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从吕布匆匆离家,庞舒每日派人出去探听形势。一日,回报说:“贼人攻破 四门,包围了宫城,城内大乱。”庞舒问:“温侯呢?”“听说从东门杀出城去, 不知去向。”庞舒立即到后堂禀报二位夫人:“夫人!城门被攻陷,老爷已败走。 我们赶快趁敌人集中围困皇城之时,逃出城去。等他们攻破皇宫,腾出手来,全城 搜查,想逃就来不及了。”严氏说:“满府的家当,整箱整箱的财宝,还有这偌大 一个府第,如何走得了?”“夫人!董卓是被温侯刺死,他们是来为董卓报仇的。 等他们掌握了生杀大权,你还指望我们一家能活下来吗?人都保不住了,这些财宝, 这个府第,还有什么用呢?”貂蝉也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温侯带 领关东诸侯杀回京城,这里的一切,物归原主,还不都是夫人您的吗?”“那不都 被乱兵抢走了?”貂蝉说:“本来都是抢来的,抢走了再抢回来就是了。反正不是 好来的。”“休得胡言!”严氏白了貂蝉一眼说,“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了。” 庞舒从院子里抱进来一个大包袱,对她们说:“我早已准备好一些百姓的破旧衣服, 我们大家都换上。请二位夫人和小姐,还有莲儿卸下首饰,把脸抹脏。要快!”庞 舒回避到院中,自己也换了套衣服。 严氏命莲儿打开包袱一看,全是粗麻布短衫,还都是左衽,裙子也都盖不住脚 面。颜色灰暗,洗得倒也干净,只是太旧。貂蝉和莲儿各自选了一套穿在身上。 严氏皱着眉头将那些衣服翻来翻去,挑不出一件自己能穿的。看见她们两人都 已穿好,自言自语的说:“我哪像你们,穿这种衣服穿惯了。我从小穿的是绫罗绸 缎,我的身子什么时候沾过这样污秽的东西?”莲儿听了,气愤地说:“夫人!都 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貂蝉扯了一下莲儿的衣襟,莲儿的话说了半截,咽了下 去。 庞舒站在门外问:“准备好了吗?”貂蝉和莲儿应道:“好啦,好啦!就来。” 大街上隐约传来嘈杂的人们蹿动的声音。庞舒又冲里边喊:“快走吧!再不走就没 命了。”呀地一声门开了,貂蝉和莲儿走了出来。 严氏问:“车马准备好了吗?你先去备车,我就来。”庞舒心急火燎地说: “我的老奶奶!不能坐车,乱兵正在抢车呢!”莲儿说:“我们先走吧,让夫人和 小姐后边追上来,要不就来不及了。”“等等,我就来了。”严氏一边提鞋,一边 领着女儿雪梅往外走。 五人对视,互相一端详,真令人发笑,可是此时此地谁又能笑得出来呢?比一 群乞丐体面不了多少。 庞舒站在院子里对家仆、使女们说:“你们有家的归家,无家的投靠亲友,等 我们走后,你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各自逃命去吧!” 贼兵都积聚在皇宫周围,全力攻打大内,外城各门只放了百八十军士把守。急 于逃离战火的市民,像涌向峡谷的洪水一样,都快把城门涨裂了,几十个兵卒如何 拦挡得住?这时谁要是倒下,立即会被踩成肉饼。一个人一旦被卷进人流,想不走 都不成。吕布的家人在庞舒的带领下,被这洪水般的人流裹挟着,脚不沾地地被挤 出了城门。 出城小跑着走了一段路,严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庞将军!我实在走不动了, 歇会儿吧!”貂蝉也说:“庞将军,歇会儿就歇会儿吧!也该商量商量,往何处去 才能找到老爷?”庞舒说:“二位夫人不说,我也想找个地方坐下请示请示下一步 行动。”他(她)们离开大路,弯腰钻进一口废弃的破窑,席地而坐。夕阳的一束 光柱射到庞舒的脸上,照得他那黝黑的脸像镀了金的神像。貂蝉从来还没有机会, 不,有时有机会,但没有心情,仔细地看他一眼。