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徐徐驶出了吴淞口 我当时身上只有很少的美金,我自己平时并没有美金收入,只有每月从《东南 日报》领取的薪水和兼任其它报社驻南京特派员的法币薪水。每个月的收入我都交 给正在中央大学念书的弟弟福生到南京新街口的公共厕所院内的外汇黑市上去兑换 成美金,数目少得可怜,连一张船票钱都不够。因此,从外交部领到护照后,我所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去弄一张到日本的免费船票。 我去了趟上海,专程拜访了招商局局长徐学禹,他很慷慨地送给我一张到日本 神户去的船票。当时从上海到日本已有班轮往来,我坐的是客货两用的“海辽号”。 这条船专跑上海———神户线,正是这条船,在新中国成立后率先代表招商局起义, 堪称载入史册的英雄之船。 离开南京时,车站上已经挤满了到上海逃难的人群。我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座 位,行李只能由弟弟福生从窗口塞进来。车到上海站,也是一片人山人海,挤在人 群中感到自己真的做了难民。当时的上海已是风声鹤唳,使上海人心浮动的不止是 国民党军队的连连败退,更主要的是经济上的溃败。国民党政府发行的“法币”已 成废纸,取而代之的金圆券、关金也失去了人民的信任。蒋经国以杀人政策惩治投 机倒把商人的“打虎运动”失败,上海有办法的人都在准备着逃往香港、美国。我 到百老汇大厦去看一位美联社的驻华记者,问他当天的米价又涨了多少,他说米价 涨已不是新闻,米价跌才是新闻。教我英文的那位联合国卫生组织代表也坦白地告 诉我,她要留在上海等待解放。 我当时的心情很奇怪,觉得自己并非是逃难,而是我事业发展必须走的一步。 临行前,我特地约上一位女朋友去逛虹口公园,她告诉我他们全家正在准备搬到香 港。我力劝她留在上海别走,还充满自信地向她许诺,等我到日本安定下来后一定 来看她。 惟一使我心情感到异样的是,这是我第一次出国,要迈进一个全新的环境,迎 接一个新的逃战。至于国内局势,我当时看得很清楚,我知道中国必然要有一个翻 天覆地的变革,我一定会回来的。南京和上海的朋友为我举行送别宴,能拒绝的我 都拒绝了,我告诉他们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临行前,我还向报馆递交了一份驻日采 访计划,第一篇报道题目已经想好,就叫《载歌向东京》,我是怀着一团喜悦离开 上海的。此时正是1948年的初夏。 我所乘坐的“海辽号”徐徐驶出了吴淞口,向着大海深处进发。我望着身后渐 渐远去的上海,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船慢慢驶进了宽阔的海域,我的心也渐渐随着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沧海共蓝 天一色,令人心旷神怡。和所有出海的人一样,我也充满了兴奋之情。我对出国后 的前途充满了乐观和梦想,甚至怀有一种再展宏图的憧憬和亢奋,我就是怀着这样 一种心情向着东京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