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仇》 《一箭仇》又名《史文恭》、《曾头市》,也是盖派名剧。 这戏属“箭衣戏”,因人物身穿箭衣而得此名称,箭衣戏的表演方法不同于短 打,也不同于长靠,自成一格。 这戏最早由武净应工,勾脸。俞菊笙把它拿过来成了武生的戏,俊扮。 穿紫色箭衣,戴扎巾,系紫色大带。盖叫天是向他四哥张英俊(艺名七金子, 工文武老生)学的。在他几十年的舞台实践中,大大丰富了这戏的表演艺术,成为 盖派的代表作之一。 这戏写的是曾头市上曾家父子与梁山发生矛盾,晁盖带兵攻打曾头市,被教师 史文恭一箭射死,宋江发兵报一箭之仇,水擒史文恭的故事。 戏的主角不是曾家父子而是史文恭。这个人物和情节与原著《水浒》中不尽相 同,出入较大。 首先,矛盾的产生是由于金毛犬段景柱从关外盗得一匹“千里白龙驹,照夜玉 狮子马”,途经曾头市被曾家抢去,他就假说这马是梁山的,曾家不买账。他又到 梁山向晁盖哭诉,说这宝马是送给梁山的,被曾家抢去,反而出口辱骂梁山。晁盖 一怒,便兴兵攻打曾头市。实际上梁山与曾头市本无矛盾,全是由段景柱从中搬弄 挑起的,想借梁山之势来讨回宝马。晁盖不加分析,轻举妄动,大动干戈,以致中 箭身亡。这场冲突的形成由于误会,晁盖之死,自己也有责任,不能把罪过全推在 史文恭的身上。 所以这戏的演出,史文恭并不像一般戏中的反面人物,他之所以改成俊扮,我 想也与这责任不是没有关系。小说《水浒》中的史文恭,作者并未多加笔墨,人物 是比较概念化的,仅是一个有武艺的教师而已。可是在舞台上,人物性格比较鲜明。 首先,他是一位武艺高强的教师,与卢俊义、林冲都是在名师周侗的门下同堂学艺 的师兄弟,卢与林的武艺在水浒中都是第一流的,史文恭在这方面与他们是处在同 一水平线上。这在原著中是没有写明的。 这样史文恭与他们的关系就复杂了,既是同窗,又是敌人。其次,史文恭既有 以上这些出身与地位,他在曾头市的身份,自然不是一般看家护院的教师爷,而是 能发号施令,指挥全部曾头市武装力量,包括曾家五虎在内的“客座教师爷”了, 实际上他是曾头市的头领。更主要的是他有一个与身份地位相得益彰的性格。盖叫 天的演出,赋予人物武艺高强,但性格傲慢、倔强,这在“拜庄”一场中,得到充 分的表现。他毅然拒绝梁山的规劝,宁折不屈,终至自取灭亡,这也是他性格造成 的悲剧。小说中可不是这样,他与曾头市的主人曾写信向梁山宋江求和,并派了人 质,但宋江与吴用没有接受,并将计就计,把他打败了。由此可见小说与戏有很大 的出入。现在演出到“水擒”为止,过去老的演法,后面还带“法华寺”,即史文 恭被擒之后,宋江在法华寺公祭晁盖,史文恭被绑在柱上,他依然大骂不已,最后 被乱箭射死,为晁盖报了一箭之仇。可见他的性格是至死不变,一贯到底的。 盖叫天的演出,正是真实地刻划了这么一个武艺高强、桀傲不驯的人物,在一 场本可避免、却因种种原因而造成的武力冲突中,牺牲了性命。 这戏演出大都重武轻文,盖派表演则既重文场,也重武场。 文场主要是“拜庄”,史文恭出场,一般演出用〔四击头〕,他不用,他用的 是〔圆场打上〕(嘟儿那大大台,仓采……仓采……)。他不踩在锣上,而是踩在 锣缝里,在“采……”上,不在“仓”上,显得自然,大方。 这与麒麟童用锣的方法正相反,麒派是每步都走在“仓”的锣音上,显得节奏 鲜明、有力。为什么不用〔四击头〕,他认为这是在家里,不是在战场上,没有必 要费那么大劲。他的出场给人的印象,确是极有气度,从容迈步而出,是个有分量 的人物。 卢俊义、林冲、燕青三人代表梁山前来拜庄,意欲与史文恭和解息兵。 从摆队相迎到入座对话,史文恭与三入关系、表情因人而异,姿态、眼神都有 差别。表面礼貌,内心矜持。对卢俊义、林冲因是师兄弟态度比较尊敬,对燕青就 有点藐视。当谈话决裂时,他起身、抬腿、亮靴底、上前三迈步、站定衣服下摆在 锣鼓声中犹自来回三摆,如池中荷叶,风过后,余波未息,摇曳生姿,寓人物桀傲 的心态于洒脱的行步之中,每演至此必有彩声。 