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清洗 从1976 年9 月开始,波尔布特开始在党内和军内开展大清洗运动,为此专门 设立了审判机构。一大批老战士和担任领导职务的高级领导人遭到逮捕。英萨利透 露说,当时曾经发生过一场政变。波尔布特再次强调秘密工作的高度重要性,任何 靠近他的人都要受到搜身。 为关押“反革命”罪犯,一所中学被改造成临时监狱。 如今被当作“波尔布特种族屠杀展览馆”对外开放。 对于民柬政府来说,1976 年的9 月10 日带来一个多事之秋。 9 月5 日,党的青年杂志在9 月号上刊登了一篇长达10 页的文章,庆祝党的 25 周年生日。以这篇文章的观点和纪念日来看,显然把党的成立时间定在1951 年9 月了,而这与波尔布特等党中央领导人的观点大大相左。在波尔布特等领导人 看来,建党的确切时间是在1960 年9 月30 日,在那次党的代表大会上,波尔布 特、农谢、英萨利等现任党的主要领导人均进入中央委员会,波尔布特当选为总书 记。从1974 年起,党的文件在提到建党日的时候,统统把1960 年作为党的诞辰 时间。在1976 年党中央常委会议上,专门对党的诞辰日作了一个决议:“不要再 用1951 年这个概念,从此对之进行明确分划。”文章发表后仅几天,9 月10 日, 担任民柬总理的波尔布特突然以健康原因宣布辞职,由人民代表大会常委会委员长 农谢代理总理职务。此决议由金边广播电台对外宣布后,国内外颇感茫然。 9 月11 日,柬共东北大区的书记黎萨南(NEYSARAN)以叛国罪遭到逮捕。 几天之后,党的元老、波尔布特的老战友高密(KEOMEAS )也以同样的罪名被 捕。 不久,以同样罪名被捕的还有波尔布特和英萨利的老战友、前中央委员科莫立 (KEOMONI ),柬埔寨驻河内大使善安(SIENAN),以及东大区好几位资深的高级 官员。 10 月份,波尔布特又出人意料地恢复了工作,而顶替过他职务的农谢并没有 什么被打击清洗的迹象。这说明,波尔布特短暂的辞职可能确实是因为身体原因。 但许多国外的观察家们认为,波尔布特此举的目的在于迷惑政敌,让他们统统跳出 来,然后再一网打尽。 后来,人们根据黎萨南和高密在监狱里不完整的供词判断,两人并非要策划阴 谋推翻波尔布特,而是因为两人都是老革命,他们和他们手下的人对波尔布特所持 的极端民族主义和“四年计划”所反映出来的左倾政策感到不满。 英萨利后来对人说,1976 年9 月曾发生过一次政变。可是令人不解的是,当 时并没有异常的军事行动,也没有重要的军事将须被捕,所以这个说法让人难以相 信。研究柬埔寨问题的专家们分析:波尔布特很可能是通过对两位颇有分量的人物 的逮捕,来对党内的不满和反对情绪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次所谓的“政变”,民柬政府原来是准备将“四年计划”公 诸于世的,在当年9 月30 日党的生日那天,原本还计划宣布柬埔寨共产党的公开。 由于“杂志事件”和随之而来的清洗,党的公开被推迟了一年,而“四年计划”根 本就没有公布。当年党的生日那天,所有的庆祝活动都被取消了,波尔布特和他的 同事们,将大量时间花在判断分析党内外敌人推翻民柬政府的阴谋上。 自此,民柬政府和柬共内部,开始了一场清洗运动。这场运动的代名词是一个 叫图士伦(TUOLSLENG )的地方,代号为S —21。 关于S —21 的情况传说颇多,研究者们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和精力来进行证实 和分辨。可以肯定的是,地处金边东北的S —21 原来是个高级中学,叫乔蓬亚 (CHAUPONHEAYAT ),1975 年底被用作为民柬关押犯人的看守所,主任为康克尤 (KAINGKEKIEU )。这里的工作人员大多为受过战火考验的农村战士。