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挂一漏万说朋友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黄集伟《 朋友》 小人书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以至于许多年以后,很多场景都让我旧事重温, 去看话剧,台上的纨绔子弟说,将来老子有钱,拿糖葫芦当饭吃,我马上想到,将 来老子有了钱,小人书重复着买。 1985年,我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小人书基本找不到了。 再后来就是疯子一样搜寻过去的小人书,万水千山走遍,好多人见面都问,是 真的吗,为什么? 我的朋友杨长江明察秋毫,发现了我的癖好,于是帮我友情购买。多少次,他 红着脸,手伸到母亲的钱包里,然后,紧紧攥着几毛钱,我们飞到新华书店,新书 买到手,像英雄雷锋、王杰阅读毛主席著作一样,如饥似渴。 我的朋友杨长江这样提心吊胆做了3 年的“案”。 后来,我认真回忆分析“案情”,感到不可思议,屡屡“犯案”,杨长江妈妈 会没发现?还是因为知道是为买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母亲是老师。 小人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我们60年代出生的这拨,知识结构中很大部分由它构 成,在这样的结构下,历史的厚重,艺术的奢华,哲学的严谨都极易被通俗,小人 书培养了这样一批人,不求繁琐,只爱简单。 小人书虽小,要求却高,百十幅画面讲透一个故事,每幅画的担子都不经,留 给文字的位置只是一指来宽,言简意赅便成了最低标准。 字少,又精彩,铭记的可能性就大些。 再说小人书。张捷弄丢了我的书,整个暑假都在打草,晒干了去卖,一个假期, 买回一本新书还到我手上。 前年我们一起聚会,席间谈到此处,我很动情,眼圈直发红,张捷却信口说, 有这么回事吗?樊玉林搭腔说,怎么没有,我还帮你打草呢。于是,大家一片哄笑, 化解了我的尴尬。 樊玉林趁热打铁。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卖枣还你书吗?为什么? 因为他家只有一棵枣树,分为两叉,一枝归他父亲,一枝归他,他的枣都是父 亲盯着吃的。 又是一片笑。我忽然悟到,我的很多个性,源头在这里。 三年级以后,我进了城,住到一个更大的部队大院,伙伴们清一色的是部队子 弟。 我遇到一个强劲的学习对手,王叔军。 我们住在六号院,他家住在军马研究所,虽一墙之隔,却随院名感性理性泾渭 分明。他的理科成绩很好,总是在班上遥遥领先,我生来没有陈景润那两下子,看 到算式就头痛。物理课上发一个转子,捏着漆包线左缠右绕,转子就是不动,只好 硬着头皮求救,王叔军总是接过来,从不当面演示。回家缠了,第二天给我。我拆 了再缠,转子静如处子,又去求他,三顾茅庐,他也绝不当面演示。一个转子,在 我心里20多年转绕成一团迷雾。 我考上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的时候,王叔军如愿以偿去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报 到。从此,两人一文一理,两种选择。他天真地以为他认识了一个作家,我却庆幸, 有这么个朋友,以后再不用担心地震了。 其实,并行的朋友也会带给你压力。齐含笑大我一岁,父亲是军医,家里自然 医书成架,这也让他有了骄傲的资本。一个下午,太阳晒人,我们钻进了他的小屋, 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几句,他忽然发问,男的女的有什么不同?我答得飞快,女的 头发长。于是他仰天大笑,笑声没停,他就捧来医书,你自己看吧。天那,就这么 启蒙了。 初中以后就是高中,我每天放学照例去找他玩,他的小名没变,还叫“三儿”, 他母亲说出来意思全变了,“三儿明年要考大学,以后你别来找他玩了”。逐客令 一下,我一年看不到三儿的影,他上的丰台三中是一所平常又普通的中学,听说他 要考北大,有的老师哼着说,也不照照。 考完以后一发榜,他中了北京大学的中文系,这是东大街六号院的第一个大学 生。喜讯传来,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因为我母亲下了死命令,效仿三儿,考上大 学。当然从这个假期开始就给三儿下了逐客令。母亲们发狠是不计代价的,你有儿 子,我也有儿子,你儿子当班干,我儿子第一批入团,你儿子学小提琴,我儿子也 要拉,月光下,两人的小提琴像二胡合奏一样,你儿子上大学,我儿子也上大学, 你儿子没生儿子,我儿子也生个女儿,拚到这儿,母亲们拼不动了。 上了北大的三儿换成了另一个人,听不懂的话在他嘴里增多了,凡事都压你一 头。一次我说《荷塘月色》,他甚至不动声色地说,就在我宿舍前;我写了一首诗, 他看也不看,随口吟出同学的新诗:“信手摘一朵勿忘我,又轻轻地把她揉破……” 更气人的是有一次,他家里聚了一群男女,他母亲指着他们,高声介绍说,都 是北大的。 20年后,阴差阳错,三儿又和我成了同事,屏幕上的海啸,就是当年的齐含笑、 三儿。同在《实话实说》,他做策划,我来主持。许多观众喜爱的节目如《郭大姐 救人》、《噩梦醒来是早晨》、《我的儿子太潇洒》,就是他领衔策划的。 有时我得便宜买乖地高声喧哗,看啊,广院的管北大的,新闻系的管中文系的。 三儿不能把我怎么样,也告不倒我,没人诬告的日子真好。 其实早在1981年夏天我就和三儿平起平坐了。我已经接到了北京广播学院新闻 系的录取通知书,三儿和我悠闲得找不着北,共同忆起了小学暗恋的女友。我那个, 名没记住,姓也忘了,只剩下一个漂亮。到底是大一岁,三儿把他那个女孩记得底 儿掉。一刻也没耽误我们回到良乡,七拐八问,终于嗅到了那女孩的踪迹。上了一 个高门台,三儿文质彬彬刚一发问,一条恶狗扑了出来,我俩掉头便跑,春心全无, 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后来,那女孩出来了,轻轻一唤,恶狗变了个样,轻摇尾 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进入家中,那女孩召唤坐下,手里没停,一直搓洗着盆 里的衣服,一个普通的黑黑的农村女孩。 三儿那天很亢奋,一路讲着美的哲学意境回家。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