屋门经年已久,表面已斑驳不堪。罗飞双手抵住门环,微一使劲,随着 “支嘎”的轻微怪响,木门向两边缓缓分开,露出门后一片幽暗的世界。小和尚下 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神色惊疑不定,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从门缝中蹿出来。 罗飞和蒙少晖走进后屋,顺手把屋门重新关好。灯光就此隔断,整个后屋笼罩 在一片阴暗中,停放在中央的棺材闪着幽幽的微光,气氛诡谲。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片刻后来到了通往墓冢的门前。打开这扇门后,户外 的月光洒了进来,光线反而明亮了一些。 在屋外荒凉的空地上,三个人正面对高大的亡灵冢席地而坐,姿态庄重肃穆。 中间一人光头缁衣,正是德平和尚,金振宇和臧军勇分坐在他两旁。听见门扇响动, 三人同时转过头来,用讶异的目光看着罗飞二人。 罗飞虽然不信鬼神,但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不禁感到一丝敬畏和压抑。他轻步 走上前,首先把惠通写的那张纸条交到了德平手中。 德平凑着月光把纸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然后抬眼看向罗飞二人。突然间他皱 起了眉头,神情变得十分古怪,紧接着,他的嘴角开始抽搐,双手也打起了哆嗦。 那张纸条也从他手指间滑落,在山风的席裹下,荡悠悠地向坟头飘去。 罗飞不明就里,又不能开口询问,正迷惑间,只见一旁的金振宇也有了变化, 他的脸庞扭曲着,双手按在小腹部位,显得痛苦不堪。 见到这幅情形,臧军勇似乎按捺不住,腾地站起身,顾不上祭祀时的规矩,瓮 声瓮气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德平挣扎着站起来:“先……先扶我们出去……” 罗飞等人不敢拖延,扶着德平和金振宇一路来到了前屋。正在等待的惠通见到 这番变故,惊慌失措地询问:“师父……您,您这是?” “快,快去把……李冬大夫叫来!”德平几乎是竭尽全力挤出了这句话,豆大 的汗珠正从他的额头渗出。金振宇也紧咬着牙齿,看起来情况比他还不了多少。 惠通听了师父的吩咐,急匆匆地夺门而出。罗飞此时定了神,看着两人的症状, 隐隐意识到什么,说道:“你们这是中了毒,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得赶紧先把 胃子里的残留物呕出来!”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金振宇立刻把中指伸入嘴里,刺激喉口的舌根部位,不一 会儿,只见他脖子前倾,同时张大了嘴,将一堆秽物吐到了地上。旁边德平也跟着 如法炮制,罗飞顾不得肮脏难闻,蹲下身抚着他的背部以帮助他呕尽。 正在这时,蒙少晖突然也捂着肚子,脸上出现慌张的神色,说道:“坏了,我 好像也感觉有些不对。”罗飞正待询问,忽觉一股绞痛从肠胃处发起,顿时冷汗直 冒,浑身也失去了力气。 “我们都……都中毒了!”高大健壮的臧军勇此时也痛苦地弯下了腰。 罗飞强忍疼痛,焦急地催促众人:“快,快呕出来!”还没等他说完,蒙少晖 和臧军勇已经把手指伸向嘴里,不一会儿,小小的屋子里呕声不绝,五人吐成了一 片。 每天吃完晚饭,李冬都会静下心来,在灯下仔细钻研医学书籍,这是他向薛大 夫求学时养成的好习惯,阅读过程通常会持续两至三个小时。今天他正看到专注处, 门板突然被人急促地敲起,同时有人在慌乱地叫喊:“李大夫!李大夫!” 李冬心头一凛,知道是有人急病投医,连忙赶过去开了屋门。出乎他意料的是, 门口站着的却是和德平一同守护着亡灵冢的惠通小和尚。 “李大夫,您快去看看吧!我师父他们出事了!”小和尚慌慌张张地把前后经 过讲了个大概。既然是两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同样的症状,李冬立刻意识到食物中毒 的可能性非常大。他收拾好药箱,带上解毒药品,跟着惠通疾步向事发处奔去。 在惠通的叙述中,只有德平和金振宇出现了异状,可当李冬赶到小屋的时候, 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大吃一惊:五个人或躺或卧,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着,秽物吐得遍地都是。最严重的德平和金振宇两人已经脸色蜡黄,双目微闭,连 呻吟声都没了力气。 李冬知道情况危急,立刻抢上前,把手搭在了德平的脉上,同时焦急地询问: “你们刚刚都吃过什么?”解毒最重要的就是对症下药,因此首先找出致毒源变成 了关键中的关键。 虽然身体正在遭受痛苦的折磨,但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罗飞已经在心中对中 毒致因有了大致的判断,他用手指着桌上的那个茶壶,提醒李冬说:“那里……那 个‘净心茶’!”德平已非常虚弱,但听到罗飞的话,他尽力睁大眼睛,同时微微 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李冬连忙来到桌边,反手把剩余的茶水和茶叶都倒在了桌上。