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昨天,在返航的时候,我们自做主张飞越前线,到敌占区去兜了一圈儿。今天,师 司令部命令我们:在返回马亚基机场以前,一定要强击温格内至别利齐一线的敌军。我 在接受电话命令的时候,发现雷雨云涌起,天黑得比往常早。我请团长把我的想法转告 师长。几分钟过后,电话铃响了。 “无论如何你们必须起飞!” 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立即起飞。 我们朝着正面宽大的乌云飞去。一堵黑墙似的浓云挡在我们面前,电闪雷鸣,阴森 可怖。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此次出动会成功吗?我怀凝。我真不想再往前飞了。可 是,师长的脾气……谁都知道,只要他一来到我们机场,就必定申斥一通,训诫一番, 再不就撤销某人的职务。在每一次战斗飞行中,在考验面前,在遇到到雷雨的时候,只 要你一想到这位高大的师长,你就必定会联想到处分,联想到从他那—撮胡子底下喷出 来的恶言冷语。这一来,你的头脑也就不可能那么清醒,更谈不上理智了,剩下的就只 有形式主义的“遵照执行”。我现在面临着雷雨云。如果我返航,那师长就一定会认为 我是在固执己见,甚至斥我为怕死鬼。 战前,我见过雷电击中飞机而使飞机起火坠毁的可怕现象。现在,我必须设法寻找 一处云层稍薄些的地方,从密致的雨幕遮掩着的云隙中穿过去。 我硬着头皮闯过了这堵黑墙似的雷雨云,眼前突然豁亮起来。这里连一丝云彩也没 有。太阳正在落山。在被大雨淋过的大路上,一处处小水洼在不断地眨眼,敌军汽车玻 璃也在闪闪发光。 我们对敌军发动几次强击,随即返航。 眼前又是翻浓的乌云,比原先更浓重,连一丁点儿云隙也别想找到。如今,只好拼 着命硬闯了。眨眼之间,飞机就钻进黑云里,那简直就象突然从大白天闯入漆黑的夜。 身边只有耀眼的闪电。闪电过后,又是一片漆黑……顾不得这可怖的雷电了,我的战友 们还都在我的身边飞行着呢,要紧的是我必须保持住自己的飞行方向。仪表全都看不见 了。 我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每一分钟都显得特别长。前头微微透过来一丝昏暗的亮光。 在半明半暗之中,我能够看见地面的轮廓了。费吉切夫中队紧挨着我也从云层里钻出来 了。此时,见自己的机群这一架飞机也不少,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我们好不容易闯过这一堵漆黑的云墙。云墙的这一边此时确实是黑天了。现在该向 哪里飞才是呢?如何才能飞回自己的马亚基机场去呢? 要是能够看见铁路,那就太好了,顺着铁路就能飞到列托夫斯克,再从这里“回家”, 那就近在咫尺了。 整个机群跟着我飞行一段时间以后,费吉切夫突然向旁边飞去,他的僚机也跟着他 转弯离我而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要把这个中队带到什么地方去呢?太无组织无纪 律了! 我掉转机头追过去。可是,这些飞机已经溶化在苍茫的暮色之中,全无踪影。继续 寻找显然无济于事。我只好掉头向马亚基机场飞去。 已经是黑夜了,我们不得不打开飞机上的着陆灯落地。在停机坪上,我没有见到费 吉切夫中队的飞机。机械师正在对我说什么,可是,我满怀心腹事,哪有心思去听这些 呢?出动时是一个大队,可是,回到机场上来的却总共只有两架飞机!费吉切夫把其余 的飞机都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要是他们迷航,飞到摩尔达维亚去,那可怎么办呢?不, 这不可能!西边,电闪雷鸣,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定位标志。也许他们会在邻近机场落地 吧?唉,算了,反正他们会报个信来的。