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中井上班比平时迟到半个小时,因为他乘的电车半路出事抛了锚。虽 然迟到了,也不会有人指责他,只是他自己有点难为情。 “电车半路撞车了,没有准时到站。”他边说着,边走进工会书记局办公室。 “啊,中井先生。” 只有文书大河静子回答他的话。这可有点蹊跷,因为工会主席、副主席、书记 和副书记除特殊情况外,一般都在九点半之前来办公室碰头,现在又不是有特殊情 况的季节,过了十点,其余三个人都没来,这件事使他感到意外。 “噢?大家怎么了?” 中井说着又看了一眼黑板,他想,也许自已把什么安排忘掉了。 “他们在二十分钟以前已经出去了,我想,可能是去' 伦德' 了。”“伦德? 什么事?是开干部会吗?“”伦德“是一家面向公司的茶馆,工会内部的一些 会议常在那里召开。”大河为难地歪了歪头。 “我也不知道开什么会,也许是因为这张传单的事。”“什么?传单?”中井 从大河手里一把抓起那张传单。 这是一张八开纸,纸的品质比工会用纸高级得多,上面的文字是油印的:“我 们要了解真情。”传单上劈头就这句话,接着:在不久前召开的第十二届工会代表 大会上,我们支持了木场组阁工会。 过去的一年,木场领导班子的成绩,我们工会的广大群众是有目共睹的。但是, 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支持并非仅仅是一张委任状。遗憾的是,回顾工会过去的历 史,我们感到对工会执行部一刻也不能放松监视。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不得不在此报告大家一个令人可悲的事实。出于对工会 的热爱,为使工会正常发展下去,我们必须把这一事实公布于众。 我们最近听到一种传说,为搞清这个传说的真相,我们进行了调查,从而获得 了可靠的证据,因此,这决非是主观臆断和谣传。 这就是工会副书记中井纯夫和仁部伦子暗中订婚一事。仁部伦子无非是现任会 长的孙女。当然,问题不在于中井同谁结婚,但是,如果考虑仁部伦子是仁部会长 法律上的唯一继承人,我们就不能不抱有这样的疑问,中井副书记如果和仁部伦子 结婚,那么将来肯定能担任公司重要职务,这样一来,这位现任工会干部;又将是 未来的董事。处于这两种立场,究竟如何分工为好呢?他又将怎样继续领导工会工 作呢?……传单还没结束,可是中井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只看了一眼最后的署名, 署名是用粗体字写的:“巴安化妆品工会,有志……”中井忍无可忍地大声问道: “这张传单是谁散发的?”“我不清楚是谁散发的,不过,今天早晨,公司各科室 桌子上都放着一卷……”“哼,真够呛!关于传单的事,木场说什么了没有?” “啊,不过,泽村和伊吹似乎很激动。”“好吧,明白了,我也去' 伦德' 茶馆。” 中井说完便拿着传单出去了。 在“伦德”茶馆,工会主席木尝副主席泽村和书记伊吹正凑在一起谈话。木场 第一个发现中井进来了,他挥手向中井打了个招呼,他的表情却是冷淡的。至少可 以说,才场今天的神态非同往常。 中井向服务员点了一杯桔子汁,便在三人旁边坐了下来。 “看看这个吧!这谣都造绝了。” “造谣?这是造谣吗?”伊吹问。他是从制造部现场提拔上来的,性格坦率, 年龄比中井大三岁。 “纯属造谣,难道你们相信谣言吗?”对他的问话,没有一人作出反应,伊吹 点了支烟,其他两人也若有所思地点起了烟,他们似乎在用这种办法争取时间,给 自己留有思考的余地。 “啊?怎么样?主席先生?”中井又追问一次。 “我之所以来参加这次会议,是希望大家对谣言一事有个明确态度,不是吗?” “啊,原来是谣言……”木场闭着眼睛说,他也仿佛十分为难。 “不能说是谣言。” 木场刚讲完,副主席泽村发表了不同意见。 “不是谣言?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中井盯住泽村问道,方才的激动心情 再也不能使他保持冷静了。 平时,他与泽村在性格上就不够投缘,他尤其讨厌泽村讲起话来没完没了,粘 粘乎乎的。 当然,以前这种感情都控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尽管没表现出来,他们之间 也免不了偶尔发生口角。 “中井先生讲这是谣言,但是,传单写得有根有据,所以,我也不知道相信哪 个为好。方才木场也说是谣言,我看这样结论为时尚早,不是吗?在定为谣言之前, 需要有证据。”泽村一边喝水,一边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争论的时候有一个习惯, 老是掺杂一些客套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样讲的,反正一听他讲话,对方就 十分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卷进他的话题里去。 “天下还有这种荒唐事,这分明是公司方面别有用心的谣言,相信这张传单, 中了公司方面的奸计,难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么,中井先生,证明这张传 单是谣言的依据何在?”“依据?你要我拿出依据来,我根本不知道的事,又怎么 能拿出依据来呢?第一、我根本不认识仁部伦子,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面,我又怎 么能和她订婚呢?”“这些构不成依据。”