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美国失去了柬埔寨 波尔布特武装力量的打击逼近金边,首都笼罩着一派失败主义情绪。美国在结 束越南战争之后,急欲从柬埔寨脱身,压迫朗诺放弃权力。在解放区,胜利的曙光 令波尔布特从病榻上翻身下床,信心十足地视察了他的部队,并在前线下达了针对 金边的命令:围城。 1973 年1 月23 日,一个历史性的日子。美国国务卿基辛格博士和越南民主 共和国外交部长黎德寿,草签了从1968 年就开始谈判、历尽波折而诞生的《关于 在越南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的协定》。四天之后,这项协议得以正式签署,从而正 式地结束了二次大战后世界上最激烈的武装冲突,同时也是美国历时最长、引起最 严重国内分歧的战争。 在这项协议里,柬埔寨的独立、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被美越双方共同认可 应受到尊重,同时保证不使用其土地来侵犯其他国家的主权和安全。 据朗诺得到的情报,在柬埔寨境内的越南部队开始撤退回自己的领土,庇护区 里的部队和重武器明显减少。这本来是值得他高兴的事,因为长期以来,包括美国 在内,一直认为对朗诺军队的打击大都是由越南军队进行的。 但是,当越南军队撤离之后,朗诺元帅发现,他面临的军事压力一点没有减小, 相反,在某些地方,比过去还更为严重得多了。这表明,仅仅3 年间,柬埔寨抵抗 运动所拥有的军队作为独立的武装力量,已经具有远超出他预料的作战能力。 “一想到这点他就感到悲哀。看看他的军队,看看他身边的这些将军们,一个 个争权夺利,谋官发财,哪里有人在想着如何战胜共产党?政变近3 年,他的“高 棉共和国”的领土越变越小,现在仅有15%的土地在他的控制之下。 再往后怎么办?只剩一个金边给他吗?随着邻国战争的结束,美国对他的援助 还能否继续下去?一旦没有了美援,他的军队恐怕连一个星期都支撑不朗诺坐在总 统府的游廊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峰,呆呆地出神。由于中风症的影响,他右边 的脸在不时地抽搐。 失败主义的情绪笼罩着金边。有人开始私下里议论同西哈努克谈判的事,有人 则在谈论朗诺应当辞职,以便使停战谈判能够进行。朗诺身边的政客松山提出,总 统到国外去治病,以缓解日益紧张的局势,拯救百姓。他甚至跑到美国大使馆,要 迪安大使给朗诺施加压力,促成停火谈判的进行。刚刚上任不久的迪安还没干出点 眉目,哪能在战争的关键时刻让柬埔寨政府陷入危机。他宽慰松山道:“这场战争 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你不要操之过急。 最好还是等几个月,看看局势的发展再说。”朗诺得知朝野内外都有人要他辞 职或者“出国治病”,禁不住大发雷霆,“我这个总统是民选出来的,我为什么要 辞职?”他朝一帮手下人大吼。见没有人吭声,他又拿出那张表示政府军和抵抗力 量作战态势的地图,用手拍打着说:“不要只看到敌人有多么强大,我们还控制着 主要的城市和人口嘛,我们的实力并不比红色高棉差,美国人还在给我们提供援助 嘛,我们怎么可能就这么输给共产党呢?”朗诺命令担任武装部队总司令的费尔南 德将军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准备同城外的敌人来一场大战。费尔南德曾是西哈努克 看重的将军,政变时被剥夺军权。但他对朗诺的效忠和服从很快又使他回到了军界, 并且重掌军队大权。为了感谢朗诺的重新起用之恩,这几年他也算是尽职尽忠了, “真腊战役”期间,他亲自到第一线督促战斗,好几次死里逃生。