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跋涉者与中国的路 这是一座正在回忆的雕像——回忆,有时会交叉,有时也会重叠。 回忆,有时像山里寻路的小溪,漫无目的地流淌着,但,一定会有小草与落花 相陪伴。 回忆,有时像长江的入海,绵延几千里,奔突几千里,终于欣欣然找到了归宿, 长波阔浪,一如旗帜在飘舞…… 回忆中的土地,回忆中的雪花…… 回忆中的炮声,回忆中的烈火…… 艾青出狱后回家小住了一个月,并与张竹茹订婚。后来,又经人介绍到常州女 子师范教国文和图画。学生喜欢听他的课,幽默,风趣,并且自由、随便。上作文 课时,他不出作文题,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艾青是爱美的。但,他又不主张太过分的打扮,便和学生们开玩笑:“你们烫 头发,狮子头一样的,多难看啊!”说完这句话的当天,艾青去理发。刮脸时他睡 着了,理发师便自作主张给他吹了风。艾青醒来一看,真有点着急。第二天,他的 学生们便开始开他的玩笑了:“艾先生也烫发了,狮子头一样的,多好看啊!”艾 青只好苦笑。 下半个学期,艾青便被解聘了,女校长怕他再传播革命思想,而且,只教了半 年书的艾青在教员、学生中威信就已经很高了,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艾青在打破饭碗之后又到上海找到江丰,两个人在一个亭子间里卖文为生。同 时,继续过着他的流浪者的生涯——这时候的流浪者艾青,已经不是“穿着草鞋, 寻找温暖”的艾青了;他是在找一处阵地,找一处集合着战士的冲击出发地,他的 流浪中的呼号,已经是和人民抗日救国的呼声浑然一体的了。 艾青是渴望着出版诗集的。虽然,当时他已因《大堰河——我的保姆》而闻名, 但,出版商却是不顾这些的——既无钱可赚,又要冒政治的风险——便纷纷退避三 舍。 江丰是不服气的,这样的好诗一定要设法出版不可!其时,江丰的画已经有点 名气了,在上海的熟人也多,他便八方奔走,东拼西凑。借到了一笔钱,又去联系 出版社、印刷厂,自费出版了艾青的第一本诗集:《大堰河》,时间是1936 年。 难啊!诗歌。 难啊!诗人。 从1936 年下半年,到1937 年上半年,在上海的那一个小小的亭子间里,艾 青以诗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向着黑暗的社会冲击。 他挑战着。 他奋斗着。 他以诗人的机敏预感着,在预感之后呼号着。1937 年的早春。 龙华的桃花开了——带着血的红色,一年一度地开了。为了纪念左联五烈士的 就义,艾青写了一首《春》: 这些血迹,斑斑的血迹在神话般的夜里在东方的深黑的夜里爆开了无数的蓓蕾 点缀得江南处处是春了人问:春从何处来? 我说:来自郊外的墓窟。 坚信着春天一定会从墓窟里走来,从艾青的预言中不难看出,艾青的信念因为 有了抗日火炬的点燃,因为有了理想的追求而变得博大。 写于同期的《煤的对话》,是献给他的好友李又然的。这一首诗的结尾两行是 这样的: 死?不,不,我还活着——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 火啊,艾青渴望的火! 火啊,艾青期待的火! 点燃愤怒的大火,燃亮当时的中国! 如果再没有火,这亡国的黑暗将会把华夏吞没;如果再不点燃火,中国又向何 处去呢?而日本军的铁蹄声,却是越来越近了……历史,给每一个人的机会都是均 等的。 有人做了英雄,有人做了汉奸。 有人做了大胆的预言者。 有人做了彻底的昏睡虫。 艾青曾有过多种预感。 他把这种预感用来写诗,用诗的呼声告诉自己的人民。在这里,预感和灵感几 乎是很难分开了。 