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一听说梳辫子,成强就把这两天听到村里做买卖,卖羊肉的事列举了一大堆, 这小伙子了解了不少情况。黎娟也说了一户养“羊公子”( 配种用公羊) 的事,她 说:“那天我在一家吃派饭,一进院就闻到了一股呛鼻子的臊味,是从草棚子里出 来的,我扒门缝儿一看,里面拴着一个大羊公子。那家伙两个大羝角蜷曲着,那么 粗那么大好凶啊!吓了我一跳,那么大个的羊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说到这里,成 强嬉笑着说: “你光看见羝角那么粗那么大,就吓了一跳,没看见肚子下边那大 家伙?那才好哩,更会吓你一跳。” “肚子下边还有啥大家伙?什么样?我没看见。”黎娟有些奇怪地说。她是个 不到二十的大姑娘,猛然一下还没意识到成强说的是什么,当她看到他那诡谲的笑 脸,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东西,马上臊得满脸通红,过去捶打成强:“你真坏! 你真坏!” “别打闹,研究工作哩!”老郝像管孩子似的说了一句,两个小青年也就立即 安静下来。讨论了一会儿没啥新内容了,老郝就说:“先召开小型会,进一步摸摸 底,重点就是把卖羊肉的事摸透。谁家先卖的,五类分子家有没有卖的,要选个批 斗的典型。另外把一般情况也摸摸,到底有多少户卖了多少,排排队,搞个统计, 因为还要向乡里、县里汇报。”谁负责召开什么会也分了工。老郝召开党员会,成 强召开民兵骨干会,吴玉萍和黎娟开妇女会,摸全村这类情况妇女更是个重要环节。 妇女会就在吴玉萍、黎娟住的屋里召开。房东大娘住东屋,天天晚上喝完粥就 睡觉省得点灯熬油。工作组住到她家,队里给她送了一小筒煤油和半车烧炕的柴火, 她舍不得使舍不得烧,吴玉萍她们的炕老是凉着。煤油本来应放在外屋,没了可以 随时添,也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了,今天开会时间长,只好又到队里要了点煤油先 使着。原来通知吃完晚饭就开会,吴玉萍在炕上坐着等着,黎娟把煤油灯罩子擦了 又擦,又把自己褥子下边的羊毛毡子抽出来铺在炕上,一边铺一边说:“大冬天谁 家的炕这么凉?冰了妇女们以后开会就没人来了。”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人眼巴巴 地等着却没有人来。 等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院里有人喊:“在哪屋开会呀!”黎娟忙迎出去,却只 有村妇女主任一个人来了。黎娟有些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妇女主任也奇怪 了:“唉呀!还没人?后半晌我的腿都跑断了,挨门挨户地请啊!怎么还没人来?” 说着人已经到了屋里。 妇女主任三十多岁,头发梳在耳后整齐溜光。身穿家织的蓝格子布棉袄,干净 利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胸前戴着很大的毛主席像章,一看就知道是农村里那种 能说能干的女尖子。她叫柳翠花。头一次见吴玉萍,听说是工作组的副组长,就左 一个同志右一个同志的叫着,问寒问暖。接着又去摸摸炕头,又摸摸炕脚,惊讶地 说:“好凉!真是对不住同志们了,我去抱柴火烧烧,这还行?”说着就去院里抱 柴火烧炕。吴玉萍急等着开会,便说:“让黎娟烧炕,你去赶紧叫叫人吧!太晚了。” 柳翠花去了老半天,才领来了个几个妇女,说还有几个人也答应来。这几个人 上炕以后,就各自从胳肢窝里、毛巾包里拿出自己的东西,挤到灯跟前做起了活计。 有纳鞋底子的,有纳鞋帮子的,还有垫着袜板补袜子的。那年头农民没人买鞋穿, 线袜子那么薄的底也架不住干活揉搓,补好了也是三天两头地坏,所以为了这一家 子的鞋脚,也够妇女们忙活的了。而且妇女还要下地做饭,一天天的哪有整工夫? 所以遇到这种炕头会,她们总是开会做活两不误,还省了家里的灯油。吴玉萍一面 和她们聊天,一面想再等几个人来。等到九点多了,按农村习惯都该睡觉了,见不 会有人来了便让大家坐好,先把活计放下,宣布开会。 一说开会人们的困劲就上来了,一点点地往后挪蹭,都离开了煤油灯躲到黑影 里,靠在了被垛上。为了抓紧时间吴玉萍简单讲了讲国内外形势,最后拉到两条路 线斗争上。吴玉萍知道说这些,妇女们不会感兴趣也根本听不进去,可是作为斗批 改工作组副组长,又不得不说,要搞批斗,政策又不能不讲,不得不说违心的话。 黎娟却十分认真,而且说话直截了当,让大家说五类分子有没有不老实的,村 里有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有没有搞修正主义的。屋里一片沉寂没人说话,好像 人们根本听不懂她说的是啥,正像人们平常说的洋鬼子看京戏——傻眼啦! 她急了,干脆说有没有卖羊肉养羊公子的。这回人们听懂了,屋里也热闹了起 来。人们毫不避讳根本不觉得是个问题,七嘴八舌地乱嚷嚷开了:“生活这么困难, 连个点灯熬油的钱都没有,哪家不养一两只羊弄个零花钱啊!”“俺们村祖祖辈辈 都养羊。”“俺村家家户户会剥羊,外村想学还学不会呢!” 黎娟解释了什么是自由经营的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黑货以后,人们更炸了营啦! 啥?卖个羊弄个买油打盐的钱就是资本主义?有个妇女说:“俺家祖祖辈辈卖羊肉, 还是个穷,咋就成了资本主义啦!”有一个妇女没说话倒先笑开了,然后一边笑, 一边说:“要说资本主义,头年俺也资本主义了一回,嘻嘻!你到俺家看看去,穷 得丁当响。不怕你们笑话,俺那小子过年还穿着露脚趾头的鞋。这是头年卖了个羊, 一家子才凑和过了个年,还扯了几尺鞋面子。”说着把手里的鞋帮子一举,“这不, 急着给他们爷儿俩一人做双鞋。”半天没有发言的妇女主任,好像懂得一点政策, 这会儿也解释说:“俺村宰羊是宰羊,可都是自家养的,没有一户敢长途贩运,自 繁自养不是允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