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收工回来,他们刚一进村,就看见白刚的西邻家门口堆了一群人,发生了什么 新鲜事?原来是洪光一家子回来了,人们听到了都啊的一声表示了惊讶。虽然上午 白老六已经说过,但谁也没想到这么快,说来就来了。 白敬威听说是洪光一家回来了,马上说:“我大侄子回来了,那我得看看去。” 门口围观的人很多,但进去的人很少。年纪轻点的和洪光不熟,年纪大的虽然不知 道为啥整回家来,但是知道准是有啥大问题,为了避嫌不敢贸然上前。白敬威不怕, 因为他知道无非是要打支书的闺女,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还有是洪光家终究和别 的阶级敌人不同,他媳妇以前是医院副院长,现在不当院长了也还是有名的内科大 夫,许多人到市里办事看病,还短不了求人家,所以没法划清界限。 白刚和洪光是老同学好朋友,他又很早就仰慕这位大哥的智勇双全的斗争精神, 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他本想赶紧去看看,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也没好意思进去。在 那无限上纲的年代,你知道有人会说什么?白刚虽也是一个倔犟的人但和洪光不同, 内心不服却不愿意公开招惹什么麻烦,所以看了一下便回家了。 白树勤也觉得应该进去看看,但又十分犹豫,心中很纳闷儿:白刚是一个人回 来,洪光这事儿也不大怎么是一家子回来了呢?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碍着自己的身 份,又担心有更大问题也没进去。要得平虽然爱说,但是在这种场合他是十分谨慎 的,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见白树勤走了他才紧跟着过去,小声在耳旁说:“这年 头,也难说清为啥。你没听说武斗死了多少人?死个人就像踩死个蚂蚁似的,整人 还说得清为啥?”然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唉……”心中似乎有说不清的苦闷与 痛苦。按说白刚、洪光这些人回家,和他没多少关系,他们挨整和他当初被斗是两 回事儿。可是他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村里两个很早跟共产党闹革命当了大干部的人, 都落了个这样的结果,像他这样的人活着还想得好?还有啥希望?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白刚出来抱柴火做饭,隔着秫秸夹的寨子看见一个人 在隔壁的院里又跳又蹦,抡胳臂撂腿像做体操又像打拳,也看不出个章法。他觉得 这在农村里很新鲜,谁在干什么呢?仔细看了一下,才认得出是洪光,虽然二十多 年没见了,模样还没有大变,便马上扒开寨子说:“是大哥呀!你这是干什么呀?” “白刚?是你呀!我在锻炼身体呀!”洪光见到白刚显然非常高兴。白刚笑笑 说:“你这是做操、打拳还是练武术?”洪光说:“我也说不清叫什么玩意儿,自 己编的,这些年天天练。好啊!咱哥俩又到一块儿啦?” “好什么呀!你看看咱哥儿俩,在外头闯荡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是这副德行回 了家。”白刚虽然笑着,但心情十分忧郁。洪光瞪大了眼睛,好像要辩论一样: “这副德行怎么样?”白刚说:“这副德行让人家瞧不起呗!” “瞧不起?”他不打拳了,凑到寨子跟前和白刚争论起来,“大哥身上七个枪 眼,骨头里还有日本鬼子的子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枪林弹雨里不是孬种。 兄弟你在敌人监狱里面不改色,各种刑具面前铮铮铁骨。不用说在白一村,就是在 咱这一带谁能和咱哥儿俩比?”白刚苦笑了笑:“现在不讲这个了。你看不见正是 那些老干部、坐过敌人监狱的领导干部,挨斗更厉害吗?” “他们不讲咱们讲,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洪光几乎是喊了起来,“咱对 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问心无愧。兄弟!不用怕,咱不能比别人矮半截。”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说话、做事还是注意点好啊!”白刚说。洪光又 瞪起了大眼睛:“谁的屋檐?人民共和国是咱们的,打天下有咱一份功劳,他们谁 敢否认?” “可是现在把咱划入敌人堆里了,只有忍耐一时。”白刚小声说。洪光又喊了 起来:“不!咱不能老老实实受他们欺侮。” 他们虽然是在院里说话,实际上和大街上差不多,因为前面也是隔着一道秫秸 寨子就是大街了。白刚不愿意大喊大叫地在外边谈论这些问题,万一让什么人听见 就是事儿。便说:“大哥!我得做饭去。以后再谈吧!” 尽管两人脾气不同,白刚也不同意洪光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但他那种乐观无 畏的精神,还是给白刚以鼓舞,对他们能在一起相处特别高兴。以后不管是干活、 休息,也可以有个伴儿,不至于老是显得自己孤零零的。他盼望着和这位大哥能很 好地聊聊,但这位大哥家中却人来人往地不断,使他没个说话的机会。 白刚和洪光不同,他从上高小( 小学五年级) 就离开家到外县的省立师范附小 去读书,只是寒暑假回来几天。上初中时家乡已是解放区,他在敌占区上学就再也 没有回来。以后在大学参加了地下工作,又是极端秘密,和家里断绝了联系,村里 就像没这个人一样。解放以后只是下乡时顺便回过一趟家,呆了两天就走了,家乡 人对他都不认识。 洪光就不一样了,从小在家乡附近战斗,许多英勇事迹在家乡留下了不少离奇 的传说。参加正规部队以后,和家中常有来往,所以他的故事一直在家乡流传。受 处理以后他住在市里,村里人进城看病办事,常在他家歇脚。所以一回家人们除了 一开始有几天还有些顾虑,后来就也不管阶级不阶级问题不问题都去看望了,家里 倒一下子热闹起来。白刚不愿意在这种场合露面,只希望在出工时哥儿俩能说说话。 可是这位大哥在农忙时却一个多月也没在队里露面。等秋后地里活完了麦子也种上 了,没活找活干的时候,他才拎着铁锨迈着方子步出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