但,艾青的心灵里是一个将要沦于灭亡的民族的全部,是要做一个大地的真正 的儿子的愿望,那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他才能感觉到——这种感觉几乎是带着 传奇色彩的。 1937 年7 月6 日,从上海去杭州的列车上,艾青望着飞快掠过车窗的土地, 读着当天的报纸,我们中华民族的土地终究要复活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在这飞奔的列车上,写下了新作《复活的土地》。 次日,“七·七”芦沟桥事变爆发,预感成了现实——……我们的曾经死了的 大地,在明朗的天空下已复活了! ——苦难也已成为记忆,在它温热的胸膛里重新漩流着的将是战斗者的血液。 枪炮怒吼了! 火光点燃了! 战斗中的希望,虽然还十分遥远,但毕竟是有望了。 对于民族的存亡,艾青此时,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他在预言之后还问自己: “这时候,随之而起的是创作上的痛苦和沉思:如何才能把我们的呼声,成为真的 代表中国人民的呼声。”时代驱使着艾青。 战斗呼唤着艾青。 艾青离开了上海的那一个小小的亭子间。 艾青到了武汉。 1937 年的岁末,武汉已经被围在凛冽的寒风中了,日本侵略者也正向这儿迫 近。 一方面,武汉的工人、市民、知识阶层在准备着武汉保卫战,在呼喊着不当亡 国奴的叫人心惊胆裂的口号;另一方面,国民党的达官贵人,商贾巨富,依然在逍 遥作乐,而阔太太们则忙于整理细软,随时准备躲到更后的后方去。 一个异常寒冷的夜晚。 客居武昌的艾青,又一次被一种预感的袭击而心神不宁了。 他预感到要下雪。 下雪以后将是冰封雪冻的日子。 冰雪中的路是要格外泥泞、格外艰难的。 走在这一路上的,是中国,是多灾多难的民族……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这一首百万人争诵的诗篇,便是在这样的寒冷的预 感中诞生的。 艾青写道: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那从林间出现的,赶着马车的你中国的农夫戴着皮帽冒着大雪你要到哪儿 去呢? ……而我也并不比你们快乐啊——躺在时间的河流上苦难的浪涛曾经几次把我 吞没而又卷起——流浪与监禁已失去了我的青春的最可贵的日子,我的生命也像你 们的生命一样的憔悴呀。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咳,就在如此寒冷的今夜,无数的我们的年老的母亲,都蜷伏在不是自己 的家里,就像异邦人不知明天的车轮要滚上怎样的路程…… ——而且,中国的路是如此的崎岖是如此的泥泞呀。 诗写完,艾青从昏暗的灯光下抬起头来时,窗外真的飘飘洒洒地落下了雪花。 艾青说:“这场雪是为我这首诗下的。”这是一首忧郁的诗。 这是一首沉思的诗。 这是一首冰冷的诗。 这是一首与《复活的土地》格调不一样的诗。然而,在正视民族的灾难这一点 上,两首诗都是一脉相承,都是从艾青的心灵里流出来的。 这是一首不知跋涉的泥泞与艰辛,便决然写不出的诗。 这是一首寓火热于冰冷中的,催人猛省,使人从悲凉中奋起,作哀兵必胜之举 的诗。 这是一首有着哲人的预言的诗:中国的路,是如此的崎岖,是如此的泥泞呀! 为着这样深广的哲理与思考,为着这样的思考是建立在中国的历史与现实之上 的,读者在多少年以后重读这首诗的时候,仍然魄力不减,仍然博得满堂的掌声。 这或许是艾青始所未料的。 艾青的一生,有多少岁月也是在崎岖而泥泞的道路上走过的呢? 他没有退避。 他没有落荒。 他没有在国无宁日、民不聊主的日子里,企图求得属于自己个人的名利与安逸。 