武场繁重。史文恭先后力战四将,与卢俊义打“对枪”,与林冲打“剑枪” (一般演出史文恭不与林冲打“剑枪”,林冲只与曾虎交手)。与燕青打“棍棒枪”, 与武松打“劈杆子”(单刀劈枪),各有各的打法与特点。 盖派的武打见性格,他与卢俊义、林冲是同堂学艺,武艺不相上下,打时快慢 适度;对燕青颇为轻视,燕青快速,他则慢中见快,这个“速度”便体现出一种轻 敌和高居在上的味道。武松勇猛,最后出场,如饿虎扑食,史文恭不敢怠慢,全力 以赴,节奏递进加快,把戏推向高潮。 史文恭与卢俊义打“对枪”后的一套“枪架子”,在锣鼓声中,以中慢速度, 亮出一个一个优美的身段,功架之稳,姿态之美,更是处处赛画,是一组绝妙的舞 蹈。 “回庄”是在激烈开打后,人不下场,走个圆场收兵归庄,没有喘息即转入繁 重的独角戏。经过刚才一番对阵,史文恭感到梁山力量强大,估计此庄难保,但又 不肯示弱屈服,内心展开思忖与斗争。人物的思想活动,通过系列组合的舞蹈表现 出来,这就是盖派著名的“揉肚子”表演。在“揉肚子”同时运用髯口功,弹、掸、 掏、理,配合思虑对策的种种内心活动,组成各种身段变化。他对这段表演曾有过 解释,他说:“他(史文恭)身为教师爷和卢俊义同堂学过艺,枪法委实高明,平 素又给门下徒弟奉承惯了,因为骄气十足,目中无人;不料和卢俊义一比枪法,不 能取胜,心下已是十分懊恼,加上徒弟们一个劲儿夸卢俊义枪法好,更不自在;特 别是梁山人马来了很多,明日再战,后果不堪设想,故而迫不得已,想出个偷营之 计。其实并非什么高明的计策,乃是出于无奈,孤注一掷。总之,他这时的思想是 复杂的,表面桀骜不驯,内心着实空虚,故而揉肚、搓掌,一甩胡子,表示内心翻 腾,焦灼不安。接着拈着胡须向前一看,梁山人马很多,气势逼人;回头一看,自 己人马不济,此庄难保,怎么办?认输么?不甘示弱,干脆不顾一切,拼了算。这 才左甩胡子,右甩胡子,让胡子跳起舞来,表示下了决心,就这么办。倘若不分析 史文恭的处境,不从人物内心出发,就成了单纯耍技巧,成了卖杂耍的。”“表面 桀骜,内心空虚”这是他对人物一针见血的剖析。人物性格内在矛盾的激烈冲击, 便是他这场著名“揉肚子”表演的核心内容。 整个表演是在锣经:〔走马锣鼓〕转〔搜场〕,归〔串子〕加〔三击锣〕,再 归〔走马锣鼓〕中进行的。 盖派锣鼓与一般打法不同,一般打法过程太快,动作随锣鼓,思想过程不易表 达,演员只能含糊带过。盖派在“乙切”上延长节拍,按锣经讲是“折了”,但却 有利于表演。这是他的独创,也是对锣经程式的突破。 这种把“髯口功”结合在“揉肚子”中的表演,是盖派的创造,其他人的演出 都不是这样。高盛麟接触盖派较早,他的演出,就运用了盖派的髯口功。 盖的史文恭扮相是:穿白箭衣,戴扎巾,系紫大带,厚底靴到底(一般演出, 开打时改穿薄底靴)。年轻时“水擒”穿厚底靴,甩发,走一排“旋子”。晚年七 十岁演出,虽不再走“旋子”,但“抢背”仍照走不误。他的“抢背”,翻得高, 落得轻,起得快,是道地的“四杆枪”(四肢平伸),在空中如蛟龙一般。 经过一系列激烈的开打、翻扑、舞蹈,他身上的服装始终不乱,背上衣服的褶 缝线条,清晰如初,这是深为行家所称道的。 盖叫天年轻时曾与俞振庭合演《一箭仇》,盖演武松,他的武松也有绝招,二 人相斗打“劈杆子”,武松将史文恭打下,武松一刀将史文恭头上的风帽削下(这 一刀狠稳准,见功夫),武松扔刀,接刀随即一个“鹞子翻身”,在翻身时乘势将 地上的风帽抓起,在〔急急风〕中飞速下场,十分精彩,突出了武松的勇威。别人 没有这一招,后来他的长子张翼鹏,及小盖叫天陪他演《一箭仇》时,都演武松 (武松是这戏中很重要的一个角色),也都按照他的演法,刀削风帽。 盖派《一箭仇》可称是武生箭衣戏的典范。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