1975 年起 用这个地方的时候,只有200 多个犯人:1976 年被关进2000多人;1977 年又增 加了6000 多人;1978 年关进这里的人超过了l0000 人。 总和起来,这里至少关押过近20000 人,其中肩14000 人有明确记载。所有犯 人和他们所犯罪行的档案是留在这里的手写和打印审讯记录与供词,一共4000 多 份,有的仅仅几页纸,有的则长达几百页。 攻击民柬政府执政时期政策的人,把这里称作为“种族屠杀展览馆”(GENOCIDEMUSEUM), 声言在近2 万被关押的犯人中,仅仅只有6 人生还,其余全部遭到处死。因此,他 们把此地比作为纳粹当年的集中营。 而民柬方面对此的解释是:不承认是刽子手。当时的确杀了一些人,但他们都 是坏人。并反问道:哪个政权不镇压它的敌人? 有一点值得人们注意的是,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除了一些朗诺政府的官员、 刑事犯罪分子外,绝大多数是民柬政权自己的官员或柬共党员,其中不乏党的元老, 高级军事指挥官,大区一级(一个大区管几个省)的党书记,知识分子等等。让人 惊讶不已的是,几乎所有的供词全部承认犯有反党罪行,并供认自己是外国情报机 构的派遣特务。80 年代以来,这里的好些供词流传到了外界历史学家和研究者们 的手中,其中曾担任新闻宣传部长的符宁的供词被翻译公开发表。由此,研究者们 判断,自柬共掌权以来,在民柬内部,尤其是柬共高层,曾经历了一连串尖锐的斗 争。 由于民柬执政时期执行封闭政策,外界对这个国家的内部情况了解甚少,因此, 这4000 份供词自然成了研究民束政府的珍贵材料。但是,要依据这些供词来对这 个时期的社会、政治、经济、军事作任何论断都是相当片面的,因为即便是这些供 词全都成立,研究者们到1991 年也仅只阅读了其中的十分之一。 但纵观整个民柬执政时期,为稳固政权而进行的党内党外斗争肯定是不可忽视 的重要一页,从这个意义来讲,这段历中显然是值得研究的。 队1975 年底到1976 年初,被关押到S —21 来的人大都是朗诺政权的官兵, 在国外受过训而被怀疑的人,零星的外园浪人和为数不多的在党的农村政策上犯了 严重错误的党员干部。 1976 年5 月,一支隶属于柬共170 中央师、1975 年底刚队东大区调驻于金 边的部队,在靠近党中央总部附近,引爆了一个军火库,这次爆炸的起因不明,有 可能是意外事故,也可能是人为的破坏,因为当时正值这支部队的士兵要求退伍, 解甲归田。各级指挥官立即被撤职并受到看管,其政委蓬桑巴(PROMSOMBAT)—— 一位33 岁的前僧侣——遭到逮捕关入S —21,在一桩定性为“阴谋”的案件中, 他被用罗马数字编号为1 ,到年底,这个案件牵涉到的人已编号到了19。 蓬桑巴出身于一个中农之家,1963 年走出寺庙到丛林参加了革命。1968年, 他在磅同省加入了柬埔寨共产党。战争期间,他一直在东部大区工作,调入金边还 不满半年。有人传说他被捕的真实原因是冈为他在1968 年的时候冒犯过一位柬共 高级官员,但也有人说,在1976 年4 月,金边郊外已经架起大炮,瞄准了波尔布 特的指挥部,这才使得政府抢先一步在政变前下手。 蓬桑巴在S —21 里受到两个多月的审讯,写下了几百页的供词。他招供说, 他一直在为美国中央情报局,越南和革命前极其活跃的亲美,反对西哈努克的“自 由高棉”工作。他供词的真实程度很难分辨,因为他同时所说的“自由高棉”得到 了苏联和越南的支持这点,让人不可思议。在70 年代,把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苏联, 越南情报机构扯到一起显然是荒谬的。 但S —21 的主任康克尤却据此整理出了一份报告,报送给他的顶头上司宋成, 再通过宋成转送给中央各位领导人。蓬桑巴被判定为发动一次反对政府的政变,由 他而起,牵连至他的同事和战友,引起了一场大逮捕。