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难以安息 “我把必需的物品都带来了。”医生离开了两天以后回来说。 帕格尼尼枯瘦的遗体躺在硬木床上。床边有一张铺着漆布的桌子。桌上放着几 个罐子、量杯和一个粗重的玻璃注射器。医生麻利地操作起来,很快就做完了。他 有条不紊地往帕格尼尼遗体的肌肉、皮下、动脉、静脉里注射了汉纳尔医生的制剂。 这就是氯化锌溶液,两小时以后肌肉自然地鼓了起来,皮肤绷紧,皱纹也减少了。 拉列曼没有动死者的脸。头部最大的针孔被后脑勺的肌肉和头发盖住了。帕格尼尼 的面容很安详。他的遗体不会腐烂,它会越来越枯干,但会完好地保存下来。 比扬基夫人从旅馆里来了两次。她日益忧郁。不知什么人把阿希利诺吓坏了, 他抽起风来,又跺脚,又用头叩地,嘴上都是白沫,两个小时以后才昏昏沉沉地睡 着。 夫人订购了一个金属棺材,但其它事却处处碰壁。可怕的沉寂表明,有人正在 暗中进行什么活动,拉列曼医生的预防措施更见十分必要。 幽暗的大厅两头两支蜡烛在燃烧。三天以后,夫人才得到通知,当地神甫断然 拒绝前来为帕格尼尼做宽恕祈祷。一双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帕格尼尼不放,不让他 的遗体安葬,夫人苦苦哀求了两天没有结果,只好向尼斯市大主教阁下提出申诉。 第三天,她被召到当地修道院的会见室,隔着栅栏远远看到一个板着面孔的年轻人, 他措词激烈地告诉她,帕格尼尼生前是一个浪荡子,至死不信上帝,他不单蔑视神 圣全能教会的恩泽,而且还粗暴地拒绝了对他宽大为怀的建议,不肯同教会和解, 使神圣的教会蒙受侮辱。这个隔着栅栏象诅咒一般说出来的文绉绉的长句,以中世 纪应答祈祷响亮激昂的音调顿时使比扬基夫人明白了事态的严重。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人生前就离开了他是做得太对了。不过,还有遗嘱呢?! 遗嘱终于打开了。遗嘱早在1837 年4 月27 日就写好了。哈里斯在离开之前, 为保护自己朋友和尊敬的大师的财产竭尽了全力。几百万法郎都买了英国和两个西 西里王国的股票和公债,足以供养帕格尼尼爱子和继承人阿希利诺许多年的生活。 遗嘱还将一笔可观的款项赠给卢卡市的某夫人作为专用,用途另有遗嘱,只限她一 个人知道。这位夫人将出示信物、微记和公债券,但不必暴露身份。遗嘱对此都有 详细说明、图案和记载。 “孩子的母亲,”遗嘱继续写遣,“请你们务必以我的名义终身给予年金一千 二百法郎。请热那亚人劳伦佐·帕伦托侯爵、詹巴蒂斯塔·乔丹尼先生、拉扎罗· 列比佐先生和皮埃特罗·陶里亚尼先生作我遗嘱的见证人和保护人。”“这个帕格 尼尼真是个怪人,”《音乐报》评论道,“他一生荒诞无稽,至死也怪诞至极。还 有什么比这份遗嘱更可笑的呢。真可谓疯子的遗嘱,怪人的遗嘱。”的确,读者也 会问,供养一个给丈夫带来莫大危害的女人岂非怪事?帕格尼尼先生为什么将自己 八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不仅遗赠给自己的朋友,而且还遗赠给自己的敌人?请看这 些出自阿马蒂、格瓦尔奈利和斯特拉狄瓦利之手的稀世珍品落到了谁的手里?得到 这些小提琴的八位小提琴家是:贝里奥、恩斯特、利平斯基、麦泽德尔、莫利克、 奥列·布尔、维也坦,最后还有施波尔。是的,施波尔也是胸怀宽广的帕格尼尼的 一个遗产继承人。 “我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帕格尼尼曾写信给帕叶说,“希望在我生前因为我 在小提琴方面获得的成就而残酷对待我的那些人,在我死后能让我安静,在我躺在 故乡的土地上时能不诋毁我的名声。”帕格尼尼先生估计错了。他躺下了,可是还 在遭受打击。医生刚刚脱下白大褂,遗体注满氯化锌以后穿上衣服,放进了锌制的 灵柩。在世界上经过激烈角斗之后,这位小提琴勇士躺进了棺材。大家都屏息凝神 等待着,以为门一打开,会有一个黑衣勇士走进来,他将除下脸甲大声说: “是的,是我同这个人角逐了一辈子。”门打开了,但出现在门口的不是取下 脸甲的残忍傲慢的黑衣勇士,而是一个手持一张揉皱的纸片的矮小肮脏的僧人。他 后面跟着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是帕格尼尼的姐夫。一个姐姐帕格尼尼生前曾有回忆, 而另一个姐姐帕格尼尼却只是听说过。然而,帕格尼尼在立遗嘱时回忆良久,将她 们俩都提到了。还来了一个叫安德雷亚·帕格尼尼的人,他自称是帕格尼尼的嫡系 亲属,虽然故去的小提琴家从未提到过他。这个天主教市井小民之家的成员们都赶 来瓜分小提琴家的遗产。 目光故作温和的僧人活象一头穿了衣衫的野兽。他睃巡着房间四周,眼睛来回 转,看样子想找什么,两手放在腹部,一根手指快速地在另一根手指周围转动。他 环顾了一番之后问道,谁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他不见应声,于是带着一种神秘和威 胁的神情走到房门口。他打开一扇门,稍稍掀开一点门帘和帷幔,看到阿希利诺· 帕格尼尼,就用手指招呼他进来。男孩进了屋子,顺手拉开了门帘,他睁大眼睛盯 着僧人,左手还拉着门帘。僧人犹豫了一下,离开房间,奔向大门出去了。不一会 儿,传来他对人群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塞尔让先生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地走进房间。他走近阿希利诺·帕格尼尼,小 声说了一句简短的话。阿希利诺面颊通红,向塞尔让先生房子的里屋走去。 这时,帕格尼尼生前居住过的这所房屋大门外的景象简直令人吃惊。邋遢矮小 的僧人站在最高一层台阶上向聚在台阶下的人群喊叫着,说什么门里躺着一个冒渎 上帝的怪人,他拒绝了神圣教会的庇护和帮助;他有魔法,是一个巫师;他生前吃 童男童女的脑子,还用受尽他的折磨、被他杀死的妻子的肠子做小提琴弦。僧人竭 尽诬陷诽谤之能事,主要的意思是,这个人竟敢拒绝神圣教会的帮助,他不仅因此 玷污了自己的遗体,而且玷污了他住过的房子,他死去的地方,他住过的城市和即 将埋葬他尸体的墓地。他说话不长,却声色俱厉,人群越聚越多,人们的情绪被煽 动起来,激昂至极。 房子被包围了。理发师、店员、僧侣、妓女、卖油橄榄和羊奶的商贩,种葡萄 的农民,所有虔诚的天主教徒都愤慨异常,他们组成了一个锁链,紧紧包围了这幢 该诅咒的房子,一个魔鬼躺在里面的锌制棺村里。他们要求焚尸扬灰。他们捡起路 边的破砖乱瓦,手持矛、铲等利器向伟大小提琴家最后一个住处聚拢,叫喊着要削 平这所停着这具该诅咒的尸体的房子。 尊敬的塞尔让先生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石块已向窗户砸过来,附近一些养 鸽子的孩子既沟气又胆大,都已经爬上了他家的屋顶。