他只是实事求是地指出:这一条路,是崎岖而又泥泞的。他只是远见卓识地预 言:这一条路,是崎岖而又泥泞的。也许,他从未想过要去做一个预言家的,他只 是忠实于自己的预感、感受,决不愿意去欺骗自己、进而再会欺骗别人的。革命, 时代,与人民,正在这样的路上跋涉、前进——艾青是看到了这一点的——因为他 自己就是前进中的一个跋涉者。冬去春来。 落在中国土地上的雪开始化了,而寒冷还远远没有离去;但,小草将要复苏, 万物将要更生,种子将要萌动——崎岖而泥泞的路上,将会有探索者、吹号者、战 斗者的脚印前仆后继地向前延伸,向着未来,向着太阳。 1938 年4 月,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战争的热潮中,在民族生死存亡的 关头,在保卫大武汉的金戈铁马声中,奔走在崎岖而又泥泞的道路上的艾青,完成 了抒情长诗《向太阳》的写作。这是一首使武汉三镇热气腾腾的诗。 这是一首使抗敌将士热血澎湃的诗。 这是一首像风一样传播开来,在无数的爱国青年心中广为流传的诗。 诗人一如既往地以真诚的眼光,面对着现实;同时又以强烈的浪漫主义的气息, 用印象派的手法,烘托起一轮温暖的、光明的、普照心灵与万物的太阳;而太阳下, 则是无数从牢狱里、从草棚中、从社会最底层挣脱出来的,为着自由与和平、为着 民族和儿女,无畏地进军的大队! 诗人写道: 太阳 它使我想起法兰西美利坚 的革命 想起博爱平等自由 想起德谟克拉西 想起《马赛曲》《国际歌》 想起华盛顿列宁孙逸仙 和一切把人类从苦难里拯救出来的人物的名字 诗人笔下,在这历史的巨幅画面的概括后,还有为抗战而募捐的少女,为抗战 而流汗的工人、还有“比拿破仑的铜像更漂亮”的,为成争而负伤的伤兵。在向太 阳的行列之中,正是由这些本来是唱着人类命运悲歌的人,组成了早晨一样新鲜、 活泼的潮流。艾青在《昨天》这一章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这两行诗,这短短的两行诗,所包含的是多少深沉的感 情;所概括的是何等久远的年代;所寄托的是何等丰厚的希望啊! 无论是在《向太阳》之前,或之后,还没有一个诗人,能够像艾青一样,以如 此准确、简练的笔触,多层次地、立体地、在运动中栩栩如生地描写了初升的太阳 : 太阳从远处的高层建筑——那些水门汀与钢铁所砌成的山和那成百的烟突成千 的电线杆子成万的屋顶所构成的密丛的森林里出来了…… ……在我最初对世界怀着热望而航行于无边蓝色的海水上的少年时代我都曾看 着美丽的日出但此刻在我所呼吸的城市喷发着煤油的气息、柏油的气息混杂的气息 的城市敞开着金属的胴体矿石的胴体电火的胴体的城市宽阔地承受黎明的爱抚的城 市我看见日出比所有的日出更美丽毫无疑问,倘不是诗人的情感灌注到了太阳上, 这太阳就不会有那么温暖;倘不是诗人的心灵与太阳相通,这太阳就不会那么迷人! 太阳! 人民! 未来!多么好啊,“我看见日出,比所有的日出更美丽。”这样的日出,此时 此地的日出,使武汉三镇得以从早春的寒气中稍有暖意的日出,因为融汇着艾青的 感情和想象,灌注着诗人对新生活的憧憬,而变得具体了,明晰了,绚丽了,丰满 了!诗人的无法抑制的激情,凝成了下面这几行脍炙人口的诗句: 这时候我时我所看见所听见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宽怀与热爱我甚至想在这光明的 际会中死去…… 在抗日集会上,在前线和后方,这首诗辗转流行,被无数的人用各种纸张、各 种字体、各种最原始的印刷术翻印。有大声地朗诵的。 有轻轻地默念的。 有悄俏地传送的。 赢得了欢呼。赢得了热泪。 战士看着它冲向前线。 学生看着它寻找战场。 