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唉!哪在乎这一点,你也算大病初愈正需要营养。”他坚决不要。但由此也 对这个年轻人增加了几分同情,两个人慢慢地打开了交道。 齐锡九从白刚和鲁金的谈话中了解到,屈原和安娜卡列尼娜的自杀对鲁金有些 影响,闲谈中他便和鲁金分析那两人自杀的时代背景和环境,谈到现在时代不同我 们不能效法他们。他知识丰富学问扎实,分析得入情入理,鲁金原来觉得这人是个 国民党的兵痞粗野之人,没想到肚子里有这么多文化水儿,自己没有系统学习过。 遇到这样一位使他佩服的老师,对解开他的死亡疙瘩很有影响。 不管是吕运隆的讥笑挖苦,还是齐锡九的条分缕析,人们这种轻松的交谈,互 相影响互相帮助往往比板起脸来说教批判更有效。鲁金觉得这里许多人的命运还远 不如他,人家还很乐观,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死呢?这里还有一个贾龙,听说是个高 级工程师,自找当了右派又不很好检讨,也送来劳教。在所里仍然是说话没深没浅 说一些经不住推敲的话,劳动不好又送集训队了,在这里他仍然满不在乎。国庆节 时畜牧队处理一批病死鸭子,煮熟了卖给劳教人员。平时净说些丧气话的贾龙今天 特别高兴,盘腿大坐把盛了鸭子的一只盘子放在大腿上,一边吃一边欣赏一边回味 过去的生活。吃完打了一个饱嗝,这刺激了他的灵感,随即作诗一首,最后一句便 是 “倒饱犹闻鸭子香”,逗得人们哈哈大笑。 鲁金没有笑,在这种环境里他笑不起来。但是从他们身上他却看到了这些不幸 人们的生命力,他们活得多么顽强啊!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白刚单独和鲁金谈了 几次帮他分析什么是坚强。自杀形式上是宁折不屈实际是脆弱。刘强对鲁金的自杀 也很不以为然:“自杀算什么?死了还落了个畏罪自杀,我宁可让他们把我折腾死 也不会自杀。我要留着这口气找他们说理。” 鲁金对刘强的话很不以为然:“你还说我,我看你那种行为也是一种自杀,是 一种慢性自杀。你想想在押犯逃跑了还上公安部,那还不是找死吗?”刘强不服: “我是去告状!我冤枉说我反党,我为什么反党?……” “别说了,你的问题我听说了够严重的了。”鲁金气呼呼地说,“别人还没你 那问题严重,还不是照样送来啦?”“别人的问题比我轻我不信。”刘强很不服气。 鲁金说:“我连鸣放都没鸣放,我不像你那么糊涂说那种话。” 白刚也和刘强谈过多次说他糊涂,刘强认识也有变化。但由于他平时就是爱咧 咧,自以为家中世代贫雇农,爷爷是老党员爸爸是荣誉军人,自己咧咧完了也不放 在心上,这时问他鸣放说了什么他也记不得了。只说主要是说有些乡村干部很不像 话,得想法治治这些坏人。认为都是说的乡村干部还扯得上反对共产党了啊?所以 他一直坚持说他和别的右派不一样,思想疙瘩解不开。 以前集训队不参加劳动。现在只一个班也不整天学习,便让他们去贝粉厂劳动。 贝粉厂就是挖贝壳磨成粉作为鸡鸭的辅助饲料,粉碎前要把贝壳用水冲洗干净,集 训队就是洗贝壳,这活人集中便于看管。贝粉厂由秦大队长兼厂长,集训队便由秦 队长负责管理。秦队长一见面便对白刚说:“那个刘强逃跑是铁了心的,你宁可不 干活儿也不能让他出事,出了事咱俩都不好交待。” “我看他最近有变化。”因为和秦队长是老熟人了,所以白刚敢于实话实说。 “变化?什么变化啊?只能越变越坏。一次次捆他抓他他会越来越对立,可不 能被他的假象所迷惑,这种人是改不了的,不老实就狠狠整他。”秦队长的话和杨 科长一样,肯定是管教科向他作了介绍。 “这种人光狠整也不行,得解开他的思想疙瘩。”秦队长笑了笑,满脸怀疑地 说:“嗬!解决他的思想疙瘩?许多队长嘴皮子磨破了都没解决,你算了吧!别让 他逃跑就是你的胜利。” “我想他那思想疙瘩是能解开的,只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问题来的, 所以不好说服他。”白刚仍然不死心。秦队长惊异地看了看白刚,迟疑了一下说: “哦,你还有信心?那好办,明天我把他档案拿来你看看。” 白刚觉得他只是说说而已,档案哪是轻易给人看的?尤其是像自己这种身份。 即便拿来也是秦队长看看然后再给他说说而已。谁知第二天一到工地,秦队长便把 白刚叫了去:“给你刘强的档案,你不是有信心嘛,帮他分析分析。”这使白刚大 吃一惊,他没想到秦队长这么痛快。既然交给自己也不能不接,他拿了档案找了一 间工棚去翻看。没想到刘强的档案整理得这么详细这样有条理,反右以前一切资料 都保存很好自不待言,就是反右时的鸣放记录、大字报抄件、结论依据的材料也应 有尽有。白刚心里说我的档案没有这些东西,他们把我的原始资料如实保存下来就 好了,可惜的是他的处分决定都是些无限上纲的材料。 从刘强档案里的大字报抄件和小组鸣放记录看来,客观地说按反右时那种指导 思想那种政策他是在劫难逃的。他说现在乡村干部里土皇帝不少,横行乡里,欺男 霸女,无恶不作,靠和风细雨整风不行,要像“镇反”似的镇压一批,隔十几里就 杀他几个不杀镇不住。这种对农村形势的估计显然是片面的,提出的办法更是错误 的。当然他提的问题也不是无的放矢,当时有些乡村干部确实存在严重问题。正常 情况下对他这种错误认识给予批评也就可以了,但在反右运动中因这种极为错误的 意见打成右派那还奇怪吗?白刚看了以后便找秦队长说要找三四个人和刘强谈谈, 秦队长非常痛快地答应了。白刚便叫了鲁金、齐锡九等和刘强一起去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