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故土 1948 年,张大千50 岁。 这是人民解放战争进行到关键时刻的一年。全国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人民解 放军的力量不断壮大,在战争中武器装备也得到改善。解放区的土地改革已基本完 成,使得后方更加巩固,并获得了源源不断的人力和物力的支援。各个主要解放区 相继连成一片,进行战略决战的时机成熟了。与此相反,国民党政府和军队却陷入 全面困境,被迫由“全面防御”改为“重点防御”,政治、经济危机日益加深,士 气低落,内部分崩离析,后方危机四伏。为了维持摇摇欲坠的政权,维持庞大的军 费开支,国民党政府不断压榨和掠夺,造成民族工商业纷纷倒闭,工人大量失业, 农民更加贫用,工教人员生活日益恶化。再加上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抓丁派款、 催粮逼税,以及兵匪掠夺、连年灾荒,国统区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1947 年, 饥民达1 亿。 面对这种局势,张大千忧愤不已,他用画笔抒发了自己的这种情感,他画《马 》图,并作诗道: 只闻肥战马,不问瘠生民。 万姓愁无那,行秋怨莫申。 未须嗟款段,直欲老风尘。 他还作《纸鸢》,并诗云: 看尔乘云上,风狂未息几;忽然惊断线,飘落欲何依? 把一班投机政客、狐假虎威欺压百姓者的嘴脸刻划得淋漓尽致。 1 月2 月间,张大千为筹备画展,每日挥毫作画,忙碌不止,终于在春天顺利 完成。画展在上海成都路中国画苑举行,展出作品99 件,大部分是工笔重彩。 “展品精彩夺目,鉴赏家和同行们无不叹为观止。订购的红纸条贴得满堂红,…… 还有预约复画的。 其中有9 件是非卖品,尤为精湛,堪称杰作,皆被当时的富豪重金购去。”〔 11〕盛况空前。 4 月17 日,因张大千要回四川,弟子糜耕云在李秋君家设宴为老师饯行。 梅兰芳也前来赴宴。宴会开始,张大千便斟满了一杯酒,双手递给梅兰芳说: “梅先生,您是君子,我是小人,我先敬您一杯。”梅兰芳不解其意,笑问: “张大师,此话何意?”张大千呵呵大笑:“您是君子——动口;我是小人— —动手。”众人恍然大悟,皆为大千的幽默风趣而捧腹大笑。 几天后,张大千与梅兰芳、谢稚柳又齐集画家吴湖帆的斋室,由吴、梅合作而 成一幅《梅兰图》,张大千在上题了一首《浣溪沙》:“试粉梅梢有月知,兰风清 露洒幽姿,江南长是好春时。珍重清歌陈簇落,定场声里定芳菲,丹青象笔妙新词。” 后来这幅画遗失了。1981 年,应梅兰芳之子梅葆玖之请,为之补画了一幅《梅兰 图》。此画左绘一枝高洁淡雅、芬芳若漾的梅花,右画一束挺拔秀丽、青翠欲滴的 幽兰。右上部补写了那首浣溪沙小令,又跋道: 三十三年前,在海上与朋辈集湖帆丑簃弄笔为欢笑。湖帆先撇幽兰一握,畹华 为补梅花,乃索予倚小令题之,稚柳且为予点易数字,畹华携归缀玉轩。 顷者,其公子葆玖莅香江,云此画已成陈迹,不在人间矣;其尊人与湖帆俱相 继弃世,倩友人要为补写。葆玖孝思如此,畹华当含笑九京。而予车过腹痛,老泪 纵横矣!〔12〕感情之深,令人肃然。 5 月上旬,张大千回到成都,居金牛坝。 5 月9 日(农历四月初一日),张大千50 大寿。因早年在安徽看相,命相家 彭涵峰说张大千“须根窜过喉结,难过知命之年”,让张大千“留意”。 于是这天上午,张大千前往昭觉寺中“避灾”。黄昏时刻,周企何等好友亲朋 来寺接大千回家吃祝寿宴。一行人乘坐黄包车进城,拉张大千的车夫年轻力壮,腿 脚麻利,奔走如飞,很快就把众人甩在了后边。不料行至一路口时,与一迎面而来 的汽车相撞,张大千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抛出去了好远,“滚了几转,翻到路边上。 