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王雅兰好像怕别人接不上茬儿,重复了一句:“我的嘴唇也对别人付出过很多”, 然后才接着念: 如今,它已经破裂, 我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不是他的疯狂、 不是他的炽烈、 不是他把我咬破。 是凛冽的寒风 在我面前穷凶极恶。 王雅兰刚一停顿,妇女队大班长乔含便立即见缝插针,带领人们喊起了口号: “你恶毒攻击党,攻击政府!你要老实交待对党的刻骨仇恨!” 其实乔含根本不知道诗里说的是啥,除了我的嘴唇对别人付出过很多,她知道 是咋回事以外,别的一概听不懂,可是她知道既然领导动这么大肝火让批判必然不 是好话,一定是反党攻击政府的,所以喊口号绝对没错。 在热烈的喊声中,王雅兰一直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熊队长忍无可忍,朝大 家做了个手势,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王雅兰!交待你的反动思想!”王雅兰说: “我没反动思想!”没等女队长问话,花班长马上抢先发言。刚才他就想带头喊口 号,不想慢了半拍,被那个黄脸婆抢去了,这次岂敢怠慢?雄赳赳地质问道:“你 说谁穷凶极恶?” 王雅兰把眼皮往上一挑,看了他一眼,轻蔑地说:“寒风啊!诗里不是说得明 明白白吗?”又是轻轻的笑声。花班长轻蔑地说:“你不用来这套,这些人们懂, 你别以为人们都是傻瓜,你就想瞒天过海。你这是隐喻,是攻击党,污蔑政府!” 花班长既得到了发言机会,这次便精心地表演起来。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声音悠 扬,字字清晰,很有风度。他在这种场合向来不落人后。今天不仅有队长在场,而 且在众多女人面前,更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王雅兰小声嘀咕着,像是自言自语, 但又显然是想让大家听到:“懂就好,我就是怕不懂!”熊队长本不想说话,但实 在忍不住了:“王雅兰!你太嚣张了,放老实点!”她曾管过劳改犯,看惯了低声 下气,想不到现在竟制不服这个小女子,要不是党有政策,她恨不得过去给她几巴 掌。 队长一喊叫,众人自然也就来了劲头,乔含等几个人上去围住她,男班长们马 上也跟了过去。大家乱喊:“你老实点!狡辩什么!”“交待你的反动思想!”乔 含见人多势众,便一把揪住了王雅兰的头发乱摇晃,让她交待反动思想,众人也你 一拳他一掌地乱动手。花班长认为机会来了,平时连看一眼都不可能,现在竟然可 以在她身上动手,有这样的好机会哪能错过?便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来了几拳,最后 还顺手在那有弹性的屁股蛋上拧了一把。王雅兰对这一把非常敏感,虽然被揪着头 发,仍然强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花班长做贼心虚,怕她说出什么来,便采取先发 制人的手法,把她的头按了回去:“低头!” 熊队长觉得让这些男人老在女劳教身上这样动手动脚的不好,便说:“不用和 她磨嘴皮了,让她继续往下念。看她肚囊子里有多少烂货。往下念!” 命运怎样奇妙地牵引我, 我已忘记,我情愿忘记; …… 我有什么办法,只有抑制, 充实生命的活力, 在宁静的现在等待未来! 王雅兰刚一停顿,人们马上又喊了起来:“你等待什么未来?你是在等待变天!” 人们喊叫着,咆哮着,还在王雅兰面前不住地晃动着拳头。这些人和妇女队的人就 是不同,他们很熟悉这些上纲的语言和逻辑,运用得得心应手,因为他们都曾被这 些语言和逻辑打败过。 熊队长不愿意在一个具体问题上纠缠。她没有那么多时间,领导只让她开半天 会。也不能老让这些男人们在“女儿国”进进出出。便说:“还让她继续往下念!” 我跌在生活的荆棘中, 鲜血淋淋! 沉重的岁月囚禁了 高傲、飞逸和不驯, 压垮了我——一个勇敢的人 来吧,快乐些!躺在 新平整的草地上, 蚱蜢在草窝里轻快地 歌唱,它是这悲惨世界里 惟有的乐事一桩。 烦恼和痛苦缠着我, 不分白天黑夜 在我心头闹个不停。 唉,只要等到那一天, 我躺进寂寞的墓穴, 就能得到彻底的安宁! 念的人刚一停顿,花班长又抢先发言:“还让她念什么?有了这些,已经够了。 大家看看她一肚子的毒水,满脑子的肮脏思想:什么鲜血淋淋,囚禁了她的高傲和 不驯,压倒了她这个勇敢的人。呸,什么勇敢,是死顽固,花岗岩脑袋。还有什么 这悲惨世界,你把新社会看成什么了?”大家喊起来了,又要上前揪斗。熊队长觉 得一定得让王雅兰把坏水都倒出来,罪证越多越好批判,所以便制止了揪斗:“让 她念完,还有更恶毒的东西呢!念!” 你曾像一个石筑的避风港, 耸立在盲目挣扎的人群前头。 你曾在光荣的贫穷中放开那 咏唱真理与解放的歌喉—— 如今你却抛弃了这些,前后对比, 我为你的变化悲哀、害羞。 既然队长说了这个更恶毒,人们的批判自然都集中在这里。喊叫着让她交待说 谁抛弃了真理,你为谁害羞?越问答案越明确,连原来妇女队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 回事的人,这时也都明白了,王雅兰这是骂共产党。呸!她还为共产党害羞,她算 什么东西。人们斗劲儿更大了,男的女的把她围在当中,推过来,搡过去,让她交 待。熊队长对她十分气愤,也就顺水推舟任人们推搡。人们虽然激烈推搡,但王雅 兰却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逼得熊队长说了话:“王雅兰,你为什么不说话?”王雅 兰说:“这么多人喊叫推搡,我骨架子都快散了,能立在这儿就算不错,哪里还能 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