窗框、玻璃被砸坏打碎,房 子被包围,而房子里却是一摊全然无辜的骸骨和注满氯化锌的筋肉,这是惨遭法国 金融巨头和罗马教会迫害而死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提琴家尼科洛·帕格尼尼。 “这个怪物在哪里?”有人喊道,“把他拖出来示众!”“我们马上就把他拖 出来示众:”从大街另一头传来另一群人的喊叫。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神奇场面阻止了人群。一个身着粉红色衣衫的年轻美貌的 夫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站在房前最高一级台阶上,手持一大株棕榈枝。 “请安静,”这位夫人说,她抬高嗓子继续道:“你们的激愤是多余的: 死去的是我的丈夫,伟大的小提琴家帕格尼尼,他躺在房里,你们看,我不是 好好的吗?他并没有用妻子的肠子做琴弦。我是故世小提琴家的妻子。由于医生们 的疏忽,他未能接受圣餐仪式和重归教会,这不是我的过错。我请你们散开,让死 者安息吧。”人群渐渐退去。从屋顶上掉在人行道上的瓦片以及玻璃碎片足以说明 发生的骚动。 塞尔让先生坐立不安。关于魔法、巫术的说法传遍整个海岸,有必要采取一些 措施。 塞尔让先生不由得想起往事。他曾守护在被杀害的马拉的遗体旁,安慰西蒙娜· 埃弗拉尔,她出生在巴黎郊区,曾陪伴人民之友——伟大的马拉经历种种艰难险阻, 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现在他也自认为有责任保护备受磨难的帕格尼尼的可怜遗 孀。想当年,十七岁的年轻近卫军塞尔让公民决心为革命市区献出自己的全部热血, 而一旦祸从天降,女贵族夏洛特·科尔德用尖刀刺进了人民之友的心脏,他也不惜 流尽自己的最后一滴鲜血。 可是现在,这个身穿墨绿色常礼服的老头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却不知如何是 好。帕格尼尼灵柩两侧的蜡烛发出幽光。比扬基夫人不停地哭泣。可怜的小阿希利 诺!……他真是个出众的男孩!而小小的年纪却已经遭到如此巨大的创痛……体格 健壮、面颊丰润的安托妮娅·比扬基夫人一点也不象西蒙娜·埃弗拉尔。 凌晨,大门前又聚集了人群。当塞尔让先生走出房子时,一个蛮横粗鲁的教会 中学学生将一块鹅卵石击中了他的眼睛。塞尔让先生立即倒了下来,人群接二连三 地向他投来鹅卵石,人越来越多,十分钟以后,被打得头破血流、骨折的塞尔让先 生被送进了医院。 幸好第二天遗嘱执行人就抵达,开始同尼斯教会当局进行正式交涉。 晚上有三个陌生人到比扬基夫人下榻的旅馆访问,他们建议说,由于安葬帕格 尼尼先生的事情很复杂,看来,夫人对故世丈夫生前的情况也不甚了解,所以还是 立即将先生的遗体悄无声息地送到法兰西王国中部某个偏僻的小地方去安葬为好。 等两三个星期风波过去以后,也就不会再提起这些伤心的事了。 其中一个皮肤白皙、身材削瘦的男人,面容和善,稳重开朗,很有魅力,比扬 基夫人完全被他征服了。 “那好吧,”她说,“我同意。”接着,她象一个有经验的女主人那样问道: “这样的话,我应该感谢哪一位,而且怎么感谢呢?”那个和蔼稳重的人接茬 说: “夫人,您知道,我将把您的丈夫葬在自己的土地上,我得遵照我们那些神甫 的吩咐办事。没有办法,我同意了,我只是为了养家。”“请等一下,”夫人说完 就走出了房间。 阿希利诺正在旅馆的另一个房间里睡觉。在这几天里孩子似乎长大了很多,他 深深感到自己前途未卜。自从受惊吓大喊大闹一场以后,他变得十分忧郁安静,他 已经充分领教了教会的威力,它有生杀予夺大权,一个人即使拼命反抗也是枉然。 