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中井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在这之前,他一直躺在床上,陷 入望风扑影的想像之中。渐渐,想像淡薄了,而头脑依然隐隐作痛,这使他不能集 中精力去思考问题。 还没等中井站起来,敲门人已破门而入,中井忙站起来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来访者是一个女青年,打扮得十分时髦,她的头发染得金黄,戴着宽边眼镜, 口红涂得很浓,穿着一件黄色的上衣和一件鲜红的紧身裙,手里拎着一个藤制的手 提包。“……”中井呆住了,不知道对来访者讲什么好,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她。站 在中井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不出多大年岁,也分辨不出她是什么人,虽然她着装华 丽,浓妆艳抹,却没有丝毫轻佻。 “您是中井纯夫先生吧?” 那个女人问道。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中井,目光里闪过一丝含情的秋波。 “是的,我叫中井纯夫,您是……”她没有回答,而是哈哈大笑起来,就跟演 员登台演戏一样,笑得有点太过火了。 一会,她才收住笑说道:“你呀,没有台词了吧,据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啊?那,您就是……”她把胸脯稍微挺了挺说:“是的,我就是仁部伦子,难道 你连自己的朱婚妻都不认识?”中井根本没有见过仁部伦子,他怀疑这个女人是在 撒谎,尽管这样,他还是把她请了进来。 他发现被褥还堆在床上,想收拾一下,又不好意思,于是,他便把员警刚坐过 的座垫翻过来。请女人坐下。她侧身坐下去,大腿从裙子里露了出来。她的体型真 美。“对不起,你真是仁部伦子吗?”“是的,这种事要是撒谎,马上就会漏馅的, 再说,也没有必要撒谎。”“那倒是。不过,您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呢?”中井就象 和一个普通的女人谈话一样,并没有把她当作会长的孙女。“”我想看看我们订婚 的事怎么样了,而且也要让您看看您的物件仁部伦子是个什么人。“”管她是什么 人,反正都是一派胡言滥语。“”胡言滥语?“仁部伦子虽然瞪大了眼睛,却流露 出放心的神色。 “是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谣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开了,我也 被从工会干部中赶了出来,工会的同事们把是非闹得颠倒了。”中井把这两天的经 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她。中井心想,如果对方确实是仁部伦子,那么她肯定不会相 信这门婚事,这样,至少能有一个人承认自已讲的是实情。这样一想,中井充满了 信心。 “原来如此,不过,这件事是谁搞的鬼呢?莫非有第三者插手伪造?”“不仅 是订婚,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让我们结婚了。”中井把手伸向枕头旁边的西装 上衣,从口袋里取出那份户籍誊本,在她的面前打开。 “啊?” 她神色有点变化,不知是吃惊,还是害羞。 “不过,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区政府搞错了?”“这可不是 单纯搞错了的问题,而且也不可能搞错。我想,结婚申请报表是别人替我们递上去 的。尽管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但可以想像,只要形式上履行了手续,法律上就生效 ……”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为什么会干出这种怪事呢?”仁部伦子不 时地皱起眉头,和她刚进屋时的谈笑风生相比,象换了个人,也许她开始的谈笑风 生就是一种做作。 “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问题?问我?什么问题?” 仁部伦子抬起头,当她的目光和中井的视线碰到一起的时候,又把头低下去。 “你应该是下落不明。再说,我们订婚的谣言是昨天才传开的,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我对你的消息如此灵通感到奇怪……”在弄清这两天的情况之前,中井是不能完全 相信面前的仁部伦子的,也许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圈套。 “啊,这件事嘛……” 仁部伦子若无其事地轻声回答:“昨天,在电车上,我听两个人在谈话,他们 好象是巴安化妆品公司的推销员。虽说我从家里出走,可对巴安化妆品公司倒是意 外地怀念,甚至看到有人戴巴安化妆品公司的厂徽,我就想上前搭话。那两个推销 员模样的人正谈着会长的孙女和工会干部订婚那件事。因为会长只有我一个孙女, 听了他们的议论,我当然很不理解,自己还蒙在鼓里,这桩婚事就成了。于是,今 天早晨我就给工会打了电话,确认这件事是不是事实,您的名字和住处就是从电话 里打听到的。”“确实,不过,你为什么直接打电话问工会呢?我想,如果打电话 问秘书科长不更自然些吗?”中井虽然认为自己有些刨根问底,不过还是问了,他 想把全部情况搞清楚。 “当然,我也那样考虑过,不过,因为秘书科长认识我,我担心他听出我的声 音,所以才没有问他。再说,我多少还有点好奇心,给工会打电话,也许能听到本 人的声音。”在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侯,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顽皮的微笑,和她那 身打扮很不相称。 “那么,来我这里也是出于好奇心吗?”“是的,有一半好奇心,当然也想了 解事情真相,我也考虑过伪造我们结婚这件事……”“你好容易才藏了起来,在我 面前出现不感到危险吗?你想没想过我有可能报告会长?”“啊?!”仁部伦子的 腿哆嗦了一下。 “难道你真想那样干吗?” 她的语气是认真的,看来,她似乎从内心担心有人报信。 “不,至少现在还不想报这个信,既然有人背着我们提出了结婚申请,那就应 该首先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调查清楚,这可能吗?”“这我不知道,但我想尽 力查查看,再说,户籍又不能老是这样放下去。”“倒也是,那我也一起参加调查 吧。”仁部伦子兴致勃勃地说。 “是吗?首先应该去区政府调查,也许两个人去更方便,请稍等,我准备准备。” 中井简单地刮了刮脸,便和仁部伦子一块走出去。 路上,中井问仁部伦子为什么出走。 仁部伦子说:“我渴望自由。而祖父是个靠自已奋斗发家致富的人,换句话说, 也是个暴发户。尽管这样,他仍不满足现状,还常想入非非,望子成龙,要把我培 养成深宅大院的千金闺秀。高中毕业后,就让我去学花道、茶道等出嫁前的学问。 祖母也叫人讨厌,这样的家庭生活令人窒息,和那些当新娘的学问比较起来,我倒 是想学美术……” “哦,你想当个艺术家,不过,真了不起,一个独身女人能这样很好地生活。” 中井又看了一眼与他并肩走着的仁部伦子,心想:仁部伦子那身接近原色的着装, 也许就是她那艺术观的具体体现吧。 她脚穿高跟皮鞋,和中井身高不相上下,其风采格外引人注目。 “啊,这是真的,从家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点钱,当然,这么点钱马上就花 光了,现在由于搞点副业,生活总算能过得去。”仁部伦子望着远处说,她的语气 是淡漠的,而且也没有讲她做的是什么副业。 区政府办户籍的视窗在右边,说是视窗,可不象邮局那样栏着金属网,和外面 只有一台之隔。 负责办理户籍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办事员。 “这是我的户籍誊本,里面有问题。”中井取出带来的那份户籍誊本说。 “哪个?” 女办事员冷淡地问。她根本不去听中井的说明,接过眷本就走进去了。不一会, 她从里面取来了户籍底簿,翻到中井户籍的那一页。振振有词地说,“哪里有问题? 这不和底簿一样吗?”女办事员说着把户籍誊本交给中井,目光里还带着几分蔑视。 “是吗?那是户籍底簿搞错了。”中井对她本来就有些反感,听了她的话,故 意顶了一句。 “啊?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户籍誊本上填着我已经结婚了,其实我没结婚。”“你和我说也没用……” 办事员神经质地呶起了嘴。她是近视眼,看样子似乎要把眼镜摘下来。 “这是真的,按照这个誊本,我妻子是仁部伦子,而她就是仁部伦子,连她本 人都不知道和我结了婚,所以我才说户籍誊底簿搞错了。”其实,中井是故意为难 她,对此,中井感到满足,这种心情就跟和公司谈判一样,一但抓住对方的漏洞, 就乘虚而入。 “难道你是来无理取闹吗?”女办事员说。 “岂有此理!我是郑重其事的,本来没结婚,却写成了已婚,这事多让人棘手。 我是男的,受害可能轻一些,对于女人来讲可是件大事,这等于让一个女人失 去贞操。“ “失去贞操”这句话似乎使女办事员联想到什么,她的眉毛猛地抽动了一下。 “请稍等一等。” 她又回到里面取来了另一份文件。 “请看吧,没错,结婚申报表还在这里呢。”说着,她脸上流露出一种胜利者 的自豪。 “什么申报表?给我看看。” 中井和仁部伦子接过那份文件。这确实是他们的结婚申报表,申报人是中井, 提交年月日是五月九日,结婚典礼栏也是五月九日。 