然后他紧锁眉头, 在泡得透烂的茶叶中细细翻看着。片刻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兴 奋地脱口而出:“对了,对了!就是它!” 罗飞和蒙少晖对看一眼,知道有望获救,目光中均有一分欣喜。德平和金振宇 已是气息衰弱,无力反应。唯有臧军勇一边哼哼着,一边却用双眼上下打量着李冬, 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李冬已急匆匆地打开药箱,取出了一支注射器和几瓶药水。然后他单膝跪 地,依次给德平、金振宇、蒙少晖、罗飞和臧军勇注射了解毒剂。然后他又提起油 灯,快步走出了屋外。 小屋内顿时黑暗一片,只听见五个病人的呻吟和喘息声此起彼伏。惠通战战兢 兢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那一针解毒剂倒的确有效,没过多久,罗飞便觉得腹内疼痛稍减,但身体仍软 绵绵地提不上力气。又过了一会,只见油灯闪烁,李冬从灌木丛中折了回来。 一进屋,李冬把油灯放到桌上,大声吩咐惠通:“赶快去烧一壶热水,还有, 准备几个干净的茶杯!” 惠通答应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忙碌。李冬则把左手攥着的一把植物凑到灯光 下,眯起眼睛细细甄选。虽然外头夜温寒冷,但他额头上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并 且夹杂着几道污迹泥印,看来采集这些植物颇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时值冬季,植物上的树叶已经掉光,只剩下光光的枝条和一些干瘪的豆荚状组 织。李冬正细心地把一个个豆荚剥开,取出里面的扁圆形颗粒果实,集中放在油灯 旁的桌子上。 当惠通把热水烧好后,李冬的工作也显示出了成果:收集的小颗粒已经聚成杯 盖大小的一堆。他轻轻地吁了口气,看看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人,目光中又多了几分 把握。 这边惠通找出几个干净茶杯,摆放在桌上。李冬拿起一个杯盖,用光滑的背面 把那些颗粒一一压成了粉末,然后他又将粉末均匀地分成五份,分别放到茶杯中。 做完这些后,李冬从火炉上提起水壶,将滚开的热水冲满五个杯子。然后他招 呼惠通一起,将这五杯“热茶”分端到中毒的五人面前。 不待李冬开口,众人已知道他的用意,纷纷接过茶杯,虽然水温滚烫,但他们 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整杯水都灌到了肚子里。 李冬此时才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感慨地说:“好了。你们几个 人的性命,这下才算是保住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么厉害?”罗飞刚略微恢复一些,便又显出了警 察的天性,他知道,答案早已在李冬心中。 李冬到桌前那堆残茶中翻拣了一阵,然后端着油灯又回到罗飞身边,摊开左手 在灯光下展示。只见他的掌心中贴着两片茶叶,都是椭圆尖头的形状,宽五毫米, 长约两公分,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现出深褐的颜色。 “左边的这片植物在海岛上很常见,当地人叫做苦香草,常常被人采来添加在 茶叶中,这样泡出的茶水闻起来有股特殊的清香,虽然入口时味道苦涩,但回味无 穷,很多人非常喜欢,当然,也有人很讨厌。” 罗飞回忆自己喝“净心茶”时的情形,确实闻着香,喝起来却极苦,只是自己 也没细细品味,便大口直吞了下去。不过他知道这苦香草决不是致毒的原因。 果然,李冬又继续解释道:“右边的这片植物则很少见,一般只在山谷中背影 潮湿的地方才会生长。岛民中知道它的人恐怕也不多。我跟随薛大夫学医的时候, 师父曾经给我详细地讲解过这种东西。它的俗名叫做‘美人眼’,属于苜蓿类。普 通人很难辨别它和苦香草只之间的差别。” 罗飞凑近仔细观察,发现这两片叶子间果然有细微的不同。苦香草的叶子边缘 呈细小的锯齿状,而“美人眼”则相对平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毒性就是 这‘美人眼’造成的了?” “这么说也不准确。”李冬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因为‘美人眼’本身并没有 毒性,但它叶子里所含的成分在高温时会和茶叶中的氨基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一种 剧毒的物质,足以致人死命。我学医的时候,就有人发生过误服中毒的事情,当时 我跟着师父学会了如何解毒。注射的针剂只是起了镇痛和强化生命机能的作用,真 正起解毒作用的是我后来采集的草药——也就是你们喝下去的那杯水。说起来,你 们也真是命大。这种毒性非常厉害,如果你们没有及时呕吐排毒,只怕就很悬了。” 罗飞想想,自己确实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禁不住有些后怕地说:“这么 说,有可能是制茶者误采了‘美人眼’,险些酿成大祸。”