1980 年,后来任金边政权 总理、现任柬埔寨第二首相洪森说,蓬桑巴当时招认说要拿下金边,他的同事们则 拿下波萝勉省(PREYVENG)和柴桢省(SVAYRIENG ),这是在严刑拷打下供认的。 在柬共青年杂志出现了关于建党日期错误之后被捕的柬共创始人之一高密(KEOMEAS) MEAS)和东北大区书记黎萨南(NEYSARAN)被关进了S —21。 两人对被捕毫无思想准备,当局也没有履行正式的逮捕手续。两人当时显然都 认为这是个误会,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释放。他们持这种想法是相当有根据的, 因为两人都是“大哥大”波尔布特的老朋友,他们之间的友谊可以追溯到50 年代。 高密还曾同英萨利的妻子乔蒂丽在河内同事,后来又随英萨利一同在北京的民族解 放阵线总部工作。黎萨南曾经长期跟随波尔布特,他的妻子在丛林艰苦斗争环境中 尽职尽责地担任波尔布特和英萨利的厨帅。在他们两人的供词中,充满了被捕后的 苦恼和惊讶。同时也流露出了对波尔布特很真切的感情。 高密在狱中给老朋友波尔布特写了好几封信,极力声辩自己的无辜,同时又回 顾往事,试图唤起“大哥大”对友谊的珍惜。每封信的开头几乎都是同样的话: “不久前我给您写了一封信,不知您是否收到?”后来,当审讯者指控他组建反对 党时,他愤怒不已:“我感到这些指控相当荒唐。”他在供词中写道,“这简直不 可理喻。我从来没有作过这种事情……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如果您认为不能放过 我,那么我的前途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是,60 年代与他在同一个办公室分析地 图的老朋友,没有任何回音。 黎萨南在60 年代也是波尔布特在“100 号”办公室的老朋友。1970 年以后 的战争中,他在东北部颇具名声。被捕10 天后,他在他的供词后面附了一个说明 :“我在没有任何外来压力的情况下写下以下这段话:我谨郑重声明,从9 月28 日起,我的所有供词均是在严刑之下作出的。”但这句话被康克尤用笔划掉,批示 道:“不能写这样的话。你没有权利向组织报告这样的问题。”黎萨南似乎并没有 因此而停止自己的不满,他在他的供词旁重又写了一句:“如果你们要强迫我照你 们需要的回答,那你们就只有用折磨我的办法来达到目的。”对康克尤来说,黎萨 南的固执确实太过分了。在10 月月1 日看守所的会议上,他告诉负责黎萨南一案 的人员:“组织已经对黎萨南的案子作出了决定,如果此人继续隐瞒他的叛国罪行, 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们不能容忍他继续同我们玩把戏。组织认为,他的行为是 在蔑视党。”康克尤向部下们交代:对黎萨南继续使用强制手段,即便这导致他的 死亡,也不被看作为违犯组织纪律。 黎萨南又被审讯了一个星期,然后遭到处决。 成立还不到两年的新政权内部几乎没有任何人反对将反革命统统处死。 一旦被捕,被关进S —21,如何交代,交代什么,是真是假,已没有什么关系 了。一跨进那道铁门,等于你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既然像高密、黎萨南这佯的资深高级官员同时又同波尔布特有过密切交往的人 也不能幸免被捕,那就等于没有任何人可以逃避组织的审查而被关进S —21。 当年11 月,在柬共党内颇有威信的农顺(NONSUON )从国外访问归来,刚踏 上祖国土地便遭到逮捕,其罪名仍是叛国。 到1976 年底,党内的斗争似乎变得非常激烈,而且有公开化的趋向。对波尔 布特、英萨利等领导人来讲,头等大事当然是稳固权力,保住党的地位。 波尔布特身边的人为了保住自己,充分发挥了他们的想象和推断能力,在队伍 内部拼命深挖“病菌”,在打击“叛徒”们的同时,使自己免被清洗。