他有二十七八岁,长得浓眉大眼, 厚厚的嘴唇上长着稀疏的胡茬,憨态可掬,却聪明过人。貂蝉想,他看上去不言不 语,却为这次逃难早有预见地做了仔细的准备,如果没有他,也许已在城里被抄斩 了。 严氏说:“我们往哪走才能找到温侯呢?”庞舒说:“温侯去向何方,现在无 法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出东门一定是向东,而不是向西。”貂蝉问: “你怎么这样肯定呢?”“您想啊,西边是董卓和李傕等人的老巢,是他们的势力 范围。东边是反对董卓的十八路诸侯的势力范围。”严氏说:“向东方望去,山峦 重叠,天地苍茫,总得有个明确目标才有奔头。或骑马,或坐轿,总得有个走法才 能到达。就凭两只脚走到猴年马月是头啊?”庞舒说:“城里贼兵去府里抄家,扑 空后决不会善罢甘休,必然出城追赶,所以,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地区,还不能休 息。眼前唯一的目标是逃离危险境界,抵达安全地带。到那时再打听温侯的下落。 知道了主公的下落,咱们逢路坐车,遇水乘舟,就不再受徒步跋涉之苦了。前面不 远有一条河,叫霸水,今夜一定要渡过河去。过了河,就比较安全了。摆在我们面 前的是福是祸,我也难以预料,我把想法说出来,请二位夫人斟酌。”严氏说: “也只能如此了。”他们又走了一程,见到一片芦苇。庞舒说:“就到河边了。” 他的话还没落音,只听得身后马蹄响处,人声嘈杂,举目望去,数十点火光向河边 驰来。这使他们五人吃惊不小。庞舒说:“刚说他们,他们就来了,好快呀!都跟 我来!”这时她们情急之下不顾疲劳,在庞舒的带领下鱼贯而行,瞬间消失在芦苇 荡里了。 荡里下边稀泥没膝,上边蚊虫叮咬。她们一声也不能出,一动也不能动,忍受 着水泡虫咬和闷热的煎熬。 马蹄声越来越近,火炬亮点越来越大,他们走到近前了。马蹄在渡口的小路上 盘旋蹬踏,踹得淤泥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她们在芦苇荡里时不时看见月光照在钢 刀上的闪闪反光。她们畏缩恐惧,屏住呼吸,是死是活,期待着命运的抉择。 一个像是头的人在马上吆喊:“这是霸河上的一个渡口,逃往中原的必由之路。 河上没船,她们还没有过河,都下马到芦苇荡里给我搜!”士卒们纷纷下马,试探 着用兵器拨开高高的芦苇进荡里搜查。泥泞咬住了他们的靴子,泥浆灌进了靴筒, 使他们寸步难行。前面的士兵回头说:“报告!淤泥太深,无法前进。”“都出来 吧!”那个头头说,“往芦苇丛里放箭!”于是,上百支箭飕飕飞向荡里。因为芦 苇太密,虽有许多芦苇被射断,但那些箭飞不了几步就都落到了淤泥里。有的就落 在了她们的身边,使她们吓出了阵阵冷汗。几番轮射后,突然有一支冷箭穿透青纱 帐,向貂蝉飞来,而貂蝉并未发觉,莲儿眼尖,侧身去掩护貂蝉,那箭簇正中她的 后脑。 貂蝉只听莲儿哼了一声,歪在了自己身上,吃了一惊。藉着透进来的月光低头 一看,莲儿头部中了一箭,缓缓流出一条殷红的鲜血。貂蝉不禁张嘴欲哭,她的嘴 却被庞舒伸过来的大手捂住了,她只好把眼泪咽进肚里。 貂蝉见莲儿直瞪着两眼,一动不动,用手试了一下,她已停止了呼吸。貂蝉拔 出箭簇,抚合了她那睁着的双目,放平了她的躯体,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你太 累了,你先我跳出了战争的烈火,你先我逃离了苍天降临给女人的苦难。你安息吧! 等天下太平,百姓安宁之时,我来为你修坟立碑,以慰你在天之灵。呜呼!哀哉!” 夜,一时又变得死一般寂静,让人更加恐惧,使人毛骨悚然。 庞舒知敌人已去远,带领她们一步一步拔着腿从芦苇丛里走出来。一个个满身 是污泥,浑身是虫咬的包。庞舒左右看了一下,又弯下腰向对岸望去,上下游和对 岸都没有船只。