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向指挥塔台走去。伊万诺夫团长开始给各个机场打电话,询问费 吉切夫中队的下落。我站在一旁埋怨费吉切夫。他们既没有在格里戈里奥波尔落地,也 没有在科托夫斯克落地,哪里也没有打听到他们的下落。 伊万诺夫团长放下话筒,说道:“走,吃晚饭去!明天一早会知道结果的。” “你放心吧,一定能伐到他们的。”马特维耶夫参谋长一边往文件包里装文件,— 边安慰我。 “少校同心,索科洛夫回来了。”马特维耶夫接着向团长报告说。 “那太好了。”团长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我。 “为什么天这样晚了,还叫我去执行任务呢?”我不满地向团长发牢骚。 “明天师长就到我们这里来,你去问他好了,懂吗?” “懂了。” “那就上车吧。” 食堂里坐满了人。我们大队的这张餐桌差不多是空着的,只有索科洛夫一个人孤零 零地坐在那里。他微笑着迎过来。当他发现我的脸色比乌云更阴沉的时候,关切地问道 :“出了什么事吗?” 当我告诉他说费吉切夫中队飞丢了的时候,他几乎大笑起来。 “哎呀呀,你呀,真差劲!我还当是发生什么倒霉的事了呢。” “这还不够倒霉的吗?” “你算了吧,这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一定会有下落的!战争嘛,一切都是难以预 料的。要泰然处之嘛。我们在蒙古沙漠上驻扎过,有—次,一个飞行员在空旷的草原上 跳了伞,刚巧与被他击落的那个日本鬼子遭遇,他们就动刀子干起来了……这里是咱们 自己的土地呀,怕什么呢?放心吧,明天我们这些亲密的战友就会露面的。先填饱肚子 再说。”他把斟满的酒杯推给我。 “训练班毕业了?”我问。 “在这种时候,哪里还谈得上计么训练班呢!什么毕业不毕业的?是我一再要求, 他们才放我回来的。可真不容易呀!” “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平静。” “我真想过上哪怕一天平静的日子呢。” “这,我可实在受不了。” “潘克拉托夫呢?” “留在训练班当飞行教员了。” 第三飞行大队大队长纳扎洛夫走到我们的餐桌旁停了下来,以头代手指点着那些空 闲着没有人坐的凳子挖苦道:“噢,好象副大队长同志还在这里吧!我还当是连他自己 也飞丢了呢。现在的局面是,有酒没有人喝呀!” 我知道,两年前我得罪过纳扎洛夫,他至今还耿耿于怀呢。当时,我刚从航空学校 毕业来到这个飞行团,被分配在他那个中队里当飞行员。我和米洛诺夫,都是他的僚机 飞行员。在一次飞行中,由于长机纳扎洛夫粗心大意,几乎发生空中相撞事故,他因此 受到严厉处分,改派别人当了我们的中队长。 ……索科洛夫跟我讲起如何在前线条件下修复被撞弯了的螺旋浆桨叶。当机城师的, 当然部知道在哈桑湖地区作战时积累的这一条经验。我们大队有两架飞机在着陆时撞弯 了螺旋桨桨叶。这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图画,仿佛我的战友们正在挥舞着大铁 锤,敲打着硬铝制成的螺旋桨桨叶,以便飞机于明晨以前处于战备状态。想到这里,我 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些。如果谢里维尔斯托夫和吉亚琴科的飞机能在明天清晨以前修复, 如果费吉切夫中队在我们附近某地落了地,那明天我们是有事情可做的。 我返回机场去打电话,查询费吉切夫的下落。当我给师司令部打电话时,意外地碰 上师长接电话。 “你是谁?”师长问。 “上尉波克雷什金。” “波克雷什金?你那个大队的飞机都在什么地力呢?!” 我本打算有条不紊地做一番解释,但我立刻察觉到师长的话里有话:你波克雷什金 必须对此承担全部责任。 已经是半夜了,我独自一个人悄然离开机场。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真是忧心 忡忡。 