其实他心中也在猜测是 否有人故意投毒,但情况未明,就没有直接说出来,以免引起众人的恐慌和胡乱猜 疑。 李冬低下头,心里似乎有所盘算,然后他问转头问德平:“这茶是从哪里来的?” 德平看起来中毒最深,此时仍很虚弱,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目光看了看惠 通。 小和尚畏缩缩地说道:“这……这是我今天一早从王阿婆那里买来的。” 说到王阿婆,在座的除了罗飞和蒙少晖,都知道这个人。她经营着一些小本零 碎的买卖,其中一项就是在茶叶中加上自己采摘的苦香草,卖给喜爱喝这种茶的岛 民。 “如果这样的话,我得赶快去王阿婆那里,看她剩下的茶叶是否也有问题。” 作为一名医生,李冬对岛上居民的身体健康有着一种职业性的责任感。在临走之前, 他嘱咐那几个尚未完全复原的中毒者:“你们几个,最好静养一两天,要尽量多喝 水。对了,罗警官,你如果找我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过两个小时之后,到我家里来 找我。” 罗飞注意到李冬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中颇有深意,心中了然,但表面上仍是 若无其事。李冬走后,惠通自然忙着打扫一片狼藉的屋子。五人慢慢恢复,过了约 半小时,连中毒最深的德平也能够坐起来了。 刚刚发生的事情有着颇多蹊跷之处,罗飞此时开始整理思绪,试图解答其中的 一些谜团。 “你们俩怎么也来参加祭祀了?”他首先对金振宇和臧军勇提出了疑问。 “我是村长,最近岛上发生的事情让我无法安神。听说德平和尚要作个法事, 我就过来了,唉,也是求个心安吧。”金振宇说完自己的情况后,又指指臧军勇, “他是因为薛晓华死在溶洞里,所以也来了,想去去晦气。” “早知道我才不来呢。差点把一条命丢在这里。”臧军勇看起来有些忿忿的样 子,“越来越晦气。祭祀死人有什么用?现在我重新坚持自己的意见,这些事啊, 都是活人作的怪!” “你对亡者毫无敬畏,迟早要遭报应。”德平对臧军勇的话冷冷地回应到, “这次大家死里逃生,又未尝不是冥冥中的一种警告?” 金振宇此时也不满地看向臧军勇,似乎对他的言行颇有微辞。 “什么冥冥不冥冥的?我的命我自己掌握着,我才不信这些东西!”臧军勇却 毫不妥协,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哼”了一声之后,这 个号称岛上最勇敢的人,竟自顾自地离去了。 小屋陷入一种尴尬地寂静中,良久之后,德平叹了口气,反问罗飞:“罗警官, 说说你们吧,你这个对鬼神之说丝毫不信的人,怎么会也来了?” “是我要来的。”蒙少晖主动回答,“我想来祭祀一下在海啸中遇难的母亲。” “哦。”德平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随后,或许是因为中毒初愈的疲惫,或 许是感到某种无奈,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中。 一场慰祭亡灵的法事却演化成一幕集体中毒的险剧,这样的变化令罗飞也有些 始料未及。好在自己应急得当,而李冬又恰好具有解毒的经验,众人才涉险过关。 继臧军勇先行离去后,剩下的人略休整了片刻,也各自散去。 罗飞先把蒙少晖送回住处,安排他睡下。这个文弱的年轻人经历这番身心的双 重折磨,早已有些支撑不住了。而罗飞尚无法安心休息,李冬从小屋离开时曾给他 一个暗示,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罗飞独自一人往李冬家中赶去。 李冬也没关门,似乎正在等待罗飞的到来。罗飞径直走进屋内,开门见山地直 问:“李大夫,有什么情况?” 李冬稍稍客气了两句,招呼对方坐下后,首先说道:“我刚刚去了王阿婆那里, 查看了她家里的茶叶。那些茶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全都没有发现问题。” “哦?”罗飞完全明白李冬话中的潜台词,他摸摸自己的下巴,“那就是说, 后来投毒的可能性很大?那会是谁呢?惠通?或者是德平?”可他又自己摇了摇头, 惠通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没有任何理由和迹象表明他会投毒;而德平是现场中毒 最深的人,把他认定为投毒者同样于理不容。 “要将一把‘美人眼’的叶子加到茶壶里面,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一定 是小屋主人才有可能完成。” “嗯?你有什么想法?”罗飞意识到李冬的话里还有隐言,立刻用炯炯的目光 看着对方。 “有一个情况,刚才我在现场的时候不方便直说,所以我暗示你来找我。”李 冬舔舔嘴唇,然后很郑重地说道:“臧军勇,他并没有中毒。” “什么?”这可是个重大的发现,罗飞加重语气反问,“你敢肯定吗?” 李冬点点头:“虽然他在伪装,但一个人有没有真正中毒,是逃不过医生的眼 睛的。在注射针剂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明他感觉到了针尖扎入的疼 痛。这对一个身中剧毒,肠胃中正犹如刀绞般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 所以我特别留意了他的眼睛,瞳孔完全正常,而你们,全都出现了瞳孔放大的症状。” 