书记伊吹插了一句,看来,在这个问题 上,他和泽村的意见同出一辙。 中井心想,看来只剩一个同情者了。他进而感到自己处境的艰难。 “那,叫我怎么办才好呢?在这种情况下,硬要找证据太难办……”“等一等, 那就是说……”伊吹还是咬住不放:“这张传单上的内容,也就是你和会长孙女订 婚一事太突如其来,是一般人意想不到的,而传单却是有根有据,人们觉得就象真 的一样。” “也许是那么回事。”中井不得不承认。假如有人说他的对象不是仁部伦子, 而是大河静子的时候,中井提出这是谣言,也许别入会轻而易举接受的。 “怎么样?” 木场似乎调停着伊吹和泽村,他接着说;“那就暂时相信中井的话吧,否则就 谈不下去了,也提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不过,主席先生,这张传单的事几乎是人人皆知,如果我们认为传单是谣言, 那么,工会会员的动摇情绪……”“是的,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必要尽快有个 明确态度,而没有时间在这里死抬扛。”木场似乎批评了纠缠不休的泽村。在这种 情况下,木场是有尊严的,泽村尽管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但他并没有继续讲下去。 “好吧,希望大家考虑一下,如果这张传单是谣言,那么传谣的目的是什么? 谣言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希望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两个问题上。”然而,对于 木场提出的问题,伊吹和泽村并没有立即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们只是令人奇怪地默 默吸着烟,这也许是他们对这次会议进行方式所表示的一种无声抵抗,也许他们各 怀己见,正在归纳自己的想法。 中井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再没有发表意见,他虽然已经考虑好了一个答案, 但是他认为这时候谈出自己的看法为时尚早。 他想起了昨天,当川添高子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坚信造谣者肯定是常务 董事安岛,他造谣的目的就是要在工会干部和会员中制造隔阂和分裂。 但是,如果他此时道出安岛董事的名字,随后也必须公开他利用川添高子索取 情报一事,而他又决不能这样做,因此,事态越发复杂了。 “哪位是中井先生?” 服务员的话打破了室内沉闷的气氛。 “我就是中井。” “您的电话。” 中井向柜台走去接电话。 “喂,我是中井。” “啊,中井先生,刚才公司秘书科长给工会打来电话,请你到秘书科去一趟。” 对方是大河静子。 “秘书科长?他究竟有什么事?”中井眼前浮现出了秘书科长板原的形象,他 扎着领带,鼻子下留着一撮小胡子,这撮小胡子和领带是他的特征,人们都叫他 “领带”或叫“胡子”。 中井从未被秘书科长请去过。 “我没有问什么事。” 大河静子为难地搪塞着。 “啊,算了吧,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请你告诉他我正在开会。”“我对他 讲过了,不过,人家说有件特别要紧的事。”“没关系,秘书科长也没有理由命令 我去。”中井撂下话筒回来,伊吹突然问道,“秘书科长找你是怎么回事?”他方 才似乎偷听了中井的电话。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说他有事找我。我说正在开会,拒绝了他。” 中井无可奈何地回答。 “原来是秘书科长打来的电话。” 泽村似乎故意表现出一副感慨的样子。 “主席先生,无论你如何解释,我也不会一概相信这张传单是谣言,因为无根 无据的谣言是不会自己传开的。令人奇怪的是,秘书科长又找中井有事,反正这个 问题在这里再也讨论不下去了,午后干脆召开紧急执行委员会,会上作出结论得了。 我想,是不是成立一个特别委员会,以澄清事实真相。”“别开玩笑了,要真成立 这种组织,外公司工会要笑话我们的,而且,就连调查谣言之类的事都得成立特别 委员会,那么有多少委员会也不够成立呀,与其考虑那些无聊的事,为什么就不能 相信我呢?”中井的忍耐达到了极限,由于他平时和泽村就合不来,此时对泽村的 反感也越发强烈,他盯着泽村慷慨激昂地说。 木场拍了一下中井的肩膀,又打了个手势让他过去,把中井拉到另一个座席上。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反正这样争论下去也得不到解决。”木场把手放在中井 肩上,悄声和他商量。 “嗯,不过,这家伙讲话太有点……” “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不过,泽村也有些感情用事,所以……”中井思 索片刻,尽管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样明显的事情上作出让步,然而他却认为这事 交给木场办也许是明智的,而且木场决不会把事情办糟。 “好吧,那就交给你吧。” 中井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突然回忆起昨天川添高子的话:那您为什么去干 那种被人憎恨而又吃亏的事呢?总不想当一辈子工会干部吧?