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 睡不着 不睡觉,没有梦。——非洲谚语 “不睡觉,没有梦”是一句非洲谚语,译者说,这句谚语很能概括非洲人的乐 天性格。我一看就知道,这个译者是个倒头便睡的主,他根本不知道睡不着的滋味。 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睡不着觉再不乐天,那他就死定了。 我是个睡不着的人。我难以入睡的经历从高中开始。母亲说,她的失眠是从姥 姥那儿遗传的。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睡意彷徨的时候,总能从门上的窗里看到母亲 屋中明亮的灯光。灯管有些老化,发出夸张的嗡嗡的声音。母亲在灯下看书、看报、 看杂志,这让母亲成了有文化的人,知识的补充是用失眠的代价换来的。 失眠者看报也是一道风景,母亲常常可以随口说出报上铜钱般大小的广告内容, 可以向你推荐藏在报纸中缝的民间偏方。 等到母亲屋中的灯灭了,我的世界也随即陷入黑暗。但是,这往往不是甜美梦 乡的开始,而是结束了一个困,开始一个更困。 我进入电视台,开始痴迷于科学的时候,从心理学上明确了一个原理,叫心理 暗示。简单讲,就是都说你有病,你就真觉得有病了。 如果母亲知道这个道理,完全可以把家族的不睡之风轻描淡写,恰恰是她在我 面前的一次次重复,让我成了真的失眠者,这便是暗示的威力。 我的失眠很大程度上是让自己惯的。我不厌其烦地告诉所有人我就是失眠者, 大家千百次地重复让我坚信自己睡不着,躺下就能睡着就不是我了。 所以,我的老朋友一见我,问候语总是:最近睡得怎么样? 失眠的人是挂相的,面上多有愁苦,眉头多半不能舒展,脱发,情绪大起大落。 失眠的人心眼小,不太好接触。 失眠的人有时表现出双重人格,当着人春风扑面,独自时形影相吊。 失眠的人属于社会上那种渴望关怀的弱势群体,共同特征是爱往高处找补。比 如爱说好多伟人就睡不着觉。其实,伟人睡不着觉也挺难受。毛主席就因为别人搅 了他的觉大发雷霆,一点风度没有。 失眠的人不知为什么爱撒同一种谎,即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并没想什么或者 说心里没想什么事。 其实,睡不着的时候就是一脑子事。干脆说,就是因为有一脑子事才睡不踏实 的。问题的症结在于,事不算大,因为睡不着,把事想大了。 每周三早晨开例会,起晚就会迟到。每周二晚上惦记着这件事就会难以入睡。 到了白天,一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不开例会又能怎么样?这样想着,心情豁 然开朗,但并不耽误下周二晚上还睡不着觉。 那天白天,见到台长。台长说,有这么件事,我想问问你。忽然有人高喊台长, 远远见到红发碧眼的老外参观团到了,台长说以后再说吧,拽了一把领带迎了上去。 到了晚上,我生出100 个问题,台长要和我谈什么呢,谈工作?谈生活?哪句话传 到台长耳朵里了?哪件事让台长察觉了?最近台里正在搞人事调配,你说台长要让 我当广告部主任我干不干?干吧,算不过来账,不干吧,机不可失。最后一想,管 他三七二十一,先睡个好觉再说。这才进入了睡觉的程序,今天用哪套?数羊吧。 数到1 万只就能睡着:1 、2 、3 、4 、5 ……549 ……550 ……8006、8007…… 9991、9992,唉,你说台长要和我谈什么呢? 每个睡不着觉的人除了吃药,都掌握一堆民间偏方。数羊,想莲花,深呼吸, 憋气,摸耳朵,看竖排版的书等等。到了吃药都睡不着的时候,这些偏方一概无用。 有一次在节目中,白岩松顺口说了他和我都失眠,结果很多热心的朋友为我们 的觉献计献策。 一位原籍河南的朋友说,他小时候睡不着觉,他的奶奶总在山上采一种绿色草 本植物给他吃,吃完就呼呼大睡。植物的名字他叫不上来,但如果需要,他愿意带 我回家乡去采。 一个可爱的兰州小姑娘说,她有一段睡不着,妈妈把一个苹果和5 个果冻放在 冰箱里,睡觉前就拿给她吃,这一夜就睡得格外香。 一些神医话不多,一捆捆干草打进包裹寄给我,托人捎话说,吃完再寄。 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关心着我,感动得我心潮澎湃,晚上更睡不着了。延边的 金虎说能治我的失眠,我兴冲冲赶去,发现中了圈套。他给我安排了72小时的活动 日程,根本没安排睡觉。我跟他解释道,睡不着不意味着不困。失眠的意思是说, 困的已经不辨东西了,但就是睡不着。我以前单位的党办主任就常年失眠,最严重 时三天三夜不能入睡。我见她时,她满眼皆是血丝,她说,我都快疯了。 睡不着也不意味着总睡不着,不然的话,世界上会有一大批困死的人。在这里, 失眠的意思是该睡的时候睡不着,不该睡的时候会即兴发挥。我理发的时候特困, 如果我失眠时有人给我理发,会很快进入梦乡。我去音乐厅听室内乐时特困,说出 来没人信,我也是早年间考过音乐学校的人,但乐曲一响,我的眼皮就打架。有时 候困极了,真想买张交响乐的票去好好睡一觉。想来想去,又觉得丢不起这人,只 好接着困。 我坐车的时候发挥尤其好。多破的车,多颠的路,也不妨碍我曲着进入梦乡。 有一年去丝绸之路采访,在车上睡得香喷喷的。同行的傅成励说,这小子老在办公 室说自己失眠,谁信呢。颠簸了数个小时,到了嘉峪关的高级宾馆,为了延续来之 不易的睡意,我牙不刷,脚不洗,直挺挺地进了被窝。席梦思真舒服啊,我不过伸 个懒腰,一下子睡意全无。 傅成励一进屋,就嚷嚷着说我以前的失眠是旷工的托辞,我正一肚冤屈不知往 那撒,干脆薅住他,坐谈了一夜的广播改革。 第二天,摇荡的车上又添了一个姓傅的嗜睡者,报社的人换了眼神,意思说, 电台的人都好通宵打麻将。 我睡得比较好的线路还有,云南的思茅到版纳,小街到打洛,新疆的喀什到叶 城,107 国道北京到深圳以及黑龙江大兴安岭漠河到阿木尔。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