我摸到床边,躺下,心里老也放不下费吉切夫中队。费吉切夫的飞行资历比我深, 而上级却把飞行大队交给我来指挥,莫非他心怀忌妒,故意这样整我一下?后来,我又 想到师长严令我们冒险硬闯雷雨区的事情。 窗外一片寂静,清爽宜人的夜的气息轻柔地拂着面颊,使人感到格外舒服。战友们 都已沉入甜蜜的梦乡。 ……第二天早晨,我们的法定大队长索科洛夫正式接管飞行大队。我向他介绍了各 方面的情况,谈到了活着的人立下的战功,牺牲的战友如何英勇果效。我们一边谈着话, 一边不时地望望天空,看看费吉切夫中队是不是飞回来了——我们已经接到通知,说他 们昨天是在科托夫斯克机场着陆的。 突然叫我到指挥塔台去。我跑去以后,只见师长同团长并排站在那里,师长正在指 手画脚地说着什么。从他那浮肿的脸上看得出,—定又有什么事情不合他的心意了。 “你那个大队的飞机都在什么地方呢?!”当我向他报到的时候,他突然严历地问 道。 这正是昨天晚上师长在电话里问我的那句话一字不差。我回答说,费吉切夫中队很 快就会回到这个机场上来,其余的飞行员正在准备各自的飞机。 “关于费吉切夫的情况,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师长打断了我的话,“你为什么 把这个中队甩掉了?你怎么不说话呀?!当大队长的必须负全部责任。”他转过身去, 用同样口气对团长说:“你去写一份命令,撤销他的大队长职务。” “他不是大队长,是副大队长。”团长平心静气地解释说。 “那我就撤销他的副大队长职务!我还没打忘记他对‘苏—2 ’飞机开火的事呢2 ” “关于打‘苏—2 ’飞机的事,我有话要说,师长同志。根据当时的情况,我个人 是没有过错的。”我反驳说。 “我们打的不好!”师长说:“德国人已经进抵明斯克和列宁格勒了!……” “这不能全怪飞行员。” “你说什么?!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是谁叫你发这种议论的?你要记住:我是要 奖赏很多人的,就是没有你波克雷什金的份儿!” “我是为了保卫祖国才来跟敌人拼命的,师长同志。” 费吉切夫中队的飞机,已经飞临机场上空。尽管头顶上飞机轰鸣,我还是清清楚楚 地听到了大发雷霆的师长如何命令团长撤销我的副大队长职务。 “我可以离开吗?” “去吧!” 我的心头好象重重地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真想现在就到战斗 最激烈的地方去大干一场。 “怎么样?”索科洛夫迎着我问道。 我跟他简要地说了说同师长谈话的内容。 “何必跟他顶嘴呢!”大队长责备我说。 “唉,”我一摆手,“反正他早就有成见了。这算不了什么,说不定明天我就会被 高射炮揍下来呢,或者该我倒霉,坠毁了事!……” “带着这种情绪去打仗可不行啊,我的战友!快去休息一会儿吧。” 费吉切夫笑着走过来。索科洛夫不等他报告完毕,就严厉地质问道:“你为什么掉 转机头溜走了?” “那……他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呢?”费吉切夫以头代手指了指我说。 “你不要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好不好!”索科洛夫被他的自负腔调激怒了, “这要是发生在哈桑湖地区作战时期,就凭你这种行为,也得把你送交军事法庭去受制 裁!懂吗?” 费吉切夫吓呆了,他怕索科洛夫当真要把他送交军事法庭去受军法制裁。 “你懂吗?”大队长严厉地重复道。 “懂了,上尉同志。” “懂了,那你就要记它一辈子!去吧,准备出动。” “是,准备出动!”费吉切夫干净利索地做了一个制式敬礼转身动作——他可从来 没有如此认真地做过这个动作,随即离去。 吉亚琴科的飞机发动机启动起来了。这声音,听起来又响亮,又欢快,多么像索科 洛夫大队长那刚毅的声音哪,真使人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