当时颇为流 行的观点是,党永远英明,洞察,一切,党对任何入的指控具有百分之百的权威和 正确性。对革命而言,它是阶段性的,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朋友和敌人。既然如此, 当年的革命者今天成为反革命就没何什么感到奇怪的了。 到12 月份,又有一批高级官员遭到逮捕,其中有曾驻莫斯科和北京的外交部 官员韩森雷(HAKSIENGLENY)。他在供词中交代了某些国家时柬埔寨的领土和政权 的企图。他的交代更使领导层相信,在柬共党内确实存在一个受到外国操纵的敌对 势力,一有时机,他们就会蠢蠢欲动,试图取而代之。 在韩森雷受审的同时,一些曾在与越南交界的东部大区工作过的高级官员或在 外国受过训的人也遭到逮捕。当时的驻越大使森安(SIENAN)是英萨利在西索瓦高 级中学的同学,50 年代又与波尔布特一同留学巴黎。但与领导人长期的文往并没 有使他得到豁免。他没有能等过1976 年就被召唤回国,并很快在S —21 被处决。 随着来自S —21 的供同不断在新政权的办公桌上垒高,党的核心领导层越加 意识到他们正面临生死存亡。新年到来前夕,柬共在金边召开了一次回顾一年来成 就和问题的总结大会。会上,在党内挖反革命的调子大大升温。 波尔市特在作报告的时候,往常那种自信和乐观的语调已很难听到,流露出来 的是深深的忧虑和担心。他告诉人们说:“党的躯体已经生病了,病菌在何处还不 能确切判断,但它一定会冒出来被我们发现。我们寻找病菌的努力还没有获得成功。 它们隐藏在党的躯体内部,如果我们听之任之,那这些病茵就会产生真正的危害。” 由于党的干部们听惯了波尔布特大讲特讲成功和胜利的讲话,所以,总书记的这番 话让人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没有等人们反应过来,他又说:“在我们党内,是否 还有埋藏很深的秘密叛徒分子呢?他们是不是全部消失了呢?根据我们过去十年来 所作的观察,可以很清楚地回答,他们并没有全部消失。这是因为我们的党发展太 快,一些不可信赖的人也一直在不断地向党渗透,敌人很容易就钻进我们的队伍中 来。他们也许只有一个人。两个人,但他们肯定存在。”因此,波尔布特由此也推 论出,党的秘密工作具有高度的重要性。“国内形势的全面发展已经使我们党可以 公开活动了,兄弟党也一再要求我们公开……敌人也想我们公开,这样他们就可以 清楚地看清我们以达到他们长久没有实现的目标。公开党会带来保卫党的领导核心 的问题。在9 月和10 月份,我们已经考虑公开,但是我们所看到的材料反映出敌 人正千方百计想打败我们。如果党在这时候公开了,那在一些人中间,就会出现额 外的矛盾。”接着他便道出了党所面临的严峻局势:值得信赖的干部严重缺乏,全 国合作社的负责人中,只有一半人是党员。在有的地区,“四月十七日人”、“新 生者”居然也担任了领导职务,而造成劳动产量下降的正是这些“资产阶级分子”。 所以,要加快革命步伐,就要对党的队伍进行纯洁,就要开展阶级斗争,重新审查 个人历史,充实各地的干部队伍,强调集体食堂、集体劳动和集体领导的重要性。 波尔布特的这番话让人们感到紧张。既然像高密、农顺这样的资深官员都不能保 住自己,那么在座的又有谁能保证与S —21 永远无缘呢? 果然,一两个月之后,又有几个大人物被捕。其中有当时在政府中担任商务部 长的的贵通(KOYTHUON),苏瓦西(SOEUVANSI ),茂金农(MAOKHEMNUON ) 以及克篷(KHEKPEN ). 指控他们的罪名是阴谋发动政变。 贵通是柬共掌权后很受欢迎的人物之一。他生于磅湛省,曾作过宋成的学生, 1963 年追随老师进入丛林参加革命。到1970 年,他己是柬共的中央委员,是北 部大区的党书记,朗诺政变后,担任过民族团结政府的经济与财政副大臣。1973 年西哈努克由中国回柬解放区视察,到北部暹粒省吴哥窟拜竭祖先的辉煌,其行程 和安全保卫均是由贵通安排的。 