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节 5 月底我终于收到了我日夜盼望的——玛丽亚的信。她在信中写道,她还活着,身 体也很好,非常想念我。每当她从报纸上看到库班空战消息时,她总是为我的安全担惊 受怕。她的信使我非常激动,我想趁着眼下前线平静的时机,去跟她会个面。于是,我 立即去找科拉耶夫团长。 “团长同志,请准我一天假去看看玛丽亚。她现在正在米列罗沃呢。” “就是那个淡黄色头发的姑娘吗?” “就是她。”我努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答道。 “噢,爱情的力量啊,多么伟大!”他一边踱着步,—边象朗诵诗歌一般,韵味十 足地高声念诵着。“那好吧,你去。”他在我面前停下来说道。 “我驾驶‘乌特·2 ’去行吗?”我硬着头皮又提出一项要求。 “好,好——,看样子,可真把我们的波克雷什金苦闷死了!”科拉耶夫拍了拍我 的肩膀,就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你要记住,后天一定要回到团里来。” “是!”我兴高采烈地敬了个礼,就朝着“乌特-2 ”型教练机跑去。 玛丽亚在信里不便写明部队地址。可是,信里却有这样一行字:“泰西娅住在米列 罗沃城外”。泰西娅是玛丽亚的女友。 快要飞到米列罗沃时,我开始仔细搜索空域。要找到机场并不难,因为机场上空总 会有飞机飞行的。 落地以后,我见一个停机坪旁停着—辆一吨半载重汽车。我决定向这位司机打听玛 丽亚那个部队的地址。待我走到近前一看,原来这位蓄着大胡子的中年人,是我早在马 纳斯时就认识的。 “您好,波克雷什金大尉!”他老远就向我打起招呼来。 我答了礼。我高兴的是,一下飞机,最先见到的竟是老相识……玛丽亚是不是把我 忘掉了呢?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加之,我们过的那是前线生活,变幻莫测,一 切出乎意料的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如果她变了心,那我就立刻返回部队去。 司机打听起我们那一带前线的形势,问我的个人成绩如何。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心里老是琢磨着怎样设法把话题引到我需要的方面来。最终还是我的谈话对手救了我。 是他先把话题转到马纳斯那个地方的熟人身上去的,是他先提起了医疗卫生营那些温文 尔雅的姑娘的。 “你还记得有一个名叫玛丽亚的护土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呢?”司机活跃起来,“前几天我这只胳膊就是她给我包扎的。 那可真是一位好姑娘啊!我们都很敬重她。您等一等,等一等……”他俏皮地一笑,接 下去说道:“您,准是来找她的吧?没错儿,准是来找她的!医疗卫生营的人都说您是 她的丈夫呢。” 唉,我真不该怀疑玛丽亚! “对了,我正是来找她的。”我高兴地答道,“你能用车送我去一趟吗?” “这是哪里的话呢,不成问题!”他坐进驾驶室以后,又补上一句:“这回您心里 可乐开花了吧!” “这就是医疗所,大尉同志。”司机把汽车停在一栋白房子跟前说道。 我谢过司机,就跳出驾驶室。就在这时,我—眼望见从土坯房子的窗口里闪出好几 个好奇的面孔来。随后,就听见其中有人喊了一声。只见,她,玛丽亚,急匆匆地跑了 出来。身后还跟来一大群护土。她们欢快地喊着,叫着。 这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姑娘,一直把我拥进她们的宿舍里。随后,她们就都张罗开了。 玛丽亚这样招待小伙子还是第一遭呢。 “我怎么招待您这位爱挑剔的贵客才好呢?” “有啥就吃啥不是挺好吗。” 在我俩共同度过的这一天里,我俩踏遍了老镇周围的几乎所有小路。该说的话好象 都说到了。有欢笑,也有痛苦。我俩最先想到的人当然是法捷耶夫。当我告诉玛丽亚, 说他已经不幸牺牲时,玛丽亚哭了。法捷耶夫那豁达开朗的性格,晚上我们三个人在一 起散步时的情景,都一齐在我们的脑海里涌现出来。我俩都还记得,有一天中午,正当 一大群人排着长队等候包扎的时候,法捷耶夫拨开人群,挤到护士工作台跟前去找玛丽 亚,楞头楞脑地问道:“我来找你就是想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一心—意地只爱我们的 萨沙?” 当时,我们俩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可笑,另一方面也觉得法捷耶夫这个 “楞头青”也着实逗人喜欢。在对人对己的估计上,我同玛丽亚的态度差不多总是一致 的。也许正是这个共同点把我们俩结合到一起的吧。