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节 大清早,当这座前线小城刚刚苏醒的时候,我就来到大街上。每一栋残存下来的房 屋,每一片废墟,每一棵树,都使我回忆起那一年6 月的别利齐。眼前的别利齐简直使 我无法认出它当年的面貌来。钢索厂和面粉厂都变成一片废墟,到处都是被战火熏黑的 残垣断壁。可是,人行道却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残存下来的树木四周重新培起了土,一 片片草坪重新培衬着盛开的鲜花。生活终究是生活,战争带来的灾难正在一点一点地消 除。 当然,我首先要去看一看从前我住过的那拣房子。 临街大门已经堵死。有些窗口订着胶合板,有的用砖块砌死了。要是能遇见一个人 打听打听……我站在无人收拾的脏乱小院当央静静地等着。也许能遇上一个战前的熟人 吧? 我原来的邻居家的门打开了。一位年轻女人走出门来。我朝她走去。离她越近,我 越觉得她使我想起一个人来。莫非我认识她? 我向她打了招呼。当我看清了她的眼睛,又听见她的声音时,我认出她来了。啊, 这不是弗洛丽雅吗?不过我不便直呼她的名字。我向她打听我的房东。她说,跟许多人 一样,被德国鬼子枪杀了……我们原先住过的房子,现在被部队暂时占用着。 再也没有什么好打听的了。打听打听我原先没有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妥当不妥当呢? 正当我们说话的时候,一个胖娃娃跑到弗洛丽雅身边,用一只小手抓着她的连衣裙。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那长着银白色卷发的小脑袋。我看了胖娃娃一眼,不由地想起我的年 轻战友米洛诺夫来…… “这是您的胖娃娃吗?”我问道。 “是的。” 我想把米洛诺夫不幸牺牲的消息告诉孤儿寡母,想把米洛诺夫的埋葬地告诉他们。 可是,这又何必呢?我想,如果有人问起孩子的爸爸来,弗洛丽雅一定会说,她的丈夫、 孩子的爸爸在前线牺牲了。一定会是这样的。我在等待着她问些什么,我希望地能认出 我来。可是,她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唉,军人哪!尤其是佩带着空军肩章的人,她见了 准会无比难过! 我想去抱一抱她的胖娃娃,可是,他却象小猫怕见生人似的,躲开了。是啊,这个 胖娃娃大概还不知道男人的大手把他高高举起的甜美滋味儿呢! “再见!”我向弗洛丽雅告别。 “再见!”就这样,她始终没有认出来我就是米洛诺夫的战友。 我就这样重访了这座阔别三年的小城别利齐。我们那漫长的痛苦的撤退岁月,就是 从这里开始的。我的战友们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听到敌人投下炸弹的爆炸声的。 我顺着这个小城唯一的一条主要衔道走去,心绪犹如波涛起伏。我在想,战争给我 们带来了多少灾难啊!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空军集团军检察长把方面军检察长的命令拿给我看,以此作为对我提出的请求和情 况说明的答复。方面军检察长的命令内容是:把克卢博夫押来,降职降级,不哦剥夺勋 章,送往惩戒连去在战斗中赎罪。 我立即起飞向方面军司令部飞去。现在面临的已经不仅仅是恳请从轻判决的问题, 而是必须紧急纠正由于某一个卑鄙的家伙暗地里捏造谎言而导致的错误决定! 方面军司令部是根据莫斯科发来的关于惩处克卢博夫的电令做出决定的。可是,不 管怎么说,方面军这一级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因此,我不遗余力地说服方面军检察长, 敦促他重新审查这—宗被无阻夸大了的“案件”。这一宗“案件”简直就象从高山上滚 下来的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们是要审判他的。”检察长说。 “为什么要审判他呢?” “因为他扰乱了秩序。” “要查他的这个错误,那是应该的。但是,这就不能作为杀人罪犯来审判了。” “如果他没有杀人,那我们是绝不会给他编造罪行的。” 这就另当别论了。被别有用心的人大肆渲染了的所谓“克卢博夫杀人案”,终于没 有任其发展下去。现在,剩下的就是等待公正的审理了。只要审理公正,那个一心只想 损人利己的卑鄙家伙搞的阴谋就不能得逞。既然远在莫斯科的空军司令部都知道克卢博 夫犯下的“罪行”,那就是说,这个卑鄙下流的东西干起坏事来倒是挺干练的,而且善 于歪曲事实真相。 当我返回师司令部时,刚好收到关于在我们这一带前线敌军已经转入反攻的通报。 敌机不停地在前沿上空活动。乌京将军给我打来电话,命令我立即赶赴引导站。 我在赶往前沿的途中,顺路到各飞行团驻扎的机场视察了一道。我必须把德军反攻 的消息告诉飞行员,而最主要的是同他们一起讨论这一时期我们近卫战士应该怎样作战 的问题。尽管我已经给各飞行团的团长下达了指示,叫他们每一次出动都必须派出2 — 3 个八机编队,可是,我希望每一个飞行员都能理解这样做的必要性,以免在战斗出动 过于频繁时他们产生埋怨情绪。 