这怎么过河?这几条命九死一生从城里逃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寻求 这块墓地吗? 在这万分焦急的时刻,突然听到渡口上游的芦苇唰唰响动,庞舒警觉地注视着 芦苇响处。很快有一条小船的黑影徐徐分开芦苇划了出来。庞舒又忧又喜,喜的是 想过河就有船,真是雪里送炭;忧的是在这无人野渡,半夜三更像幽灵一样冒出一 条船来,多半是贼船,坐上贼船,岂不是雪上加霜?又一想,不尽快渡过河去必死 无疑,被贼人杀了也是一死,况且,船上只有一人,未必是我的对手。于是招手喊 :“船家!请摆渡我们过河!”船上人回答:“我是打鱼的,不做摆渡。”“请老 哥帮忙,我们多给您船钱。”“夜黑水急,行舟不便,天亮再说。”“事关紧急, 务请行好帮忙,我多给银两。”“我知你们事急,要不你们半夜到这里干吗?”那 船家说着已划到庞舒脚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听见了。”庞舒搀扶着二位 夫人上了船,又拉一把小姐。在船上坐稳后,他手握刀柄死死盯住船家的一举一动。 船离东岸只有十几丈远时,突然从岸上芦苇丛中跳出四个人影,都手持兵器。 庞舒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忙喊:“船家掉头!”“晚啦!”船家冷笑 着回答,说着船已靠岸。 “我先宰了你!”庞舒举起钢刀向船家砍去。 那船家将篙往水中一点,整个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弧线,落到了岸上。然 后哈哈大笑说:“上岸来杀我吧!”貂蝉在船篷中叹道:“这真是,屋漏又逢连阴 雨,船破偏遇顶头风。我命该绝,难逃一死,这大概是天意!”严氏说:“贼都是 贪财起杀心,你手里不是还有些金银珠宝吗?给他们点儿,也就破财免灾了。”貂 蝉鄙夷地瞅了她一眼。心想,真还有这种人,死到临头还舍命不舍财,就说:“我 都死过几个死了,还怵这最后一死吗?他们不但劫财还劫色,你好好抱着你那一包 袱财宝去做他们的夫人吧!”“那也比死了强!”“那你还怕什么?”严氏自悟失 言,不再讲话。 庞舒想自己撑船掉头,正找不到篙,四条汉子已跳上船来,庞舒挥刀迎敌,两 个贼人纠缠住庞舒,另两个却早已将严氏、貂蝉和小姐拉上岸去。 庞舒也一跃登上岸,与四个贼人厮杀了几十回合,夜幕退去,天已放亮。庞舒 看清他们都身着官兵军服,就说:“兄弟且住,我有话说。”四人将刀逼着庞舒停 住。 庞舒说:“你等看来都是官兵,何故落草为寇?”其中一个说:“我们都是温 侯吕将军的属下,逃散至此,遇上这位梢公。我们要用他的船送我们一程。他说, 你们没有盘缠寸步难行,不如在此渡口,从逃难的商贾那里打劫些银两,再各自回 乡不迟。弟兄们见他说的有理,便暂且与他合伙,想在此积些银两,再回家谋生。 您要是同情我们,给我们留下些银两,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全家的性命。”“大水 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我也是吕将军部下,我保的是温侯的两位夫人。”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恕罪。”他们放下兵器,拜倒在地。 “因为我们都换了百姓服装,你们认不出来,不能怪罪,都起来吧!”四人磕 头谢过起来,庞舒趁机说,“战争的烈火已把万里江山烧得支离破碎,你们打算回 乡,何以为生?何不跟我一起保着温侯家眷,找到将军,立下大功,还愁领不到赏, 得不到提拔吗?”四人听了,觉得有理,便齐声说:“多谢将军指点,唯听将军吩 咐。”