母亲唤醒他,让他穿着小睡衣,光脚级着鞋走过来了。“阿希利诺,”比扬基 夫人说,“我们俩都是你发疯的父亲的牺牲品。”阿希利诺垂头不语,他等着听这 个女人还要说些什么。“那么,”夫人说,“你们看这个人,”她尖刻地指着自己 的亲生儿子说,“钱都是这个人的。”阿希利诺抬起眼,看了一下母亲在跟谁说话。 比扬基夫人向阿希利诺解释道: “他愿意将父亲悄悄地安葬在法国中部某一个地方。”小阿希利诺向这个人瞅 了一眼。 “那就这么办吧。虽然父亲留下遗言要把他安葬在热那亚。他大概不知道,这 是多么困难。”比扬基夫人对儿子说: “不过,要付酬劳。”“要多少?”铅笔很快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夫人读道 :“两个半。”这是一个两字,然后是一个表示半的分数。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说。 “两个半法郎?”阿希利诺问,童稚之心暴露无遗。来访三人互相看了一下, 脸上掠过一丝讪笑。那个在纸上写出这个数字的人沙哑地大笑起来。 “两千五百法郎?”帕格尼尼夫人期待地问。 还是没有回答。 三个人站起身来。 “夫人,还有您,年轻的先生,要付给两百五十万法郎,也就是您接受的全部 遗产。不然,对您和您故世的父亲都将后患无穷……”……遗嘱没有被认可。帕格 尼尼先生的遗嘱执行人——热那亚几个循规蹈矩的资产者又到处奔波,还有两个竭 诚相助的人——塞卓尔侯爵、德梅斯特尔伯爵,他们自认为是法国南方正统主义党 派的权威人士,也为之操心。塞卓尔和德梅斯特尔建议帕格尼尼指定的遗嘱执行人 向尼斯民事法庭提出诉讼。他们认为,时至19 世纪中叶,居然还诬陷帕格尼尼是 魔法师、巫师和有妖术,这简直是中世纪野蛮的愚昧的余孽。然而,尼斯市法庭完 全同意尼斯市大主教安东尼奥·加利瓦尼阁下的决定,甚至加重了处罚。全法国形 成了一个封锁线。下达了各种密令、文件和通知,禁止在法国任何有耶稣基督十字 架的地方安葬帕格尼尼的遗体。 “不得以任何借口将帕格尼尼埋葬于任何城市、私人、国家、地主、农民、贵 族和伯爵的墓地,以及任何森林、田野、葡萄园、果园、贵族庄园或商业城镇。如 发生私自掩埋,凡是教会忠实之子均可将此魔鬼尸体掘出,焚尸扬灰,恕其无罪。” 警察局长和一个矮小的僧人宣布塞尔让先生的房子收归市管。在塞尔让先生往院期 间,对所有房间进行了搜查,尼斯市警察局长先生狐假虎威,穷凶极恶地将帕格尼 尼的棺材拖了出来,送进了市中心医院。可是,主任医生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他 仇恨拉列曼医生,对音乐一窍不通,而且十分自私,他用圣水为农民治病,用蓖麻 油为市民治病。他要求立即将棺材抬出医院,声称医院是使人恢复健康的地方,不 是埋葬卑鄙死人的场所。 沿海边石路行走十分艰难。八个人和提灯走在前面的小阿希利诺护送灵柩踏上 了征途。小阿希利诺疲惫不堪,双膝因受伤而颤抖。 帕格尼尼的遗体在风雨交加、雷电轰鸣和波涛滚滚声中从尼斯向东方移动。 天空一抹灰白色,晨雾蒙蒙。中午灼热太阳下空气发烫,呼吸困难。脚伕们走 到山隘处已精疲力尽。小帕格尼尼眼望着不久前父亲还眺望过的大海。他在心中称 为后母的比扬基夫人正在附近同一个漂亮的黑胡子送殡人谈话。这个小伙子戴着黑 色大礼帽,衣服上饰有银带,直勾勾地看着比扬基夫人,手指着路边不远的一个山 洞。晚上一行人就在山洞里过了夜。 