可是时运不济, 仗越打越糟,地盘越打越小,即便有天大的军事才能也是无力回天,何况费尔南德 在军事上毫无建树,在大多数柬埔寨将军们的眼里,他只是个相当会溜须拍马的庸 才。 就在这个庸才将军和他司令部那一班庸才参谋们拟定新的作战计划的时候,抵 抗力量的攻击逐渐变得凶猛,攻占了金边城北面仅30 公里的故都乌东。 消息传来,引起金边一片恐慌。货币汇率直线下降;通货膨胀率高达150 %; 弄一本出国护照要价100 万瑞尔,价值600 美元。许多人把故都的陷落看成是朗诺 政权垮台的象征,对这个政权上台几年来所导致的暴力、腐败、外国干预、经济崩 溃的不满,顷刻间爆发出来。以学生和教师为代表的知识分子阶层又站到了反抗的 前列。持续的游行示威到6 月初发展到了与警察的冲突。 金边城再度处于恐慌与混乱之中。 1974 年7 月初,费尔南德指挥着政府军向落在抵抗武装手中的乌东大举进攻, 在付出惨重伤亡代价后,终于在7 月9 日夺回了这个古城。 但这个悲惨的胜利再也不能令人激动了。金边城与外界的陆上通道全部被抵抗 武装封锁,维持着金边生存的粮食、药品、弹药,全靠美国人从空中支援,或通过 湄公河航运。一般老百姓家中,已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手里那一与可怜的瑞尔几近 废纸。难民,乞丐云集街头,制造出让人一见就颓丧的氛围。 对朗诺来说,金边以外几乎是没有任何指望了。在距首都西南方向78英里的磅 士拉镇(KOMPONGSEILA),朗诺的守军已被围困了9 个月,被断绝了任何外来援助。 可怕的饥饿导致了可怕的人性扭曲,士兵们开始吃人肉充饥。据当时在金边的外国 记者们统计,每天至少有300 人因战事死亡或受伤,至于饿毙者则根本无法统计了。 时间对于朗诺来讲,确实是太苛刻了。1974 年8 月8 日,朗诺的“私人朋友”、 美国总统尼克松因“水门事件”遭到国会弹劾,被迫辞职。接替尼克松的杰拉德· 福特总统当然不愿意背上他的前任留下的包袱,上任伊始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急 于摆脱金边这个不可救药的政权,但又要避免一次使美国大丢脸面的失败。于是, 白宫一再给朗诺施加压力,要他在最后的失败到来之前,尽快结束战争。通过迪安 大使转达的美国政府的立场越来越严厉,傲慢的朗诺终于提出同西哈努克举行无条 件的谈判。 但此举立即遭到了亲王的拒绝。8 月22 日,正在布加勒斯特的西哈努克对记 者说:“我根本不可能同朗诺进行任何谈判。我对他的这个请求没有任何兴趣。目 前的战争就如同把一头老虎和一只狗关进了同一个笼子,老虎吃掉狗只是个时间问 题而已。”亲王说完,脸上漾起了胜利者的微笑。 自1970 年3 月他被朗诺的政变推翻以来,人们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开心的笑容。 拥有一支近8 万装备精良、作战勇猛的军队,波尔布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对胜 利充满信心。1974 年9 月30 日,领导着国内抵抗运动的柬埔寨共产党在干丹省 的安林镇(AMLEANG )召开庆祝柬共成立23 周年大会。仅从会议地点距金边20 英里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柬共领导人们对自己的力量和胜利是多么的自信。 这次会议刚一结束,柬共总书记波尔布特就病倒了。由于长期在丛林山地生活, 自1966 年起,波尔布特就一直染疾在身,这次显得更为严重,半身麻木,半边脸 部亦出现冰凉和颤抖的症状。这种病症持续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自此,他每年都 要因为疟疾和内分泌紊乱等倒床一些日子。