“我是庞舒,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我叫赵鹊,他叫钱新,他叫孙绍,他 叫李费。”“来!拜过二位夫人。”于是,四位军士参见了严氏和貂蝉。五人合兵 一处,打听到吕布投奔南阳太守袁术去了,一行八人决定向南阳进发。想买八匹马 代步,在战争年代,民间是没有马的,便从村民那里买得一辆牛车,载着二位夫人 和小姐,向南阳进发。为了路上方便,他们四人也都脱了军装,换了便服。 老牛破车走了将近半月,来到南阳,天色已晚,在郊外小店住了下来。 次日清早,庞舒将赵鹊叫过来吩咐说:“你买一担干柴挑着,装成樵夫混进城 去,打听温侯消息,早去早回,我们在此等你回话。”“遵命!”赵鹊领命乔装进 城去了。 他们在这荒野小店焦急地等候消息。一直等到天黑,赵鹊才回来。 庞舒急切地问:“可见到主公了?”赵鹊愁眉苦脸地说:“温侯已离开南阳, 投冀州袁绍去了。”“怎么回事?详细说说。”“温侯认为,袁氏一家在京城被董 卓斩尽杀绝,自己杀了董卓为袁术报了不共戴天之仇,袁术一定感激不尽,所以, 出了武关就投奔了袁术。袁术留温侯于帐下,虽不提起知恩图报之事,表面上却也 款待颇优,只是内心里厌恶温侯反复不定,再加上他纵容所带士卒抄掠百姓,受到 袁术的追查和批评,他就离开袁术,往冀州投靠袁绍去了。”庞舒长叹一声:“南 阳与冀州千里之遥,何日能到?哎!也只能走一步取一步了。赵钱孙李,你们四位 谁不愿意长途跋涉,请自便,我不怨你们。”四人齐声说:“我们都愿意与二位夫 人共患难,和庞将军同行。” 时近初秋,越往北天气越寒冷,于是貂蝉拿出些银两,给大家添置了一些秋衣 带在路上备用。 庞舒一行八人昼行夜止,餐风宿露,往冀州进发。一路上也曾撞上散兵游勇或 小股毛贼,庞舒等五人都是行伍出身,对付几个草寇也不在话下。走了一个多月, 总算离冀州不远了。 一日,到了冀州郊野,进城的路上盘查甚严,只好离城十里找一小店住下。次 日庞舒派赵鹊和钱新进城探听消息。 赵钱二人当日没有回来,到第二天晚上仍不见人影。大家有些着急了。 严氏说:“他们是不是逃走了?”貂蝉看了严氏一眼,说:“他们身上也没带 什么钱财,凭什么要逃走?再说,庞将军也没限制他们离开,为什么说人家是逃走 呢?”庞舒说:“离开我们不会,冀城戒备森严,怕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孙绍和 李费生气地说:“我们是冲着貂蝉夫人和庞将军拿我们当兄弟一般对待,才一路跟 着受罪,要是严夫人信不着我们,我们走就是了。”严氏被噎得不再言语了。 庞舒忙劝解说:“不都是心里焦急吗!一路上还不都是四位兄弟出力保护二位 夫人吗?弟兄们的辛苦我们心里都明白,不必为了一句话而生气。我们都是为了温 侯,等见了主公,自有道理。”大家都不再说什么,只有严氏心里不服。你们一路 上都串通一气,都对,合着就是我不对。我说错什么啦? 第三天,快到中午,赵钱二位疲惫不堪地回来了。大家围上来齐声问:“怎么 样?”“不怎么样!我们差一点被抓去当兵,东躲西藏,好容易逃出城来了。”赵 鹊喘着粗气说。 庞舒问:“找到温侯了吗?”钱新问:“有水和剩吃吗?”“有,有!”孙李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水和饭菜端到他们面前。二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庞舒等不得,又问:“不着急,一边吃一边说。找到主公了吗?”他们边吃边 说把探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吕布离开袁术,到冀州投靠袁绍。袁绍野心很大,正想扩军备战,拓宽地 盘,一见吕布,非常欢迎,优礼相待。袁绍与吕布一起进攻常山张燕,将他击败。 得胜后,吕布自鸣得意,傲慢袁绍手下的将士,认为他们都是擅自署置,不是朝廷 命官,不足为贵。