贵通被关进S —21 后,写下了厚厚的供词,交代他于1958 年就参加了美国 中央情报局,1960 年,他根据一个同时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越南情报人员的双重 间谍的指示,参加了柬埔寨共产党,1970 年11 月,贵通在他控制的北部地区, 为柬、越双方安排了一次会见,讨论加强合作团结、共同打击美国侵略者和朗诺集 团的问题。代表柬埔黎一方参加会议的是波尔布特和英萨利,由贵通的妻子亲自力 波尔布特和英萨利做饭。事过6 年,贵通在供词中交代,他当时想通过他妻子做饭 的便利,在食物里下毒。 这当然很难令人相信。 但合乎逻辑的推论接踵而来。1974 年,抵抗武装对磅湛省发起猛烈攻击,但 却没有取得成功。现在看来,答案是相当清楚了,因为那次战役的指挥官是贵通, 一个美国特务。逮捕贵通的另一条重要理由,是他同被判定为试图发动政变的阴谋 分子蓬桑巴、乃萨南过从甚密,根据人以群分的原则,贵通肯定也是阴谋的组织者 之一。如果5 个月后被捕的新闻宣传部长符宁的供词可信的话,1975 年波尔布特 就对贵通不正当的性关系颇为不满,后来又怀疑他所领导的地区暹粒省发生的炸弹 爆炸案与他有牵连。另外的可能是贵通与北大区部队的司令盖博(KEPAUK)多年来 一直有矛盾,下排除盖博在贵通被捕一事上应负的责任。 在S —21 阴暗的牢房里,贵通向“敬爱的党”一一交代自己所犯的“严重罪 行”。S —21 的主任康克尤在审讯中对贵通说:“请你老老实实地向党交代,你 为什么要拼命地追随臭名远扬的美国中央情报局?你过去一直在回避,现在一定要 交代清楚。”他的供词牵涉面相当广,党内的同事、过去的学生、亲戚、朋友都有 涉及。由于他在50 年代末期曾与乔森潘共同编辑一张报纸,因此民柬国家主席团 主席的名字多次在贵通的供词中出现;符宁因为曾与贵通在磅湛以北共事,因此也 有了牵连。 贵通一案导致了一场大逮捕,被捕者中有许多人是知识分子,是多年来党所倚 重的智囊。到1977 年,贵通一案仅在他所工作过的北部大区,就招致了32 位重 要干部被关进S —21。 贵通被捕后仅两周,顶替他商务部长职务的苏瓦西(SOEUVANSI )也被关进了 S—21 ,在度过5 个多月牢狱生涯后被处死。而在此之前,人们无不认为他是个坚 定的革命者,60 年代活跃于东部的磅湛省一带;朗诺政变后积极投身武装斗争, 在东北部担任高级指挥官,曾与越南军队共同作战。和贵通一样,金边解放不久即 受命率部队进驻首都。坐上贵通那把倒霉的商务部长椅子之前,他是柬共中央委员 会的行政事务部主任,与其他官员们相比,他享有更大的行动和支配自由,也因之 更有理由被怀疑策划一场政变。他在交代自己的罪行时,承认从1976 年初起,他 便与贵通和担任交通部长的笃平(TOUCHPHOEUN )策划一场政变,但他却没有供认 出他们政变计划的细节和他们政变的动机。不过令康克尤满意的是,他供认出好些 个与他共谋政变的民柬高级官员,他们后来全都锒铛入狱。 后来,笃平又对自己的罪行追根寻源,供认在60 年代他就被美国中央情报局 所招募,一直从事颠覆活动。 当康克尤把笃平的供词整理呈送给中央委员会之后,波尔布特等人大吃一惊。 笃平在柬共中央算得是核心人物之一,他的妻子在外交部的地位仅次于英萨利;笃 平被捕之后,他的中央委员会行政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由当时的国家主席团主席乔 森潘暂时代理。笃平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所以他给人们造成的震撼也就不怎么奇 怪了。 由于被逮捕的人越来越多,所揭露的问题越来越惊人,所涉及的人物越来越接 近中央核心,这使波尔布特、农谢、英萨利感到十分紧张。