最下栏担保人一项,填着两个人: 东京都新宿区矢来町xx番地太田荣一 东京都文京区小日向町x x 番地泉十郎 这两个人名,中井连听都没听说过。 “你认识他们吗?”中井问仁部伦子。 “我根本不认识。”仁部伦子摇着头说。 “还记得这份报表是什么人送来的吗?”中井心想,也许她记不得了,尽管如 此,他还是问了一句。 “啊?都两周了,记不清。” “倒也是,不过,这份报表并不是我们提交的,是有人背着我们干的,这件事 究竟怎么处理才好呢?”“这是真的吗?”女办事员仍然不相信中井的话,她打量 着中井和仁部伦子。也难怪她不相信,因为象这种由第三者背着男女双方递交结婚 申报表的事,还从未遇到过。 “我讲的部是实情,如果我们是夫妻,就不会特意到这儿来消磨时间了。” “倒也是,不过……怪呀。”女办事员不解地摇着头,又把结婚申报表和户簿 底簿拿给上司看去了。 不一会,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情况已经知道了。如果你们两人确定已经上了户口,而且又没有结婚,那么 应该申请订正。”“是这样,那么现在就订正吧。”中井说。 “那不行,目前订正户口还为时尚早,因为我还不知道您是不是中井纯夫,订 正户口需要由法院批准才成。”“真麻烦,你们受理这份申报表时这样慎重就好了。” “只要是手续健全的报表,我们不能不受理。提交申报表时,由你们填写两份, 其申一份送交仁部伦子所在的市区町公所,凭那份申报表把她的户口转过来。因此 如果原籍的地址写错了,当时就能发现,也应该有所记载。”那个上司边说边自信 地点头,他似乎对自己的处理感到非常满意。 “没办法,回去吧。” 仁部伦子拉住了中井的胳膊。 中井肚子饿了,方才所以不感到饿,那是由于酒劲没有消失的缘故,而在他们 走了一段路后,昨晚的酒劲似乎消失了。 中井把仁部伦子领进一家餐馆,这家餐馆离区政府还不到十米远。 “白跑了一趟。” 中井要了两碗荞麦面条,对仁部伦子说,他的语气挺自然,象对朋友讲话。 “是的。看过方才的申报表,中井先生有什么感觉?”仁部伦子若有所思地笑 着问。 “啊,是指担保人的事吧?我想查查,可能是伪造的名字,所以说那一栏纯属 瞎填……”“我不是指这个,中井先生的原籍和现住址、我的原籍和现住址都写得 千真万确,我问的是这个。”服务员端来了汤和作料,又送来茶,伦子满不在乎地 端起了茶碗,文雅地呷了一口。 “是这件事……” “是的,虽说目前还没弄清是谁干的,不过,一般人不会知道别人的原籍和现 住址的。尤其是我,连居民登记都给取来了,尽管人没变化,但法律上已经是现在 的住址了。 居然有人对我们了解得这样详细,这不叫人奇怪吗?“”确实奇怪。“中井” 啪“地捻了一下手指头,他想:确实如仁部伦子所说,假如有人向中井打听别人的 原籍,他连最熟悉的木场的原籍都一无所知。 “所以,递交申报表的人肯定在哪作过凋查。”“啊,我的情况只能从公司人 事科查到,而你的情况又是怎么查出来的呢?”“这件事可能与公司有关,否则再 也没有办法,查到埃”伦子说着打开了手提兜,从里面取出一盒香烟,她递给中井 一支,又以优美的姿势打着了火。这是中井今天第一次抽烟,在这之前,他一点吸 烟的欲望都没有,这也真有点怪。 “请问,中井先生是怎么把那份户籍誊本搞到的呢?”伦子似乎在考虑着别的 事。 他嘴角喷出一股青烟,又转了话题。 “是这么回事……” 中井向她说明:户籍誊本是在工会紧急执委会上,大河静子从收发室里取来的。 他接着又说:“提起这件事,那个大河静子已经自杀了,就在你来前小一时左右, 员警来过我这儿。”“员警?员警为什么来你这里?”“这是叫人奇怪,反正最近 莫名其妙的事一个接一个劈头盖脑……”他本来不打算对仁部伦子讲大河静子遗书 的事,因为他担心,即便自己讲了,她也不会相信自己与大河静子毫无关系。可是, 当他对仁部伦子讲了这件事以后,仁部伦子似乎轻信了他,并没有刨根问底。 “怪呀。” 她用一种男人的语气说,接着又咬紧了下嘴唇。 “怪什么?” “我想,大河静子和我们的事不能毫无关系。”“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具体 的又说不出来。”其实,在仁部伦子来他住处之前,他要琢磨的就是这件事,只是 因为头疼才没进一步考虑。不管怎样说,大河静子那份遗书的来龙去脉是有必要查 清的。 “中井先生,到收发室查过送户籍誊本的人了吗?”“啊?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中井反问,其实他知道她问题的含意。 有人把户籍誊本送到收发室,这件事是从大河静子口里知道的。那么可以考虑, 大河静子是想通过这种架空的“结婚”达到一定目的。 “不过,大河静子是在收发室来电话之后才出的屋。”“但是,没有人证明电 话是不是从收发室打来的呀。”中井默默地点了点头,那电话说不定从公司哪个地 方打来的。 他不由得一阵颤栗,按这种考虑。大河静子的自杀也有很多疑点,他觉得似乎 在自已的周围已经设置好了圈套,而且这个圈套正在逐渐收口。 他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