这使袁绍非常恼怒,想把吕布赶走,还没说出口,吕布也从袁绍 和众人的眼神中觉察到自己已成了不受欢迎的人。吕布就假称军士不服水土,向袁 绍请求回河内。袁绍巴不得他走,虚言几句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并约定明日为 吕布送行。 袁绍的的一个谋士私下对袁绍说:“吕布是一个反复无常,有勇无谋的猛将, 我们既然不用,也不应该被他人所用。”袁绍说:“你的意思是……”那位谋士向 袁绍点点头说:“明日筵席上……”“那你就去办吧!” 十里长亭,送行筵席早已摆好,袁绍和手下将领都在等候,吕布却迟迟未来。 有人来报:“吕布昨夜已逃走。”原来吕布预先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提前 出发了。 袁绍说:“立即派人去追!”吕布见袁兵追上来了,掉转马头,横戟立于当道, 仰首哈哈大笑:“我有事在身,不能久留,请回复袁大人,代我谢谢苦心为我准备 的宴席!”袁军将士都惧怕吕布,站着不动。吕布怒目圆睁,在马上大喊:“有不 愿回去的就放马过来!”袁军纷纷逃回。回复袁绍说:“吕布早已走远,未见踪影。” 严氏和貂蝉及庞舒听了赵鹊和钱新的报告,又一次像是挨了闷棍。 大家都烦闷地半日无言,貂蝉长叹一声,打破这死一般地沉寂,自言自语地说 :“反复无常,自食其果,也连累了家人。哎!听天由命吧!”严氏听了皱了皱眉。 庞舒听了,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他说:“大家休息吧!明天上路,赶往河 内。”秋夜的月光穿过窗棂泼洒到床前,照到四位兄弟身上,他们是打地铺睡的。 庞舒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越是睡不着,越觉得他们四人的鼾声大,就更睡 不着。 他在思索自己崇拜吕布的英勇才跟上他这样的人,现在看来是太轻率了。吕布 轻义重利,反复无常,以致今日天下难容。要不是看重貂蝉待人宽厚,不忍抛弃她, 早就可以自奔前程了。一旦把二位夫人安全送交吕布,我就远走高飞,离开吕布, 另寻出路。想到这里就无可奈何地睡着了。 在另一房间,貂蝉和严氏睡在一张床上。半年多的艰难旅途,使貂蝉在身体上 极为疲惫,在精神上无比压抑。反思近两年来,经受了在她的一生中都不曾有过的 精神创击,事变频仍,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为报义父王允的养育之恩,遵义父之 命,先许配吕布,后送与董卓。跟董卓无爱可言,不过是一钓鳌之香饵,杀人的工 具。笑里藏刀,甜言蜜语,百般嬉戏,献媚弄姿,只为要杀掉和自己紧紧搂抱在一 起做着肉体交合的人。还要暗地里勾引吕布。这种分裂的人格给心灵带来多大的创 伤!给一个弱女子的精神和肉体上带来多大的痛苦! 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杀死了天怒人怨,死有余辜的老贼董卓,目标实现,任 务完成。大汉社稷得以保全,朝野上下喜笑欢颜,义父王允掌管了朝廷大权,吕布 统领了天下兵马。我貂蝉在这次惊天动地的政变中得到了什么呢?只因是个女人, 与仕禄无缘,早已被人忘记自不必说,就是肉体和灵魂也仍得不到解脱,女人仅有 的一点价值,也丧失贻尽。所余之残花败柳,还是不能自主,任人摆布,以致有今 日的坎坷潦落。 吕布是貂蝉这艘小舟被随波飘荡推上的一个码头,是她无法选择的唯一避风港。 他那伟岸雄健的体魄,他那宽厚而坚实的肩膀,足可以使任何女人放心地依靠,而 不必担心任何暴风骤雨的袭击。然而,他的内心世界却污浊不堪,令人作呕。他奸 狡势利,鼠目寸光,见利忘义,一匹快马、一顶珠冠就足可以使他杀掉他的上司, 一个大义凛然的将军;一个红颜美女就足以叫他杀死他的义父;为了保住他自己的 性命,就可以在危难时刻置朝廷于不顾,见盟友遇难而不救,抛弃家小而独自逃命。 