罗飞低头沉思,一些点滴的线索在他脑子里汇集:臧军勇应该是和德平、金振 宇同时喝的“净心茶”,但“毒发”时间却晚得多,而且他也恢复得最快,的确很 有可疑之处。再往深里想时,罗飞突然心中一亮:对了!自己喝茶时曾发现桌子边 缘被茶水打湿,当时以为是惠通倒茶时泼出来的,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臧军勇偷 偷倒掉的茶水,他并没有喝那杯“净心茶”! “你提供的情况非常有价值!”罗飞很坦诚地看着李冬,表达了自己的赞许, “不过,我现在没有时间对你表示感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立即去做。” 李冬非常理解地笑了笑:“你尽管去忙你的。我想,你马上要去的地方应该是 臧军勇的家,对吧?” 罗飞点点头,他发现自己和这个小伙子之间有种难得的默契,这不禁使他怀念 起了在南明山派出所时的好搭档——周平,这两人至少具有下列几个相同点:热情, 有正义心和责任感,做事情认真负责。 臧军勇的家就住在溶洞附近,罗飞以前虽然从未去过,但在村子里稍一打听, 就找到了目的地。因为这间房子本身就非常扎眼,高门阔瓦,墙壁上整齐地贴着高 档的马赛克,显示出房屋主人在海岛上不同一般的财力。 面对罗飞的突然造访,臧军勇显得毫无心理准备。他足足愣了有五、六秒钟, 才恍然回过神来,然后换上一副客气的笑脸,把罗飞让到了屋内。 “怎么样?身体恢复了吗?”罗飞见桌子上摆着酒菜,知道对方刚才正在自斟 自饮,便故作关心地说道:“喝上了?刚解了毒,可得注意身体啊。” 臧军勇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转头招呼自己的老婆去泡茶,然后问罗飞:“罗警 官,这么晚还过来,有什么事情?” 罗飞暂且不说什么,待接过臧军勇老婆端来的茶后,却没有饮用,而是沿着桌 沿倒在了地上。 臧军勇立时变了脸色:“罗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飞“哼”地冷笑一声:“什么意思?我来就是要问你这个问题!” 臧军勇低下头,额上隐隐泛起青筋,片刻后,他心知瞒不过去,索性仰起脸, 满不在乎地坦承:“没错,我是没喝‘净心茶’,那又怎么样?我最怕喝那苦不拉 几的东西了,而且什么心不清净,便会被鬼魂迷惑,我根本不信那个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假装中毒?”罗飞咄咄逼人地追问。 臧军勇两手一摊,无奈地撇撇嘴:“你们都中毒了,我不中毒行吗?那我不成 了最大的投毒嫌疑人了?我没那么傻,我才不背这个黑锅呢。” 罗飞见他说得坦然,不像撒谎的样子,而且这种解释倒也合乎清理。不过他随 即脑子一转,又发现了另一个疑点:“既然你根本不信鬼神,连‘净心茶’都不喝, 那为什么还要去参加这次祭祀?” 臧军勇踌躇着,似乎这个问题颇不好回答。思来想去一番后,他终于咧嘴一嗮, 说道:“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德平这个家伙很不对劲,所以想看看 他到底搞什么名堂。去的时候我就多了个心眼,那杯茶是我故意不喝的。” 罗飞眼睛一亮,紧盯着对方:“你的意思是说,就是德平和尚在茶里下的毒? 而且你预感到他会下毒?为什么?” 臧军勇躲闪着罗飞的目光,似乎心中有什么顾虑,他开始有些吞吞吐吐:“这 个……这个……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不正常,岛上没死人的时候,买什么棺材?好像 他知道薛晓华会死似的。” 他这么一说,罗飞倒想起当时德平师徒给薛晓华收尸的时候,臧军勇就曾用语 言挑过对方。德平在没人死亡的情况下进了棺材,多少有些奇怪,但若以此推断就 是他杀了薛晓华,那未免也太牵强了一些。罗飞此时反而对臧军勇心生疑窦,他在 这个问题上如此敏感,莫非某些事情令有隐情? 罗飞决定用言语刺刺对方,斟酌片刻后,他问道:“你好像对德平和尚很有成 见?为什么,你是在害怕什么东西吗?” “我害怕?笑话,我会害怕什么!”臧军勇一下子变得非常激动,居然腾地从 椅子上站了起来,挥动手臂大声嚷着,“谁都知道,我是明泽岛上最勇敢的人!一 百多米深的天坑都吓不倒我,我还会害怕吗?!” 罗飞不动声色地坐着,冷眼旁观。臧军勇的反应显然超出了正常的范畴,这恰 恰说明自己刚才的话正刺中了对方的痛处。在他心中,应该藏着一些秘密,可是, 怎样才能让他开口呢? 臧军勇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悻悻地坐回到椅子上,只是仍在大口地喘 着粗气,显得气息不定。 罗飞决定换一个话题,再作试探。 “你对‘鬼望坡’上出现的黑影是怎么看的?就是那个传说中抱着婴儿的女人。” 罗飞一边问,一边凝目仔细观察对方可能出现的神态变化。 臧军勇的脸部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不过这次他很快掩藏住自己的情绪,摆出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人死如灯灭,什么女鬼不女鬼的,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事情,这一点稍有文化常识的人都知道,我臧军勇更不会因为这些东西感到害怕了。” 