弗兰克别墅,医院,医院里的太平间是专门停放溺水者、渔夫、被教皇宪兵或 拦路抢劫的强盗打死的人尸体的。在这个太平间里,在杀人犯、盗匪和妓女的尸体 中间停着一口锌制棺材。但是棺材在那里存放不能超过两天。 阿希利诺独自一人到热那亚郊外的波利切维拉去了一次,请求准许将父亲遗体 送往有名的热那亚公墓,那里的名人墓前都有精致的纪念碑、大理石雕像。 波利切维拉并不知道帕格尼尼先生是何许人,可是他们被霍乱吓破了胆,生怕 外来的人带来传染病。 孩子请求当局,也求遍了社会名流。他们或傲慢或故作宽厚地从头到脚打量来 访的少年。 “帕格尼尼?我们没有听说过。”最后,花了很多钱才在弗兰克别墅地窖里给 帕格尼尼先生灵柩找到一席之地。地中海岸长途跋涉。沉重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比扬基夫人觉得自己同小儿子很不投契,突然甩掉了那送殡人,同波利切维拉 的一个公证人一起跑了。小阿希利诺成了孤身一人。一个象是理发师的高个子男人 和他走在一起,他同父亲住在巴黎唐费尔街时,此人曾来找过父亲。他是安德雷亚· 帕格尼尼先生。他拍着阿希利诺的肩膀说: “忍耐些,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从马赛到西班牙海岸,从马赛到热那亚, 一路上不断打点。 一天夜里,在到西班牙海岸路上已经接近西班牙国境的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 浓眉高个的肮脏男人。他认为这群奇怪的漂流者正象当年查理五世的母亲伊莎贝拉· 卡斯蒂尔伴送亡夫的灵柩四处漂泊,一心等待着他的复活。 这时在北方一个国家的首都,一个忧郁寡欢的黑眼睛男子,天才的帕格尼尼事 业的继承人李斯特叹道: “帕格尼尼是不会复活的!”但是,那个浓眉的怪人向该子和他的同伴建议, 他想用三万法郎换取先生的遗体。 “不出一年,”他说,“这位小提琴家就会在欧洲重现。我知道他,他一定会 复活的。”阿希利诺身体瘦弱,劳累已极,眼圈发紫,脸上显出许多黄斑,他听了 这个怪人的话感到十分恐怖。 翌晨,又一个人走进帕格尼尼家族的送殡行列,他说: “这是一个怪物,一个偷猎者。他简直就是犹太的流浪汉阿格斯菲尔再世。他 养着一群活古董。您还好没有听他的,不然,这场交易非但不能使您的父亲复活, 反而会复活那些谣言,什么已故的帕格尼尼是个巫师啦,他毒害了欧洲和我国的清 新空气,使葡萄都不能生长啦,等等。”最后,终于看见了海岸,波涛汹涌中屹立 着一座岛屿。 水手们在岸上生起箐火,请他们歇歇脚,一起吃海产做的简单晚餐。阿希利诺 和安德雷亚先生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入夜,一艘不知名的轮船船长吩咐将帕格尼尼的灵柩送到圣费雷奥尔岛上。如 果有人到了地中海的这个地方,他一登上这孤零零的小岛,大概就能看到一个象是 特意开凿的山洞,里面悬吊着帕格尼尼的棺材。 当局得悉阿希利诺将父亲安葬在岛上的消息。不过小帕格尼尼随时都在提防。 现在他已变成一个郁郁寡欢、半疯半痴的少年,这几年一直四处漂泊。 阿希利诺的青春年华完全耗用于阅读各类羊皮纸古书、羊皮纸装订的教皇道谕、 训谕和宗法规古今各种版本。他在罗马竟日逐条逐点逐章逐节地进行研究,研究了 各种注释、推论和论据,以证明自己有权安葬父亲遗体。 罗马教皇的大管事马尔克泽请他赴宴。美酒佳酿,美味佳肴,轻歌曼舞;迷人 的女郎侍候在侧,千娇百媚,分文不取,扰乱了阿希利诺在特拉斯特维勒的平静。 