飞行员们都愉快地支持我做出的决定。他们都能理解:既然敌人要出动大机群,那 我们就必须出动大机群去消灭他们,以减轻我们自己的损失。只有集中强大兵力,使之 成为无坚不摧的铁拳头,才能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 一小时后,我见到我们的2 个八机领队在前沿上空话动。他们也象在库班地区作战 那样,分别占据不同高度,彼此相向飞行,严密监视这一带天空,从上到下,绝无疏漏。 我的引导站设置在一个小山丘上,伪装严密。我从“喀秋莎”火箭炮牌地附近的避 弹所里,能够清楚地看到我军地面部队加仍反击德平坦克的进攻,我们的俯冲轰炸机和 强击机如何轰炸敌军以支援我军地面部队作战。 战斗激烈到白热程度。我不得不常常与师司令部和军司令部通话联系,调遣一批又 一批掩护机群,同时又要准确地指挥空中的飞机作战。 这一天,隆隆炮声不绝于耳,飞机轰鸣响彻云宵,炮弹呼啸连连不断,人们慷概激 昂的呼喊声惊天动地。 这—天,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无线电台,耳机从未摘下来过。 这一天,我是在狂暴的飓风里度过的。我亲眼看见被我歼击机炮火击落的无数敌机 冒着浓烟烈火坠毁于地,这一天,每一场空战都异常激烈,而且持续时间都很长。我方 几乎每一个机群,都因为燃料即将耗尽而不得不在就近机场落地加油,随后又立即升空 作战。多么紧张的—天啊! 晚上,我们飞行师又接到新的战斗任务,明日凌晨封锁德军机场。我们决定,在我 方强击机和轰炸机飞临目标上空以前,我们的歼击机机群必须先期飞临目标上空。飞行 员们一听说这项新任务,群情振奋,斗志高昂。在战争期间,再也没有比依靠自己的力 量去向敌人复仇更为激动人心的事情了。 机群已经编成,起飞顺序已经确定,用于增援的预备队也已派定。师政治部主任马 奇涅夫命令:明天拂晚,全体政工人员必须与飞行员一起到达机场。对盘踞在罗马尼亚 境内的德国空军发动决定性突击的准备工作业已就绪。 为了能够和大家一起升空去执行战斗任务,在头一天很晚的时候,我飞到第l 6 飞 行团。不知为什么,天已经这样晚了,飞行员们为什么还没有入睡呢?原来,他们正在 议论对克卢博夫刚刚结束的审判呢。我往宿舍里扫视一遍,只不见因蒙冤而倍受战友普 遍同情的克卢博夫。 “是怎样判决的?”我打断特鲁德滔滔不绝的议论,问道。 “缓期执行。那还用说,恐吓呗!” “那他如何才能免于惩处呢?” “惩处差不多应当免了。”列奇卡洛夫接口说道,“今天这一仗,还不足以冲销一 年刑期吗?” “克卢博夫上哪里去了?” “他在司令部里忙着进行战斗出动前的准备工作呢。明天他要带领机群作战。” 我给司令部打电话,命令克卢博夫立即回到宿舍里来睡觉。 拂晓,飞机发动机全部启动起来。出动命令已经下达。轰炸机拖着它们那笨重的身 躯,一架接着一架地升空,随即朝着罗曼城方向飞去。我们跟着也起飞了,以便飞到轰 炸机机群的前头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飞临敌人各个机场上空。 空中飞机多极了。不论你朝哪一个方向看去,投进你的眼帘里的都是我们的飞机。 它们都是向西飞的,都是去消灭德国空军飞机的。 我打开地图,在上面寻找着罗曼城。此时此刻,我打心眼儿里为我们飞行师感到自 豪,为我们的空军感到自豪。以前,我曾经单人单机封锁过敌人的罗曼机场。后来,我 们没有那个力量了,封锁敌人机场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以前,敌人的歼击机迫使我 们躲进避弹所里去,一直蹲到他们停止射击才敢出来。如今,时过境迁,我们的庞大机 群正在向着罗曼城、胡希城挺进,去消灭那些在罗马尼亚土地上以主子自居的德国空军, 去消灭他们的歼击机和轰炸机。现在,我们要迫使敌人的歼击机连一架也休想离地起飞。 罗曼城刚从睡梦中苏醒。敌人的机场也才开始伸懒腰。我们从停在机场上的一排排 德国飞机的头顶上掠过,成串的机关炮炮弹,象—条条火龙直扑敌机。妄图顽抗的敌高 射炮兵也遭到我们的猛烈扫射。观在,敌人的高射炮可比战争初期少多了。我们的俯冲 轰炸机机群已经飞临机场上空,歼击机可以让位了。今天,让敌人来尝—尝我们的复仇 炸弹的滋味儿吧! 我们返回基地以后,发现少了两个飞行员。经查讯得知,他们的飞机被敌人的高射 炮弹击中,在别的机场上迫降了。我做完战斗讲评、派定执行后续任务的机群以后,就 乘车赶往师司令部。 途中,师司令部的大轿车迎面驶来,见了我就停下了。车里坐着的全是政治部的政 工人员。 “你们上哪里去?” “上机场。” “你们不觉得来得晚了点吗?” 他们见我手里提着飞行帽,就知道我们已经完成战斗任务返航了。也许他们觉得于 心有愧吧,一个个全都聋拉着脑袋,连吭也没敢吭一声。 我叫他们这些政工人员往后早一点起床,随后,就让他们继续赶他们的路,因为机 场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在这一带前线敌我空军的交战才刚刚开始。 载着政工人员的大轿车—溜烟地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