他们没有料到他们的身 边居然有那么多的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他们深为没有被这些敌人干掉而庆幸,但 也因此使他们本就紧绷的警惕之弦又拧紧了几度。党的中央委员会和党的核心领导 人是否安全,关系到整个党的命运,也关系到整个柬埔寨的命运,因此,波尔布特、 农谢,英萨利等人把他们的个人安全同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以高度警惕的状态 防避党内或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的袭击。 作为柬共中央的第一号人物,同时也作为民主柬埔寨政府的总理,波尔布特的 安全防卫措施可谓是万无一失。在他靠近独立纪念碑附近的别墅内外,警卫森严, 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虽然作了总理,但他仍保持多年来做秘密地下工作的习惯, 深居简出,决不轻易在公开场合露面,连住处也经常更换,除了负责他安全工作的 警卫局长外,难得有人了解他的行踪;在他身边工作的司机、警卫、打字员、炊事 员、技工等人员,并非他的同乡或亲友,而是全部来自边远少数民族地区的汉子。 从60 年代起。波尔布特就在蒙多基里这样的偏僻地区开展地下活动,一直受到这 些地方人民的庇护和支持,在他看来,这些缺少文化的年轻人,要比那些从外国归 来的留学生要值得信赖得多。 为防止行刺,所有参加有波尔布特出席活动的人们,在进入会场之前,都要无 一例外的被搜身;波尔布特患病频繁,胃疼不止,这导致了他对所吃食物是否有毒 产生了联想,连续地更换自己的私人厨师。 1976 年,波尔布特的岳母(也是英萨利的岳母))从法国回到柬埔寨。 由于她对自己的两个女婿领导的这场革命并不欣赏,并对民柬杜绝家庭生活的 做法进行尖刻批评,这导致了她的两个女儿乔帕娜莉和乔蒂丽长达两个月没有去探 望自己的母亲,只打发孩于们去看看他们的外祖母。1977 年,乔帕娜莉和乔蒂丽 的大姐乔蒂娜因病死亡。乔蒂丽认为她们的大姐是被谋杀的,要求进行调查,引起 了一场不必要的恐慌。 在波尔布特、英萨利和农谢等人看来,国内农业的歉收、工业发展的缓慢、大 量的外国特务、以及边界上与越南人的对峙,令他们深感形势的严峻。 在几大棘手问题之中,他们认为要保住得来不易的政权,当务之急还是清除队 伍中的敌人和伪装分子,因为革命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1977 年初,波尔布 特、英萨利分别到各地部署清党问题。 在吴哥古迹的所在地暹粒省,波尔布特很是为这里人们的生产热情所感动,一 再对当地的领导干部们提出了表扬,但同时他并没有忘记当前党所面临的重大危机 是清除队伍中的敌对分子。他用表扬人们所使用的语调,又谈起了纯洁党组织的问 题。在人们眼里,“他谈话时让人感觉到他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只是后来发生 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和蔼了。”当时听过波尔布特讲话的人们回忆说。波尔布特视察 后不久,北部和西北部许多军官和文职官员翻身落马,要么撤职,要么被捕,有的 被就地处决。这些官员的空缺被来自西南部的干部们所填补,那里是康克尤在70 年代初工作的地区,后来那里的最高权威是康克尤的老上司、民柬军队总参谋长塔 马克(TAMOK )。在人们的印象中,那里的官员大都比较直率粗鲁,但对革命却忠 贞不二。他们很快就成为新政权闪闪发亮的利刃。 到1977 年中期,S —21 已成为新政权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为加快审讯速 度、使供词更为规范、容易辨认,这里又增添了好几台打字机;录音机也开始在审 讯中使用。