他终于自食其果,为天下所不齿,为诸侯所不容。他落得东逃西窜,像个无头苍蝇, 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能保全他的女人呢?要不是庞舒忠心耿耿智勇护卫,我们岂 不早已成为刀下之鬼,或他人之妇了吗?如其跟吕布这样不可靠的侯爷,还不如做 庞舒这种敢于承担责任的将军的女人更有安全感。再说,嫁个自食其力的庄稼汉, 安安生生地男耕女织,也强似这东奔西藏地亡命天涯。 将来她面临的又是什么呢?貂蝉想到这里感到后怕,不敢再往下想了,想也没 用。女眷屋里只有严氏的女儿雪梅早已进入梦乡。貂蝉听到严氏也在辗转反侧,长 叹短吁。 严氏在想,自从嫁了吕布,混到今天,好容易熬得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丈夫 成了侯爷,统帅天下兵马;一家人住上了深宅大院王侯府第,一呼百应,使奴唤仆 ;虽说眼前膝下无子,倒有一个聪慧的千斤小姐。全家幸福美满,其乐融融。没想 好景不长,没过几个月,良辰美景就像海市蜃楼一样,瞬间幻灭了。一下子从天上 又摔到地上,坐着老牛破车,顶风冒雨,过着这难熬的风雨飘摇的流浪生活。衣食 住行都由庞舒安排,钱都是由貂蝉出,我是一毛不拔,我只要守住我的大包袱,找 不到奉先,走到哪里也可以做一个大富婆。 最使我难熬的还不只是这些,而是…… 严氏经雄健伟岸的吕布多年驾御,已有着丰富的欢愉体验,对床笫有着不可或 缺的迷恋。这一连数月旅途艰辛易忍,这女人的孤独寂寞却使她难熬。虽然身边总 有五个男人陪伴,但身份不同,又人多眼杂,连个眉来眼去表示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严氏想,庞舒将军年轻英俊,憨态可爱,二十七八岁了,尚未娶妻。他虽不及 吕布强悍,却也绵里藏针,外示阴柔,内蕴阳刚。我就不信,他是铁打的罗汉,铜 铸的金刚,不食人间烟火? 严氏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三更,庞舒轻轻掀开被子,赤裸裸的身子滑进了严夫人的被窝。他伸出双 手模她那富有弹性的双乳,她被摸得缩着脖子咯咯地笑出声来。…… 自己的笑声把严氏吵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貂蝉也被这怪怪的笑声惊醒,她厌烦地说:“大难当头,还做什么美梦,还笑 出声来。”“我真地是做了一个美梦。你猜我梦见谁了?”“你梦见大叫驴了吧? 要不怎么那麽高兴。”“别胡噙!说真格的,我梦见咱们找到奉先了。”“好啊! 快睡吧,继续做你的美梦吧。” 时已深秋,碧蓝的天空中,白云漫舞清风,干裂的田野里,野草变得枯黄。太 阳在变幻的白云间时隐时现,不时透过寒风送来一束暖意。老牛破车像蜗牛一样沿 平原大道向西南蠕动。 天有不测风云,到了下午,好好的青天白云,一阵强劲的东南风过后,天空彤 云密布,地上落叶横飞,一刹间天昏地暗,冷风飕飕,寒气逼人。 庞舒对弟兄们说:“要变天,抽几鞭子,走快点。在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地 方,遇上大雨就麻烦了。”“驾!驾!”赶车的丁费在牛屁股上抽了几鞭子。牛只 是快走了两步,像是告诉你,我知道了,然后,还是一如既往,迈着方步,缓缓徐 行。它也太累了,不罢工就算对得起这几个同床异梦的男女了。 说到大雨,大雨就到。一阵雷鸣电闪之后,大雨倾盆而下。不用说庞舒和四个 弟兄顿时成了落汤鸡,就是在车内的三个女人的衣服也都湿透了。因为那车不是黑 盖车,也不是金华车,其蓬是庞舒和士卒用一领席自己搭上去的,用以遮阳还可以, 指望它挡住这样的大雨,就难为它了。 