罗飞暂不说话,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直盯着对方。这目光似乎具有一种魔力,胆 怯的人会从中感受到勇气,沮丧的人会从中感受到鼓励,悲伤的人会从中感受到宽 慰,而心中有鬼的人,则会有一种针刺心肺、坐立不安的感觉。 臧军勇似乎承受不住对方给的压力,片刻后,他终于败下阵来,决定说出一些 东西,以便把这种压力引到别的方向去。 “我认为那个女鬼就是德平和尚装扮的。”他咬咬牙,突然从嘴里迸出这么一 句话来。 “为什么?”罗飞显然对此极感兴趣,探过身急切地追问。 “我在他的身上见到过有女人的头发。”既然已经引出了话题,臧军勇就不再 隐瞒,“就是给薛晓华收尸的那天。我站在他旁边,看得很清楚。在他衣服的领口 部位,有一根很长的头发。你想,他一个和尚,身上怎么会留有这样的头发呢?肯 定是他假扮女人的时候留下的!” 罗飞陷入沉思,如果臧军勇说的话属实,那倒的确是一个大大的疑点! “既然你这么想,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片刻后,罗飞又问对方这个问题。 “当时……”臧军勇费力地满腹搜刮,要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犹豫了很 久之后,他终于往下说道,“那时只死了薛晓华一个人,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些事会 和什么女人有关。对,后来是知道了……可后来……后来你不也没问过我吗?要我 主动找你汇报?我可没那个闲心,谁爱干嘛干嘛,反正我可不怕,我倒看谁能动得 了我!” 这番解释显然是牵强的,不过罗飞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要从对方嘴里得到更 多的东西,只怕非常困难。现在自己该怎么做呢?再去找德平和尚?可是凭什么呢? 就凭一根尚无法证实其确实存在的女人头发吗?他已经和德平有过一次交锋,知道 对方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贸然前往,只会自找没趣。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和 线索。 “希望你所说的都是事实。”沉吟片刻后,罗飞决定以退为进,暂且不要把话 语说绝,但又必须给对方足够的威慑力,“不过,你得清楚现在的状况,即使你有 所隐瞒,我也一定能查出真相。如果那样,你会明白,现在你的行为只会弄巧成拙。” “我会为我自己负责的。事实上,也只有我才会真正为我自己负责。”臧军勇 的态度看起来依旧坚决。 “好吧,如果我觉得有必要,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最后这句话,罗飞起身 告辞。 回到住处,罗飞立刻进屋躺到了床上,经过这一连串的折腾和奔波,他太需要 好好地休整一下了。 只是他的心情却一时无法平定。种种迷惑和疑团正充斥着他的大脑,在这两天 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他已经能嗅出其中的一些端倪,却又不能真正地看个分明。 那种感觉就象隔着浓浓的迷雾观察某样东西,你隐约能看到它的存在,但对它的具 体轮廓却无法掌握,当你伸手想要触摸它时,又往往会因为实际位置的模糊而扑个 空,空有一番气力却无从施展。 从火灾、薛晓华的死、周永贵的死到今天的集体中毒,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疑 点;从蒙少晖、德平和尚、付玉柱,到臧军勇,甚至金振宇,或者还有其他一些什 么人,他们似乎都在隐藏一些什么,要破解其中的秘密,罗飞需要一个突破口。 可这个突破口在哪里呢? 不管怎样,罗飞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厉害的对手。显然,这个对手在竭力阻止 一段隐秘的揭露,他张开一副看不见的大爪,严密控制着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使 他们要不缄口不言,要不便成了无法开口说话的死者。这个对手到底是谁?了解隐 情的其他人是否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也和前两个死难者一 样,可能遭受到死亡的威胁? 如果把臧军勇默认为知情者之一,那从今天的表现来看,显然他感觉到了这种 威胁的存在。他为什么不把实话说出呢?他在害怕?害怕什么?还会有什么比死亡 更加令人恐惧? 难道他们是在害怕一些神秘的,无法描述的东西?那“鬼望坡”上的黑影,抱 着婴儿的女人,对他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罗飞决不承认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超出现实力量的对手。虽然有一些现象,自己 现在确实无法解释;甚至发生过的所有案件,都无法确认是由“人力”所为,但他 相信,那只是因为自己尚未看到事情的全貌,尚未找到联系所有谜团的那条最为关 键的脉络。 