这位自法国归来的留学生为信仰付出了 巨大的代价。 等波尔布特离开病榻,重新站到作战地图前的时候,这位柬共中央军事委员会 的主席便开始夜以继日地”大策划”,准备发起一场决定柬埔寨命运的大决战。 在磅清扬省的一个小镇上,波尔布特给一个高级政治、军事人员学习班讲话, 发出了总攻的动员令:“我们已经完全把握了敌人的动向,掌握了战场主动;我们 的抵抗部队经过几年艰苦卓绝的奋战之后,已经站到了前沿阵地,将向敌人发起最 后的总攻!”波尔布特话音未落,下面已是掌声如雷。 1975 年的新年到来之前,波尔布特视察了部分抵抗武装的进攻准备和部署情 况。 就军事实力来讲,抵抗武装早已今非昔比,过去游击队的概念已代之为正规军 队的战略战术。但是,朗诺的主力部队从两年前起就一直呆在城里,没有遭受到重 创,加之他们所用的全都是美国入援助的武器,有相当多的军队受过美国人的训练, 因此,远不能说可以轻而易举攻进金边。因此,波尔布特用了一个古老但是相当管 用的战术:围城。 自1975 年元旦那天起,抵抗武装对金边的炮击加强了,这给已被切断了所有 陆路的金边增添了新的恐慌。原来往在湄公河东岸的部队匆匆忙忙撤回到金边城里, 丧失了首都最后的外围防线。原来政府军驻扎的地方当天就住上了抵抗武装,整个 金边城,被围得尤如铁桶一般。 空中和水陆,成为金边与外界联系的仅有通道。 2 月底,抵抗武装开始在湄公河布设水雷。当运送补给品和武器弹药的船只再 次冒着炮火从湄公河上驶过的时候,水雷爆炸激起的巨大水柱使船只顷刻覆没在河 水之中。连着两天,4 条船触上水雷,无一幸免。 水路被迫关闭了,所有的粮食等补给品顿时减少了一半。按当时的需要量,每 天金边要消耗1000 吨粮食,可是抵达金边的仅有一半,这意味着有一半的人将在 饥饿中苦苦度日。受打击最烈的当然还是儿童们,在笔者保存的记录着当时境况的 录相带上,有小孩在街头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就此再也没能起来;有的孩子骨瘦如 柴躺在哭泣的母亲怀里,双眼无光地望着天空,连扬手赶走盯在他们眼角的苍蝇的 力气也没有了……在朗诺政权的最后几个月里,共有几千名儿童死于饥饿。 金边的唯一通路只剩下了飞机。 既然不能同西哈努克进行谈判,从而尽快结束战争,那美国就只有回过头来, 寻求新的解决办法:让朗诺离开这个国家。迪安大使来见朗诺,委婉地表达了这个 意思。“总统先生,就目前情形而言,我们不能不考虑尽快结束战争的一切办法。” 迪安对朗诺说道,“我认为,同西哈努克谈判恐怕是所有解决方案中比较现实的。 如果他不愿意同这个人谈,我们未尝不可以换一个人同他面对面地坐下来。”朗诺 听了这话,只望着迪安,一声不吭。 通过朗诺望着他的眼神,迪安明白朗诺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尽可能地把语 气放得和缓,继续说道:“如果柬埔寨注定要出现一个共产党政权,那从美国的角 度、也是从东南亚安全的角度考虑,我们倾向于这个政权是个亲北京的政权,而不 是越南人的傀儡。毫无疑问,西哈努克对北京的话是听得进去的,现在的问题是, 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使西哈努克的实力和地位得到加强,使他在回到金边来的时 候真正拥有一些实权。我认为,这样做总比把柬埔寨推到越南人怀里要好得多。” “大使先生是不是在暗示我必须交出政权,让西哈努克坐到总统或者国王的位置上?” “总统先生,我认为我们当前首先应当考虑的是,如何结束战争,让和平重新回到 这个国家。”朗诺不再说话。迪安发现,这位总统的眼里,有一汪泪水在打转。在 严酷的形势和美国人的压力之下,朗诺终于妥协。