这样,新的敌人不断被揭露出来,S —21 的档案越来越厚,而且也越 来越有分量。 一份份供词招致越来越多的逮捕,而逮捕又增加了新的供词。雪球越滚越大。 党内一度人人自危,已经没有了基本的信任。由于偏重于抓纯洁党组织,其他真正 维持国家运转的大事反倒受到冷落,在金边的某些部里,工作已经被废弛了,人们 关注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如何揭露身边的敌人。 在S —21 所在的那条狭窄小路上,每一天都有军用汽车进进出出,每一声响 动都反映出当时柬埔寨形势的趋向。在许多人的眼里,被关进S —21 的叛徒、卖 国贼、间谍和破坏分子,大都是原来的城里人,靠转动脑子而不是靠自己的双手谋 生,有篡夺国家最高权力的野心。在政府机构中任职的几百名原来的教师、从外国 归来的留学生在目睹了许多同伴的命运之后,如履薄冰,以加倍的虔诚和勤奋投入 工作,回避任何可能导致灾难后果的社会关系和言行举止。 由于被捕者中许多人都供认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或其他国家的情报机构有所牵连, 这导致了领导层对任何与外国人接触活动都持怀疑眼光,即便外国人这个概念有时 候是民柬的友好国家。如何清除外交部里的异己分子是很令人头疼的问题,因为外 交问题又不是简单用讲求阶级斗争、外交人员的出身和他们的革命意志可以解决的。 但为了保持一个纯洁的国家形象,牢牢把外交大权掌握在忠诚者的手中, 这里仍 受到了严密的清洗, 像笃砍敦(TOUCHKAMDOEUN )这样为柬埔寨的外交做出过重 要贡献,后来又曾担任驻中国特命全权大使的资深外交官也遭到了清洗。从1977 年到1978 年这一年间,外交部一半以上的人员都受到了各种处理,新近走入湄公 河边外交部小洋楼的外交官们大多是受过革命战火考验的农民。那些年里,民柬对 如何在国际上赢得各种支持、树立自己的地位并不怎么看重,驻金边的外交使团只 有不到十个国家,外交任务似乎并不繁重,不然,真不知他们如何来应付繁琐的外 交礼仪和公文。 根据柬共官方公布的材料,到1977 年,北部地区的干部被发现有70%与敌人 有牵连,原北部地区党的书记就是坏人;原东部地区各级组织中的书记有些也是坏 人。为此中央一直忙于对各级组织进行调整,清理基层队伍,有的地方连续撤换了 三批干部,仍然感到不甚放心。波尔布特认为,阶级斗争没有结束,没有被挖出的 潜在敌人还在继续进行破坏活动。 1954 年抗法战争结束后,约有几千名柬埔寨人去了国外。1975 年全国解放 后,这些人纷纷回国,其中不乏热忱报国者。但柬共却认为,这些人回国来是企图 篡夺各级领导权。于是,几乎所有回国的人都立即被遣送到了农村,一边对他们进 行甄别。一边让他们通过繁重的劳动改造思想。 到1978 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遭到处决。 1996 年,柬埔寨政府将S —21 旧址作为“波尔布特种族屠杀展览馆”对外 开放。 1977 年10 月27 日,大雨初歇,艳阳复出,整个金边在一如既往的热浪中 显出两年来少有的热闹。城西的奥林匹克体育场内,红旗遍地,人流如潮。 政府的机关和高大建筑物的顶端,出人意料地挂上了以镰刀斧头为标志的柬共 党旗。赶着打印的歌唱党和其使命的歌词发到了各个阶层的党员手中,这一天又被 人们频频掏出来反复温习。自从1975 年4 月17 日金边的居民们被疏散之后,这 是首都第一次出现如此热闹的场面。无论对于民主柬埔寨政府还是柬共来说,这一 天都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波尔布特决定在这天隆重庆祝柬共成立17 周年,同时将 一直处于地下状态的党公开。 上午10 点,大会开始,波尔布特和英萨利,农谢等领导人“健步进入会场, 全场掌声雷动。”波尔布特看上去精神很好,满脸微笑,向人们致意。 