心灵的艺术,在艾青所不认识的千千万万的心灵上响起了美好、动听、激扬的 回声。 这首诗,无论对于艾青自己,还是对于抗战时期的文艺,都是一座崭新的里程 碑。 从那以后,迄今四十多年的历史中,爱艾青的、恨艾青的、理解艾青的、忌妒 艾青的,都离不开这首诗,都在议论这首诗。然而,诗人是左右不了战局的。 武汉还是失守了。 再见,长江;再见,江汉关;再见,黄鹤楼;再见了,从此以后听不见了卖 “热于面”的小贩粗嗓门的叫卖声…… 艾青走了。 在长江的愤怒而悲壮的咆哮声中,在1938 年的又一个茫茫的寒夜里,艾青走 了。 他的脸上——瘦削的脸上是凄凉的微笑。每一次仓皇中的出走、奔波,都会使 本来就十分敏感的艾青想起自己的流浪者的命运。不同的是:他在纵情地抒写,并 在生活中确实成为向太阳的一员之后,他的忧郁变得深广了。 他的爱憎属于大众了。他的脚步紧随着这苦斗的时代的希望的脉搏了! 明天,后天,难道还不会有太阳出来吗? 1939 年初,艾青到达桂林,经善草介绍,在《广西日报》编副刊。 不久,官方容不下艾青这样的抗战诗人,便想方设法,用“广西妇女”,“广 西卫生”等栏目来挤副刊,艾青火了:“这副刊快成公共厕所了!”愤然辞职,自 己写作。同远在香港的戴望舒远距离合作,编辑过新诗刊《顶点》。 1939 年冬,艾青离开桂林,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大山,到位于西南山岳地的新 宁县,在衡山乡师执教。短短的蛰居山野的几个月,艾青写了《旷野》、《山毛榉 》、《兵车》、《愿春天早点来》等的寄托着艰苦求索、追寻太阳的短诗。 山乡宁静,旷野寂寥。 艾青在这里仿佛是为了整理一下思绪,也仿佛是长途跋涉后稍稍的休息。课余 和假日,他又重新拿起画笔,在山野之中画画,或者捡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好像 是有点闲情逸致了。 但,久而久之,这种宁静便成了可怕的重压艾青的心,是向着远方的呀! 远方的呼唤,是大山也挡不住的。 他知道:真正清静的时光,只能是在一个新的世界诞生时才有。 1940 年春,艾青离开了新宁。起道夫夷江西行,到邵阳后改乘长江轮,直奔 重庆——当时的“大后方”的文化中心。 这时候的中国,依旧在水深火热之中。 日本侵略者一方面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残酷的扫荡,一方面又诱使蒋介石消极抵 抗,积极反共。为此,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抗日力量,使更多的人从徘徊、观望中 看到光明,投身战斗,已经是迫不及待的了。 于是,艾青的《火把》使应运而生。 在去重庆的路上。 湘西的一个小客栈里。 艾青遥望着黎明前的朦脆的黑暗,那铁的兽脊似的起伏的山梁,像是一支迤通 不绝的队伍,摇晃着的树枝后来忽然变成了无数的火把,而群山和旷野,以及近处 的小溪,远处的江河,乃至沉默着、忍受着的各种有名和无名的小草们,对于这火 把、这火光仿佛也都是期待很久的了。 有一个火把点燃,便会有千万个火把相连接。 要比普罗米修斯更加伟大的窃火者啊,火把站到了一切准备着出发和献身的岗 位上,漆黑的夜因此而有了生气和亮色…… 艾青选择了一个有着鲜明时代特征的形象:火把!这是高举着的火把。 这是流动着的火把。 这是倔强的火把。 这是美丽的火把。 这是能够烧毁旧肚界的火把。 这是可以创造新中华的火把。 在这一首侍里,继《大堰河——我的保姆》的深沉、《向太阳》的广阔之后, 文青再一次显示了自己捕捉形象的本领、想象力的奇特以及抒情的天才。 