一番思前想后的过程中,倦意袭了上来,罗飞的思绪逐渐混乱,最终进入了梦 乡。 这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当罗飞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穿戴完毕, 打开窗户站在窗前,感受着早晨清新的海风,好让自己的思维细胞尽快地活跃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习惯性地把手插入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他的右手似乎触到了 什么东西,他掏出那样东西,放到眼前——也许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但他却因 为这个动作而突然间怔住了。 这是火灾现场时陈春生给他的那张欠条,也就是薛晓华写了一半又废弃的便笺。 罗飞曾经根据它推断出薛晓华勒索周永贵的情节。根据他当时的分析,薛晓华要勒 索的对象绝非周永贵一人,而且其中的一个对象会具有某种不寻常的特征。为此, 他曾经询问金振宇岛上是否有聋哑人,可惜对方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这条线索也就 此中断。 可现在,一个合理的推测却跃然出现在罗飞的脑海中,是的,这是一个非常合 乎逻辑,甚至是顺理成章的判断!他几乎要责备自己怎么会将如此显见的线索忽略。 此时,他没有理由再作任何的停留,必须立刻顺着这条线索去寻找隐藏其后的事实 真相。 罗飞再次来到了隐藏在山间小路后的那座祭堂。 德平和惠通师徒正在前屋吃着早饭,作为出家人,他们的食谱非常简单:稀饭 和红薯。 德平似乎已经料到罗飞会来,脸上没有出现一点惊讶的表情,他看看自己的徒 弟,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你赶快吃完,然后去砍些柴禾回来吧。” 惠通点点头,很听话地三两口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粥喝完,一个字也不说,便出 去了。 “罗警官,坐吧。”德平很随意地招呼着,“有没有吃过早饭?这粥还热腾腾 的,喝到肚子里很舒服。” “早饭就不必了。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罗飞在德平对面坐下,然后拿出那 张纸条,“你看看这个。” 德平接过纸条默看了一遍,然后将它放到桌子上,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好像 是一张便条,不过还没有写完吧?” 罗飞凝目看着对方:“是没有写完,我就是要问问你,这便条后面,还有一些 什么样的内容?” 德平却笑了起来:“这条子一直在你手里,我怎么会知道后面应该是什么内容?” “这张便条是薛晓华写的,只不过写了一半就作废了。他后来又重新写了一张 完整的,而那一张——应该就在你的手中。”罗飞声音不大,但语气却非常肯定。 “为什么?”德平不甘示弱地反问。 罗飞知道要让对方服输,必须有切实的论断才行,于是他详细说道:“薛晓华 知道了某些秘密,所以用这种无赖的方法去勒索那些想要隐瞒秘密的人。这种勒索 并不是匿名的,而是在一种完全公开的状况下进行。他的勒索对象之一便是周永贵。 那天晚上,他径直来到了周永贵的家中,当面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成功地索要 到四千元钱,这些从郭桂枝等人的叙述中都可以得到证实。按照这种模式推想其他 几起勒索事件,他似乎并没有必要写一张纸条,除非在他勒索的对象中,有一个人 是无法用语言交流的,比如说,聋哑人。” 德平摊摊手:“明泽岛上从来就没有过聋哑人。” “是的,所以这个问题迷惑住了我,让我一时无从下手。”罗飞略微顿了顿, 口气一转,“可是昨天,我发现了有些人虽然不聋不哑,但也需要用纸条来传递信 息。只是突然发生的中毒事件分散了我的思维,使我没能及时抓住这条有用的线索。” “嗯。”德平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看起来完全赞同罗飞的分析,然后他坦然 说道:“罗警官说的那个人看来就是我吧?昨天晚上你把惠通写的便条交给我的时 候,我就估计你早晚会想明白这一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所以薛晓华的那张便条就是写给你的。他知道那会应该是你做法事的时间, 所以才会把情况写下来,让惠通代为传报。这件事情你无法否认,因为至少存在着 惠通这个证人。”罗飞有理有据,步步紧逼。 “不需要证人了。”德平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就是你说的那张便条。” 罗飞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我找到了王成林的儿子,他答应给我3000 元,让我告诉他以前的那些事情,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得出一个比他更高的 价钱。