接着便翻开早已准备好的稿纸,开始了他长达5 个小时的讲话。 “在纪念我们柬埔寨共产党诞生17 周年之际,我要在这里正式宣布今年纪念 活动的一个特点,我们党决定宣布:柬埔寨共产党在国内和国际上正式公开。 “我们的各阶层人民都清楚地知道,领导我们柬埔寨革命的,只有柬埔茶共产 党是真正的领导。我们的人民更加清楚地知道。为了不断地夺取革命胜利、直到赢 得1975 年4 月17 日的伟大胜利,也正是由于有了柬埔寨共产党的真正领导。多 年来,尽管这个党没有公开,然而我们的人民、各社会阶层,特别是工人、农民和 其他革命秆,都认识,都看到、都熟悉柬埔寨共产党的形象、17 年来,我们党没 有公开,使得我们的各阶层人民,特别是贫苦人民部在盼望着柬埔寨共产党宣布公 开的时刻的到来,以便欢庆在领导全体柬埔寨人民进行人民民族解放革命中作出的 各种贡献和功绩。因此,我们大家相信,从今以后,我们全国人民纵情地欢呼光荣、 正确的柬埔寨共产党的欢呼声必定胜过过去称之为‘柬埔寨革命组织’的欢呼声。 “因此,在我们党在国内和国外正式宣布公开的时刻,我们全体人民一定会兴 高采烈地欢呼,世界五大洲远近的朋友们也会热烈欢呼,而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在我 们柬埔寨共产党的威望面前必将更加沮丧。”通过这段话,人们可以看出悬挂在波 尔布特等人心灵天空上的太阳是多么的明丽灿烂,荡漾在他们心中的波澜是多么的 热烈欢畅。如果革命发展顺利的话,他们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把柬埔寨看成是世界革 命的中心。 这篇5 个小时的讲话无疑是柬共的一个宣言书,共分为3 个部分:关于柬埔寨 共产党诞生以前从奴隶社会到1960 年柬埔寨共产党诞生这一时期人民的斗争运动 ;关于柬埔寨共产党领导的民族民主革命运动;关于柬埔寨革命的新阶段,即继续 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以及保卫民主柬埔寨的任务。 在波尔市特的这篇讲话中,一直强调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因此从头到尾丝毫 没有提到外国时他们革命和建设的援助和支持;一直强调柬埔寨目前的社会状况是 柬共的独创,没有任何国内外先例可循;在柬全国范围轰轰烈烈实施的“四年计划”, 在这篇讲话中一个字也没有提及。 关于“人民内部矛盾”和“你死我活的对抗性矛盾”在讲话中占的分量很重。 人民内部矛盾的存在是“山于每个人本来所固行的原阶级的阶级烙印,而他们只是 在很短的时间内,刚刚开始按照革命和无产者的面貌改造自己”。 敌我矛盾的存在是由于“国际反动派和帝国主义的各种特务还潜伏在暗地里进 行破坏革命的活动,还有一叫撮反动组织继续反对和破坏我们柬埔寨的革命。这些 人只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一或百分之二。”根据这个估计,在全柬的敌人和特务的 数量大约为14 万人。 在S —21 关押的只是他们中的十分之一。 公开柬共算是作了一件大事。第二天,波尔布特率领着在他讲话时坐在其左右 的几位柬埔寨主要领导人,以柬埔寨政府总理和柬埔寨共产党总书记的身份,开始 对外国进行友好访问。 当波尔布特的讲话于9 月30 日党的生日那天通过金边广播电台传播到外界的 时候,波尔布特一行已经在国外呆了两天了。他和他的同事们在受到高规格的接待 而感动的同时,却一点静不下心来享受外国的湖光山色和美味佳肴,因为多灾多难 的柬埔寨又面临了新的挑战:同越南的边界战争。 即使远在千里万里之外,他们似乎都能听到隆隆的枪炮声。 柬埔寨是不是又要陷入一场战争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