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深了,劳累一天的人们都已入睡。三十来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由于白天的劳 累,也由于精神上的压抑难得舒展,到了夜里,人们好像都获得了绝对的自由,采 取各种形式尽情地发泄。首先是鼾声大赛,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一个比一个花样多。 有些人则干脆是不断地喊叫。呼叫声、梦话声此起彼伏,就像一台指挥混乱演奏又 十分拙劣的交响乐,各种嘈杂的声音,使白刚更加心烦意乱。 除了这嘈杂的声音,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难闻的气味。三十来个人呼出的臭气, 身上的汗气,加上那种劣质旱烟的烟味,已经够人受了。更要命的是三十来双胶鞋 的臭味。这里全是未开垦的荒地,许多地方都是苇茬子、黄须草的硬草根。布鞋穿 不住,都是穿球鞋。整天出脚汗,又没处洗澡洗脚。汗脚加胶皮的臭味,呛得人喘 不过气来。白天有人出出进进,空气流动,还好受一些。夜里门窗紧闭,各种臭味 混合在一起,就像发酵的臭水坑令人窒息。 一个满腹心事的人,刚刚到了这样一个环境,怎么能够入睡?白刚躺在那里, 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是这里翻身都是不自由的,人挤着人,要翻身就得碰左邻右舍。 他又是一个一向自觉的人,深怕影响了别人的睡眠,所以想尽量不翻身。可是右侧 的那个不知名的伙伴大声地呼吸着,每呼出一口气还要吹出老远,就像故意把一口 口的臭气喷到他的脸上,白刚想躲一躲,头挨着头,往哪里躲?不行还是转过身去 吧!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对着的是吕南。他发现这个人既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也没有那么大的臭气。在黑暗里他仔细看了看他,原来他用棉被蒙住了头。这倒是 个逃避喧嚣和躲开臭气的好办法,可是他不能蒙头睡,闷得受不了。不过这边没有 人对他吹气,有了这一小片“净土”也算是运气。如果两边人都对他吹气他往哪里 躲呢?他本想就这样安稳地躺一会儿,最好是能睡上一觉。可是不行,右侧那个伙 伴侵犯了他的边界,把两条大腿蜷了起来,硬硬的膝盖紧紧顶住了他的后腰,他用 手推了推,推不动,再使劲就只有把他摇醒了。他想了想算了,虽是他侵犯了边界, 都在苦难中,他又累了一天,何必把他弄醒呢。让一让吧!他把腰一弓,往左侧一 挪,大腿又碰到了吕南。 “你睡不着?”吕南微弱的声音送到他的耳边。 “对不起!把你碰醒了吧?” “没什么,你想开点,新来的人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吕南在被窝中把嘴 露出来,凑近白刚的耳朵轻轻地说。 “不是我想不开,是他们太欺侮人了。我的罪名完全是假的,明天我要找领导 ……” 没等白刚说完,吕南便赶紧堵住了他的嘴,小声说:“把头用被蒙上。” 白刚用被把头蒙上了,脸还露在外面。吕南把白刚的被抻了抻,把他的头完全 裹上,又用自己的被把两个人的头裹上,在密封的被窝里,才把嘴对着白刚的耳朵 说:“我知道你,我看过你写的一些文章。在这里你可不要随便乱说,小报告多得 很,说点什么都有人报告。尤其是不要说自己冤枉,这里就是整不认罪的,有几个 人来了后说自己冤枉,便天天挨斗。” “斗就斗吧!假的就是假的,斗我半年多了我都不怕。” “哟!这里斗争可不一样,你以为还像在机关里一样?这里是乱打一气。”吕 南用更小的声音说,“你旁边那个人就是打手,不要惹他。班长专爱拿别人立功, 哪个班也不像这个班管这么严,整人时往死里整。睡吧!”吕南又用被蒙住了自己 的头,转过身去睡了。 被窝里的密谈,更增加了白刚的压力。难道就这样算了?就在这里忍受下去? 不!这里的人服服帖帖准是有问题,总不能把这么多没问题的人送到这里来吧?我 的问题和别人不一样,完全是凭空捏造的,为什么要受这个罪?不行,斗就斗吧! 明天就是要找领导说清楚。下定这样的决心以后,他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