薛晓华,即日。” 一切与罗飞此前的推测完全吻合,他的嘴角忍不住浮出些许笑意。而一个确切 的知情人就在眼前,谜底的揭开似乎仅剩一步之遥。 “好了,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接触到正题时,罗飞立刻又换上一副严肃 的表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隐瞒。” “整个事情?”德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罗飞,“难道你认为所有的一切都 是我的手笔?你错了,而且,你未免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 “那你就先说说薛晓华借以勒索你的那个秘密吧。”罗飞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开 口,必须步步为营加以攻克,“还有,为什么在你衣服的领口,曾经出现过女人的 长发?还有,昨天的那起中毒事件,你又怎么解释?” “女人的长发?”德平蓦地一愣,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查看了一遍,然后 他又轻松地笑了,“我怎么没有发现?这是你亲眼看见的,还是听别人所说?如果 它真的存在过,那可能是海风一类的偶然因素造成的,当然,那也许只是一根黑线 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总之,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昨天的事,难道你会认为是我下 的毒?我自己可是中毒最深的人,并且积极叫来了李冬大夫,我们也因此得救。你 以前一定处理过不少案件,曾经见过我这样的下毒者吗?依我看,那只是一次偶然 的误服事件。至于那个秘密——”他突然很专注地看着罗飞,“你为什么一定要知 道那个秘密?” 为什么要知道?这难道也需要问吗?罗飞被这个根本不算问题的问题噎得一愣, 正要说些什么,德平已抢先又开了口。 “是因为你天生的好奇心?还是你作为警察的职业本能?或者是基于要铲除邪 恶的正义感?”他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等待对方的选择。 罗飞不清楚对方问这些话的目的,但他还是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坦诚地回 答:“应该说,各方面的因素都有,甚至还包括与潜在对手交锋时的刺激。但是, 会让我寝食难安的最重要的因素,仍然是对罪恶的痛恨,也就是你所说的正义感吧。 我必须找出凶手,使罪恶受到惩罚,并且保护无辜的人们不再受到伤害。这是我的 性格,同时,也是职业赋予我的使命。” “和我猜想的一样。”德平点点头,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一种赞赏,“罗警官, 我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我对你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事情的存在, 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甚至知己。你有很多优点,正直、勇敢、细致、敏锐。确实, 你已经越来越接近那个被隐藏多年的秘密,我甚至感觉到,自己已无法阻挡你最终 把这个秘密揭开了。” 罗飞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他知道对方这些话只是一段引言,自己所关心的 内容还在后面。 果然,德平话锋一转,又说道:“可如果你真的知道了那个秘密,你会后悔的。 你找不到你要摧毁的罪恶,你会发现当你积蓄了所有的力量,想要做出最后一击的 时候,那个假想中的对手却并不存在。你只会看到深深的无奈和悲伤,我向你保证, 那是一段任何人都不会愿意去接触和了解的经历。事实上,那件事情的当事人直到 现在也仍然生活在自责和恐惧中,无法解脱。甚至象我出家近二十年,也仍然无法 消除那段心魔。” 听着德平的话,尤其是了解了他出家的真正原因,罗飞也不免有所触动,但他 还是不以为然地摇着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没有罪恶的存在,可就在我们 的眼前,罪恶正在发生。两个人的死亡,还有昨夜险些酿成的大惨剧,难道这些还 不够吗?况且,如果不是当时犯下了罪恶,你们的自责和恐惧又从何而来?” “你不了解真相,是不会明白的。”德平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有些东西是人 与生俱来的天性,与罪恶无关,这也许是我们作为人类必须承受的一种悲剧。罗警 官,请你仔细想一想,在你心中,就不曾为某件事感到深深的悔恨和愧疚吗?这件 事的发生与罪恶无关,但却造成了令人心碎的后果。这件事成为你终身的阴影,你 不愿触及它,但却无法回避它的存在。” 罗飞的心“砰”地一缩,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脑海中,音容笑貌,虽宛 在眼前,却已遥不可及。