在政变五周年的日子即将来临之 际,朗诺邀请了部分新闻记者到他的湄公河边的别墅,准备就他的退隐先造些舆论。 一走进戒备森严的别墅,人们立即感觉到了一种颓丧的气氛。 朗诺独自拄着拐杖在花园里来回走动,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已经有那么 多人在等待着他,他的走动牵扯着那么多双眼睛。终于,他回过头来,朝向众人站 定,用英语说了声”早上好”,接着便喉头咽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的朗诺,哪里还有当初的一派傲慢和自信! 3 月12 比武装部队总司令费尔南德向朗诺递交了辞呈,以身体、年纪,形势 等诸多理由说明他无法再担任总司令一职。真实的原因他当然是不会写在辞职书上 的。民族团结政府的副首相乔森潘2 月24 日至25 日在解放区召开了第二届国民 大会,在大会结束的声明中,其第一项就是认定朗诺、施里玛达,费尔南德等7 人 为卖国贼头目,指控他们是破坏柬埔寨独立,和平与中立的政变策动者。他们带来 了对柬埔寨的大肆烧杀,带来了造成无数人死亡的美帝国主义的侵略。 费尔南德不得不在抵抗武装把他作为卖国贼押上审判台之前匆匆逃走。 在递交辞呈后的第三天,他携带家人飞往法国。他在那里早就有一幢漂亮的别 墅和几辆高级轿车。 第5 个政变纪念日是在沉闷中度过的。隆隆的炮声和酷热、饥饿、停电停水、 死亡,使人们忘记了这个日子的特殊。过去,官方还在某个会议厅举行一个纪念会 或者招待会,这一次,一切都省略了。失败即将到来之际,眼下的所有苦难都追溯 到了5 年前的那个开端。当年对政变的所有赞美都成了腐烂的陈词。 朗诺拄着拐杖,步履沉重地走向他的那辆鼠灰色的劳斯莱斯轿车,到他的总统 府召开内阁会议。由于严峻的局势和一些阁员的相继离任,所谓的内阁已无法履行 其职责。朗诺主持了最后一次内阁会议,宣布了对内阁成员的调整名单。到这个时 候,他开始避免作出强硬的决定。当有人提出终止对几名在押闹事学生的判刑、执 行枪决的决定时,朗诺微闭着双眼,不予表态;接着又有人提出枪毙几名罪大恶极 的政府中的贪污受贿官员,朗诺仍然没有吭声。末了,他轻声嘟哝了一句:“死人 太多了,到这个时候,不要再死人了。”阁员们注视着总统用力撑着拐杖起身,头 也不回地走向了等候的汽车。 长时间笼罩着他们的不祥之兆这时候如重槌一般擂击着他们。当晚,政府的高 级官员们听到风声:朗诺已在3 月22 日为他自己和他的全家办好了出国护照。 人人都感觉得到,最后的尾声正在到来。 1975 年的4 月,战争的热浪和酷热的天气合在一起,使整个东南亚的局势呈 现出白热化的状态。 自2 月份起,越南南方的局势出现了重大变化。越南总参谋长文进勇将军和政 治局委员黎德寿,换上农民服装,骑着自行车奔赴南方战场,于3 月中旬对阮文绍 的军队发起了总攻。用“横扫千军如卷席”来描述这次攻击一点也不过分。一个一 个的大城市、有时是一个个的省,在顷刻之间被攻克。4 月19 日,福特总统在把 10 亿美元的最后援助拨给南越阮文绍总统的同时,给美国驻西贡使馆发了一封电 报,要求马丁大使在两周内完成在越所有美国人及其眷属的撤退。也是在同一天, 西贡附近最大的边河空军基地在遭到连续4 天的饱和炮击后被放弃。通过军用机场 撤退的道路被切断了。 抱着最后一线侥幸,福特让国会通过了向束埔寨拨款1.22 亿美元的议案。总 统这种为东南亚局势而手忙脚乱的姿态引起许多国会议员的嘲笑:用这笔钱能拯救 柬埔寨吗?福特在说明这笔款项的用途时说,该款用于支援朗诺军队的弹药。可是 没有人说得出,有了这批弹药又能怎么样?柬埔寨的紧张局面会不会因为有了这批 弹药而出现奇迹?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