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和他舅舅的儿子 雪村在自己的家庭成分这一栏光荣地填写:人民的亲外甥。 嫌外甥不够痛切,还要在前面加一个充满浓厚无产阶级感情色彩的" 亲" 字, 达到了瞬间让人热泪盈眶的煽情效果。再配上他三轮车夫的扮相、灾区儿童的体重, 尤其是那对能给希望工程做代言的大眼睛,绝了,三万只猪头都解决不了他的艰难 困苦。 虽然生在名人之家,但雪村对此绝口不提,相反,对自己长在东北农村舅舅家 的童年经历却滔滔不绝。东北农村,那是什么地儿?那是黑黑的嫂子们用大脚板活 生生踩出来的革命大地!就凭这,雪村也足以向一切资产阶级喷射仇恨的怒火。 长大后的一系列履历,无不展示了他贫贱不能移的革命斗志:胜利从北大肄业 的壮举,证明了这个人每一根毛细血管流的都是贫下中农不屈的血液;光荣地被一 家大报驱逐,印证了革命的天性是如何在一个" 年轻人民" 的心中蓬勃生长;不断 改行、不断失业的命运,更真实地展示了革命道路的曲折蜿蜒。 所以,谁能比他更适合做人民的传声筒?谁能比他更胜任驾驶革命的播种机? 但是,逗你玩呢,可别当真。这只不过是用扫把蘸着白灰刷在村居墙上,类似 于" 时代倡新风,只生一个好" 之流的广告词。是一个广告人绝妙的创意和与众不 同的" 性格". 外甥再亲也是别人家的孩子,舅舅再好,也永远跳不出田头炕头的命运一根绳。 舅舅自己亲生儿子的原装正版日子,怎么炒也去不掉那股子命中注定的苦咸味道: 小时候等着过年吃肉;大一点,帮爹娘喂猪割草;再大一点,背起铺盖跟着人 到城里盖楼;楼盖好了,回家修理自己的窝棚,娶一个如花(葱花)似玉(洋芋) 的妹子,养几个营养不良的闺女,一直超生到一个忤逆不孝的大胖小子的诞生;最 后抽着烟倒在假化肥摧残蹂躏的庄稼地里悄没声死掉。 如果舅舅和舅妈是时不时在电视上作秀的名角,舅舅的儿子巴不得连骡子都去 告诉;如果只要把琴练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舅舅的儿子两年就能变成莫扎特; 如果老天开眼考到县里的师范学校,除了舅舅的儿子的破钱包,几年的奖学金跑不 到别的地方;如果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陪同着月亮——进了县里的广播站,舅舅的儿 子是现代版" 永不消失的电波" 铁定的主角。 可惜舅舅的儿子摊不上这种好事,就算能把《辞海》倒背如流,舅舅的儿子也 搞不懂" 玩性格" 究竟是名词还是形容词。更搞不懂为什么竟然有人甘愿当农民、 甘愿一辈子下岗。 " 人民的亲外甥" 听起来其实很像" 回归自然、拥抱绿色" 主旋律里一个具有 乡土气息的休止符。就像现在最火爆的休闲方式——" 农家乐" ,周末驱车到郊外 农家,杀几只野兔、炒几根野菜、咂几口老酒,悠悠闲闲一个下午,谁舍得自绝于 人民?这点小调调,只要在城市里听过噪音、踩过水泥地的人,都能哼唧出一大套。 如果幸运一点,真有个舅舅在乡下,谁不当成个人资产到处炫耀?那可是一座会说 话的乡间别墅! 雪村显然是一个悟性奇高的外甥,他的创意来自于他的大气,他没有把自己的 视野局限在那个亲亲的娘舅身上,装一个广角兼长焦的镜头,把深情的目光逐级投 向娘舅的左邻右舍、父老乡亲、阶级兄弟,最后定格在人民——这个伟大的背景。 不论外甥真假,一个醒目的" 亲" 字实际上点明了距离的客观存在,真正的外 甥从来不需要用" 亲" 字来强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