一种酸楚难以抑制地迸发出来,并且很快显示在了他的面 庞上。 德平捕捉到了罗飞情绪上的变化,他会意地笑了笑,说道:“你有过这种感觉, 对吗?那你该知道,对待这样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深深地埋在心底,再也 不要触及。你甚至会希望将它彻底忘记,那是一种无法达到的幸福。” “不,你错了。”罗飞突然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毅,“有些事情是无法忘 记,也不该被忘记的。发生过的事,就必须有勇气去面对。隐瞒,又会导致一些不 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告诉我真相,我必须阻止,不能再有死亡和其它的悲剧了!” “你这么想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德平似乎对罗飞的执迷不 悟有些愠怒,不过他很快平息下来,仍然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试图说服对方,“你没 见到过那种悲伤,那是无法想象的,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比它更加违反人伦呢? 它只能被深深的隐藏,绝不可再次提及。而你的探询,阻止不了任何事情,恰恰相 反,它会导致一些负面状况的发生。请你相信我,这是一个长者对你忠告。” 面对德平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说,在某个瞬间,罗飞确实产生了一丝犹豫。这对 他来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状况。但这种感觉随即便消失了,对真相的探求欲和 一种天生的责任感很快又在他心头占据了上风。 “不管怎样,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至少已经发生过的案件必须有一个明确的 结果。而现在的状况,我是岛上唯一的警察,我必须对此负责!”罗飞看着对方郑 重地说道,语气已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德平轻轻地叹息一声,看来自己也只能放弃努力了。沉默片刻后,他有些无奈 地说道:“那你给我点时间吧,我需要静静地想一想。” “可以。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既然占据了上风,那就寸步不让,这一向是罗 飞办案时的风格。 “好吧。不过我要去屋后的亡灵冢,我需要做一次法事,与那里的亡灵交流, 征求他们的想法。”德平很认真地说。 “与亡灵交流?”罗飞瞪眼看着对方,这个说法在他看来无疑是荒诞不经的。 “所以你根本不了解状况,你以为这件事只和活人有关吗?”德平的语气异常 郑重,一点不象胡说的样子,“我需要至少半个小时,请你暂时不要来打搅我。” 说完这些,德平站起身,独自走向了后屋,连接两间屋的屋门也随即被他关上 了。 罗飞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但又无计可施。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权力,也没 有能力去限制德平的行动自由。不过这祭堂他已经来过好几次,对地形了然于胸。 屋后只有一块小小的墓地,并不其它出路,倒是不用担心对方会借此机会插翅而飞。 所以,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等待了。 半个小时过去后,仍不见德平出来,祭堂内静悄悄的,竟似除了罗飞自己,便 不再有任何人一般。罗飞渐渐有些按捺不住,正在此时,忽听前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惠通挑着一捆柴禾回来了。 “我师父呢?”见到屋内的情形,小和尚有些奇怪地询问。 “他到后面做法事了。” “做法事?我师父从来不在白天做法事的呀?”小和尚一边纳闷地自言自语, 一边走过去推了推通往后屋的房门,“怎么还把门给别上了?” 罗飞皱起眉头,决定不再坐等,他起身上前,用力敲了敲门:“德平,德平和 尚?” 后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罗飞又叫了两声,感觉到不对劲,后退一步,然后憋足一口气,冲开了房门。 后屋内空无一人,通往墓地的屋门门闩在屋内,因此不用费力去撞开。罗飞快 步开门,然后走进了墓地。 墓地中的景象让罗飞惊讶地愣在了那里。德平和尚并没有消失,他静静地端坐 在亡灵冢前,只是他的脑袋已毫无知觉地垂落着,而一根布条状的东西正紧紧地勒 在了他的颈部。 “师父!师父!”在惠通惊慌失措地叫喊声中,罗飞回过了神,他连忙走上前, 将手指搭在了德平的口鼻间。 虽然手指接触的皮肤仍带有体温,但此时的德平早已没有了气息。毫无疑问, 他已成了短短的几天内,在明泽岛上出现的第三个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