我和她都善于识别他人言行的真与 伪,也都喜欢真诚直爽的人。早在马纳斯的时候,当她知道了我的一切,知道我在工作 上与个别人有分歧时,她的态度始终与我的一致。这使我觉得她比谁都好。她理解我, 相信我,但她也要求我改变单身汉的某些习惯。对此,我有时让步,有时不高兴。 玩了整整一天。傍晚,当我准备驾机返回部队时,玛丽亚要到机场去为我送行。我 没有同意。她很不理解。可是,我又不便告诉她为什么。玛丽亚大概不会知道吧,所有 在前线作战的飞行员郁认为,女人来到飞机跟前是—个不祥之兆呢。不过,她倒也没有 坚持非要到机场去送我不可。我在老镇上向她告别,就直奔机场而去。 到机场以后我才知道,这里无法为我的飞机加油,因为这种飞机只能使用特种汽油。 这种汽油只有邻近的一个机场才有。我只好向那个机场飞去。待我从那里起飞时,天色 已经很晚。毫无办法,只好在老镇机场重新落地去敲玛丽亚的窗户了…… 大清早我就离开这里,向库班飞去。依旧是那一条航线,依旧是从草原和那些市镇 的上空飞过。不过,我觉得今天可和昨天不—样,大地仿佛焕然一新了。这—天的生活 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使我对未来更充满了信心。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更可亲,都更值得 珍惜。我觉得我的精神倍增,对明天的憧憬也有了具体的内容。发动机的响声仿佛是在 呼唤着玛丽亚的名字。唉,快一点结束这一场战争吧!…… 我们机场上飞机很少。这种情况最近以来是不多的。我向停机坪滑去。只见机械师 丘瓦什金从我的作战飞机那边跑过来。他为什么这样慌张呢?这很使我莫名其妙,吃惊 不小。他气喘吁吁,老远就跑不动了,改为步行,嘴里还不住地喊着什么。我本能地往 天上看了一眼。天上平静无事。 “您没有听说吗?……今天……” 看着平时总是那样文静,甚至有些慢吞吞的丘瓦什金现在这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 样,我只想笑。 “祝贺您,大尉同志!今天,今天……无线电广播……您……苏联英雄!” 我极力不使这突如其来的无限喜悦的心情显露出来。于是,我问道:“还有谁?” 丘瓦什金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用另一只胳膊拥着他的肩膀,我们拥抱在一 起。 “我视贺您!这太好了!这是在库班土地上赢得的荣誉啊!您问我还有谁吗?有克 留科夫、格林卡、列奇卡洛夫、法捷耶夫,还有别的飞行团的。” 这些飞行员的名字,机械师的双手,怎能不使我忆起这两年来所走过的战争道路? 唉,法捷耶夫,你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我们走在嫩绿柔软的草地上,空中传来飞机发动机的响声。这响声异常强大,振奋 人心。强大的俯冲轰炸机大机群,一个九机编队接着一个九机编队,正从我们头顶上由 东向西飞去。整个天空都在轰鸣! “咱们发动进攻了。”丘瓦什金说道。 “是啊!” “就只有这么两天工夫,出的事可倒不少!今天,该咱们进攻了。可是,昨天呢, 是德国鬼子攻咱们……咱们团也遭了了殃。” “出了什么事?” “敌人的福克式歼击机空袭了咱们机场,扫射了停机坪,打伤了一个飞行员,机务 主任牺牲了。敌人好象知道您不在家似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算得了什么呀!” “他们怕您呗!大家都说,只要您一上天,德国鬼子就在无线电里嚷起来:‘喂, 注意,注意,波克雷什金升空了!” “牺牲的是哪一位机务主任?” “乌尔万采夫。只有一发子弹打进他的工作间。刚巧穿过他的太阳穴。伤了一位新 飞行员。他的一条腿做了截肢手术,接着就不行了。”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个人的荣誉却偏要伴随着全体的悲痛而来呢?个人的荣誉要大 家共享,大家的悲痛个人也要分担哪! 丘瓦什金说不出那位新飞行员的姓名来。我不由地想到,牺牲的这位肯定是没有固 定作战飞机的很不显眼的新飞行员。莫不是别列兹金? 我们来到指挥所的地下掩蔽部跟前。从里边走出几个人来。他们都很有礼貌地对我 微笑。我一眼就认出其中的波格列布诺伊政委来。他捋了捋胡子,随后便把双手高举过 顶。站在他身边的是别列兹金、科罗特科夫和佩日科夫。佩日科夫是我的老乡,也来自 新西伯利亚市,而且还是我在工厂技工学校时期的同学。他来本团不久,担任宣传员职 务。在这些人后边一个什么地方隐隐约约地显露出科拉耶夫的头。所有飞行员都上天跟 敌人拼命去了,可是,这位团长呢?……波格列布诺伊政委首先朝我走过来,我象拥抱 亲人那样拥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