耳边有人轻轻地说道:阿希利诺是个傻瓜。其实只要付钱给罗马教会就是了。这样 父亲就得安葬,儿子也能称心如意。 “真的吗?只要钱就行?”阿希利诺问。 没有回答。 又是小木船,帆船,在甲板上过夜。火把微弱的光亮,烟草,烈酒,鱼骨头和 醉醺醺的水手的咒骂声。 博尔迪格拉、圣雷奠、莫里斯港,最后终于到了萨沃纳。 “你死后就象罗马教皇生前那样到处周游。”安德雷亚拍着阿希利诺的肩,用 拳头打着伟大小提琴家的棺木说。 不过,现在阿希利诺·帕格尼尼先生已经捐到了侯爵的头衔。他是一位大人了。 嘲讽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是全意大利研究宗法规的杰出专家之一。 1853 年,“斯特卡塔”教堂为罪孽深重的罪人举行了宽恕析祷,110 万法郎 通过罗马教廷宗教事务所的渠道源源不断流走了。再流下去,阿希利诺就赤贫如洗 了。 阿希洛·帕格尼尼侯爵已是一个有点孤僻和高傲的成熟男子了。他请求罗马教 皇澄清亡父身后遭遇的问题。令人奇怪的是,罗马教皇竟不顾过去的一切决议,责 令两位大教堂神甫从罗马外出查明阿希洛侯爵的亡父,这个名声不好、默默无闻的 小提琴家究竟有多大罪过。这样做是为了他的儿子,教会忠实的儿子,有声望的阿 希洛·帕格尼尼,他是帕尔马“斯特卡增”教堂的神甫和罗马教会的执事长。 “这只是走走形式。”罗马教会对阿希洛侯爵说。 不过,这个形式一走就是12 年。在这期间阿希洛先生将亡父灵柩埋葬以后而 又挖出来不下三四次。 这12 年里,两位大教堂神甫访遍帕格尼尼先生举行过音乐会的各个城市,阿 希洛先生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了。 1876 年来临。灵柩从波列弗里别墅的墓穴里挖出,偷偷运到了帕尔马,头一 回放进公墓的石制墓穴。但是又过了17 年,罗马教皇才准许安葬。 到了1896 年,盖容别墅的主人第一次——但却是躺在锌制棺材中——进入自 己的庄园。 一个头发灰白、脸色泛黄,眼皮浮肿、眉毛下垂的瘦高老头手持蜡烛站在松柏 中间,他就是圣乔治勋章获得者阿希洛·帕格尼尼侯爵。小小的墓地上竖立着八根 圆柱,圆柱上架着一个轻巧的圆顶,山墙上题着“尼科洛·帕格尼尼”几个大字。 比扬基夫人早已被埋葬在法国北部。 阿希洛·帕格尼尼侯爵在等候神甫。旁边站着蹩脚的匈牙利小提琴手昂德里切 克,他演奏着撕裂人心的纪念帕格尼尼的乐曲。后来小提琴手走了。 阿希洛先生担心地顾盼着。蜡烛已燃一半,而神甫依然未来。难道又有了新的 麻烦? 命运的主宰终于来了。神甫严肃笨拙,动作生硬,对自己能操纵一个人命运的 权利深信不疑。安葬仪式按照圣罗马天主教会一切规定进行。 突然安德雷亚·帕格尼尼先生奔跑进来说: “这个热那亚的无赖,不愿意给20 万里拉,说这些勋章、奖章、佩针、别针、 袖扣对他没有什么大用处。这些不要脸的,他们想要我们怎么样啊?”“轻点,” 阿希洛·帕格尼尼阻止他,“你干扰我父亲已经够多了。”安葬完毕。盖容别墅大 厅里聚集着客人。父亲已逝世56 年。阿希洛·帕格尼尼侯爵终于以惊人顽强的毅 力达到了目的——将父亲灵柩安葬入土,而且是在祖国的土地上。神甫就座后说, 没有忏悔的罪人的灵魂现在得到了上帝的宽恕,他也会感到天使般的喜悦。 阿希洛侯爵心情激动,凄然泪下,悄悄地用手帕拭擦眼睛。他在结算剩余的一 点钱时恐惧地想到,为了重归天主教会,人们要付出多大代价,父辈的罪孽给子孙 带来多大的灾难。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