想来,这确实是件吃 亏的差事,自己一心一意干这种吃亏的事,拼命开展工会工作,到头来却落得个这 样下场,真是徒劳无益埃“实在对不起,我将尽力而为,因为这件事如果弄不好会 断送工会的命运。” “啊……”中井感到木场的安慰是一派空话,他甚至怀疑木场这人是否可信。 从“伦德''茶馆出来,太阳闪着耀眼的光芒,他眯缝起眼睛回到了公司大楼。 在秘书科长室里,川添高子正好来批文件,当她发现中井在里面的时候,故意 把头一扭,转过脸去,还难看地撇了一下嘴。 昨天,中井的解释应该解除了她的怀疑,然而,由于她今天看到了这张传单, 对中井又不相信了。 “啊,这可太麻烦您了,特意劳您跑来一趟。”对于中井和川添高子之间所产 生的微妙气氛,秘书科长板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只见他正了正领带,故作和蔼地 请中井坐下。 川添高子正要离开房间,板原科长吩咐她给中井上茶,而端茶进屋的却是另一 个办事员,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川添高子内心的抵触情绪。 “您有什么事?听说是特别重要的事。”由于秘书科长一直不肯开口谈事,中 井忍不住了催问了一句。 “啊,其实嘛,是关于会长孙女的事。请问,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是想通 过您了解这件事。”“又是这件无聊的事。”中井吃惊地说,对方依然和蔼地笑着。 然而在中井眼里,秘书科长从没有象今天这样愚蠢。 “我怎么能知道她在哪里呢?” “啊,您想隐瞒这件事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好容易谈成的婚事是不容别人干涉 的,您也许是这样想的,不过,咱们可以一言为定,我决不干涉您的私事。如您所 知,会长现正卧床不起,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板原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递给中 井,小胡子下面那张嘴依然献媚地笑着;“自从会长的孙女出走以来,会长担心得 要命,外人看着都心疼。 会长说,只要是有关孙女的情况就告诉他;不论哪方面的都可以。今天,有关 传单的事,我给会长挂了电话,他要我设法求您告诉他孙女的地址,如果可能的话, 把她带回家去。啊,就是这么回事,看在我的份上,中井君,拜托了。“秘书科长 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中井鞠了个躬,看来他并非在演戏,而是对中井和仁部伦子订 婚的事信以为真,表现出对会长的一片忠心。 科长先生,您这么谈可叫我难办了,我根本没见过会长的孙女,怎么会知道她 的住址呢?“”那,您……“”那张传单纯属造谣,是有人别有用心的造谣!“ “有人造谣?”板原作出沉思的神态。 “是的,科长先生既然如此精明,那您该知道造谣的罪魁祸首吧?”“您这人 真是,这么随便愚弄人可真够呛。其实,我多少知道一点传单的出处。不过,有关 仁部伦子的事,您要是知道不讲,我就可以上诉警察局,说您拐骗妇女。”板原突 然翻了脸,他把没吸完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气得手都有点发抖了。 “这不有点怪吗?”中井倒是想捉弄他一下,因为他方才说知道传单的出处, 要是把他惹火了,他说不定会讲出传单的出处来。“会长的孙女今年二十四、五岁 了吧?我认为她已是成年了,即便我把她藏在哪里,也构不成犯罪。”“哼,岂有 此理!”科长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的鞋可能是特制的,走起路来发出一种动听的响声。 “啊,方才有点失礼,请您多加包涵。” “不过,科长先生,刚才您讲过知道传单的出处,,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啊,那件事吗?可不是我发现的,您仔细看看传单,上面挂着一丝墨蹟。” 板原科长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传单,把它递到中井面前,在板原用手指的地方, 确实有一点渗出来的墨迹。 “是的,不过,墨蹟是怎样沾上去的呢?”“墨蹟的形状和工会小报上墨蹟的 形状一模一样。”“啊?”中井又查了一遍传单,经板原这样一提醒,他似乎想起 了墨蹟的事。 工会小报是工会情况反映的一种油印刊物,半个月发刊一次。小报上总是沾有 一点墨蹟,沾墨蹟的地方甚至看不清文字。 经工会宣教部长检查,原来每张蜡纸上都有一个小孔,小孔是用书钉装钉时打 的,当印刷的时候,油墨总是从小孔里渗过去,这样小报上就留下了墨蹟。后来, 虽说印刷的时候,尽可能躲开有小孔的地方,但有时也被忽略,所以,工会小报上 并没有完全消除这种墨蹟。 板原接着说,“这张传单的墨蹟,形状、位置跟工会小报的墨蹟一模一样,我 的意思您懂了吧?”“……”中井默默地点了点头,板原指出的事实,说明这份有 问题的传单是用工会的蜡纸印的,这样一来,就不象中井想像的那样,谣言来自安 岛董事了。 原来传单出自这里。中井沉思着,板原又追问道,“正由于传单是从工会散发 出来的,因此比较可靠,我是这样看的,您的意见如何?”“告辞了。”中井站起 来说,“我不知道传单的出处,我和仁部伦子毫无关系。”他大步迈出了秘书科长 办公室,他为刚才所得到的一点线索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