那些看似娓娓而谈的语言,都是在艾青的心灵里浸泡过,都是滴着感情的血液 的,都会使捧读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 当我看见那火把的洪流摆荡的时候的确曾想起了一种东西看见了一种东西一种 完全新的东西我所陌生的东西…… ……火把愈来愈多了愈来愈多了愈来愈多了火把已排成发光的队伍了火把已流 成红光的河流了火光已射到我们这里来了火光已射到我们的脸上了你们的脸在火光 里真美你们的眼在火光里真亮你们看我呀我一定也很美…… 让我们跟着队伍走去跟着队伍到那边去到那火把出来的地方去到那喷出火光的 地方去快些去快些去快去去要一个火把…… 诗人的想象与激情,实在是好比长江大河了!在这首诗里,潜在的旋律取代了 外在的音韵;生活的内涵摆脱了文字的羁绊;活鲜的口语增添了亲切感、亲近感、 时代感。 读过这首诗的人,都能得到一个火把。 记住了这首诗的人,他的心里就会有一个久不熄灭的火把。 火把,燃烧了多久? 四十二年后,在杭州西子湖畔。 一个闷热的初夏的夜晚,一千多文化工作者、诗歌爱好者聚集在一个礼堂里。 为了庆祝艾青五十年的创作历程,也为了纪念艾青的故乡之行,这里正在举行 一次诗歌朗诵会。 当一男一女两个业余朗诵演员轻声地朗诵《火把》的片断时,艾青的眼睛潮湿 了,全场的掌声雷动了! 散场时,天气更加闷热。 但,那么多的青年人,在骑上自行车离去时,发自内心地朗读着、议论着《火 把》。 听听这样的声音吧:给你一个火把!给我一个人把! 谢谢你,艾青;谢谢你,火把! 在杭州大华饭店、举目可望西湖的一个餐厅里,“湖畔诗社”的创始人之一, 八十高龄的老诗人汪静之和一些青年朋友曾设便宴为艾青接风。 席间,汪静之感慨万般地说:“不容易呵,你走的路!我们曾天真地以为人间 的爱多起来时,天下自然会太平的,才写了那么多的爱情诗。”艾青笑了笑:“我 也想过写爱情诗的,可惜没有写出来,爱总是好的。”离开餐厅时,一对正在举行 酒宴的新婚夫妇站了起来,那位长得很漂亮的新娘说:“艾老师,我们喜欢您的诗, 想和您合影留念,可以吗?”艾青笑笑说:“你们长得都很漂亮!”镁光灯的一闪 之间,是一座诗的桥梁…… 回到寓所,艾青一样是愉快的、兴奋的。 他说,《火把》这首诗,完全是靠想象写出来的。但,那又不是空想,因为燃 烧的心灵,受难的祖国,都盼着这火把! 关于《火把》,有多少记忆,是与火把一样绚丽而炽热的。 朱自清先生说过:“这篇诗描写火把游行,正是大众的力量的表现。”光未然 在一个群众集会上,亲自朗诵过这首诗。 艾青一到重庆,主编《中苏文化》的葛一虹当即要走了《火把》的原稿,并预 支稿费200 元。艾青一直忘不了这200 元钱,否则刚到重庆时,他会饿肚子的。 后来,在延安,在全国解放后,多少人告诉他:“我看过你的《火把》。” “我还留着油印的《火把》。”“我找《火把》的时候,也一直在找你。”艾青什 么也不说,只是笑笑——一种坦然、欣慰、满意的笑。但,他的眼睛里是闪着光的, 那心灵的窗户里所照射着的,不就是他自己曾经举起的火把吗? 这样的《火把》,是可以烛照长夜,永不熄灭的!—— 让卑怯的灵魂 腐朽的灵魂 发抖在我们火把的前面 让我们的火把的烈焰 把黑夜摇坍下来 把高高的黑夜摇坍下来 把黑夜一块一块地摇坍下来 把火把举起来 把火把举起来…… 这样的诗情,这样的语言,是典型的、艾青的语言;是可以用得上中国的一句 古话的:惊天地,泣鬼神! 奋发的精神足以惊天地。 大胆的诗艺足以泣鬼神。 想一想吧!闭上眼睛:“把黑夜一块一块地摇坍下来”,这形象,这壮观,这 想象,在新文化运动的诗歌中,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 艾青!火把! 火把!艾青!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