严氏在车内大声喊:“庞将军!进车来避一避吧!”“您说什么?”庞舒问。 隔着雨幕,几步间讲话就听不见。 “雨太大,你进来躲躲,车里雨小。”严氏又提高了八度音阶。 “不必啦!还有四个弟兄呢。前面看不见路,脚下太泥泞,不能再往前走了, 到前边树林内暂歇一会,雨停再走。”四个小兄弟听了乐了。李费打趣说:“咦呵! 庞将军,有人对您知冷知热的。”“不像我们,冻死饿死没人问。”孙绍接茬了。 “庞将军红运到了,我为什么就没这个艳福?”钱新也不甘落后。男人们到一 起,总爱讲这些女人免听的话题,图个嘴头快活。 “闭上你们的狗嘴!”庞舒听了这些脏话,吃不住了,严肃地斥责,“她们是 主公的家眷,再胡说当心你们的脑袋。少说两句,难道就把你当哑巴卖了不成?” 四人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只剩下夹杂着雷鸣的雨声。 他们在几棵大树下稍驻,雨就停了,前面找了个小店住下。 这虽是一个乡间路边小店,环境却很幽雅。院门朝着大道,屋后不远处是一小 溪,溪对面是山。溪流因雨水的加盟而更湍急,它跳跃滚动,一路急行。山坡上的 树林因雨水的冲洗而更显色彩斑斓,它黄绿红紫相间,在夕阳映照下,绚丽夺目。 貂蝉和雪梅到小溪边去洗被雨水和泥巴弄脏的衣服,屋里只剩严氏一人饮茶闷 坐。她感到太孤独,太寂寞,于是走到屋门口,手扶门框,对着隔壁喊:“庞舒! 你过来。”“有事吗?夫人。”声音穿过窗棂飞进严氏耳孔。 严氏听了这话觉得怎么这么刺耳呢?庞舒一向百依百顺,惟命是从,今日咋的 了。准是那个小狐狸精闹的。她没好气地说:“没事叫你干什么?你管有事没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啦?”庞舒走进严氏的房间,轻声问:“夫人有什么吩咐?”严氏 见他来了,气也消了,指了指长凳说:“你先坐下,再慢慢说。”庞舒坐下,等待 着严氏的吩咐。 “庞将军,几年来温侯和我待你如何?”“恩重如山!末将定要舍死相报。” “别说生呀死呀的,不吉利。你对我好,我心里明白。你这次救了我们娘们儿,我 不会忘记。等见了温侯,定会给你升赏。”“谢谢夫人!”“你还没成家吧?将来 让温侯做主给你找个好姑娘,安个家。你今年二十几了?”“谢谢夫人关怀!我今 年二十七了。”“都二十七岁了,你就从来未想过女人吗?”“军旅生涯,九死一 生,哪里还有这个心思?”“也够难为你了。光我知道的,奉先就睡过几十个女人 了,你好可怜,活了二十好几了,连个女人味还没尝过。你就不想尝尝?”“夫人, 还有事吗?没事,我该下去了。”“慢着!我被雨淋,着了些风寒,犯了肚子疼的 老病。往常一犯病,都是奉先帮我揉一揉就好了。你来帮我揉一揉。”“末将不敢!” “为什么?”“末将虽是个武夫,却也略知礼义,岂敢乱了纲常,坏了家法,等貂 蝉夫人和小姐回来再给您揉吧!”严氏听了庞舒此言,怒火填胸,骂道:“你好个 不识抬举的东西!在我面前装什么假正经。你与貂蝉眉来眼去,你当我是瞎子?” 庞舒见严氏突然讲出这种话来,气得浑身发抖,委屈得两眼流下泪水。他战抖着说 :“夫人玩笑开大了,末将担待不起,告退!”严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还要说 些什么。突然听到院子里女儿喊道:“我们回来了!”严氏见女儿和貂蝉推门进来, 转过话头说:“庞将军,你早点歇着吧!”貂蝉见庞舒脸上憋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拉长了脸离去,又见严氏沉着脸,冷若冰霜,心中早已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什么 也没说,只是心中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