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毫发无伤。可怜那个年轻力壮的车夫当场就死了,黄包车也 撞得稀烂。”〔13〕张大千总算是大难不死。 第二天,大风堂门人又整席为老师拜寿。 7 月15 日,甘肃省参议会第一届第六次大会在兰州召开,敦煌县参议员郭永 禄向大会提出:“敦煌千佛洞壁画被张大千大量窃取,请注意保护。”引起了与会 成员的注意。其后不久,在7 月28 日该大会的第16 次会议上,由参议员亢维斗 领衔、另10 位参议员附议的一份正式提案提交给大会,指控张大千破坏敦煌壁画, 要求给予严惩。8 月,此议案被呈送国民党南京中央政府教育部。经过一段时间的 调查,又有敦煌研究所所长常书鸿和前敦煌艺术研究所筹备委员会委员窦景桩站出 来,公开为张大千澄清事实,1949 年3 月1 日,甘肃省参议会第一届第七次大会 郑重宣布: 张大千在千佛洞并无毁损壁画情事。 但是,由于甘肃省参议会的指控,在全国艺术界、文化界、考古界、文物界掀 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给张大千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加之甘肃省参议会未把调查结果 象当时提出议案那样四处宣传,而是暗暗压下,致使“在许多人士和民众当中,‘ 张大千借名网利,破坏了敦煌壁画’的舆论所留下的影响依旧长期存在,不论是在 大陆还是在台湾等地,仍然有不少人还持有‘张大千破坏了敦煌壁画’的看法。甚 至在张大千逝世之后,台湾还有人追问此事。”〔14〕张大千生前每念及此,总是 黯然神伤。 8 月28 日,张大千携新婚夫人徐雯波乘飞机离开成都飞赴上海。徐雯波原名 徐鸿宾,约生于1927 年,四川成都人。 在上海,大千仍居李秋君家。李秋君与徐雯波相处得非常好,徐雯波很敬重李 秋君,而秋君则视雯波如亲姐妹,她不断地向徐雯波介绍张大千的生活习惯及各方 面情况,提醒她应注意的问题,她说:“大千是国宝呀,只有你是名正言顺的可以保 护他,照顾他,将来在外面,我就是想到也做不到呀! 你才是一辈子在他身边的,还得你多小心,别让他出毛病。”〔15〕9 月的一 天,上海卡德路李府热闹非凡,大家在为张大千和李秋君祝寿。 他俩坐在客厅大圆桌上方,四围亲朋满座,欢聚一堂,谈笑风生。席间,篆刻 家陈巨来送“百岁千秋”印章一枚,令二人非常满意。因为这枚印章把张大千和李 秋君的名字,以及二人合庆百岁大寿的意思都包含在内了,还象征着他们的友谊千 秋长存。二人当场合绘《山水》一幅,盖上此印。大千和秋君还相约,以后要各绘 25 幅、合作50 幅,凑100 幅,互相题款,每幅画都用这方印章,开一个双人联 展。 9 月底,张大千偕夫人徐雯波、门人糜耕云飞赴北平,专程看望徐悲鸿、齐白 石等老朋友,相聚甚欢。 10 月,张大千迁住颐和园养云轩。时值农历九月十五,昆明湖上残荷犹存, 大千带糜耕云日日游走园中,观谐趣园和长廊沿湖的荷花,并指点他说: “中国画重在笔墨,而画荷是用笔用墨的基本功。”“画荷主要在于画荷叶及 荷梗。”在老师的指点下,糜耕云开始画荷了。 10 月下旬,张大千飞到上海,审定了门人巢章甫、肖建初、陈从周编录的《 大风堂同门录》,并印发给大风堂门人每人一份。11 月临回四川时,张大千把 “大风堂同门会”印章交给门人伏文彦保管,并说:“我走后,你们若有事,可多 与(何)海霞、(慕)凌飞、(肖)建初、(曹)大铁等人商量着办,务必抓紧学 业,提高绘艺。”〔16〕张大千还与老友谢稚柳、陈巨来合影留念,说:“我生平 从不亲笔写信,都是秘书代劳”,以后若无信来问安,“请勿见怪”。 此时,解放战争已进入到最后阶段,辽沈战役已结束,淮海战役正在进行,人 民解放军胜利向前推进,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纷纷撤向西南地区。 人民解放军的胜利已成定局。 11 月,张大千在四川短暂停留后,便飞赴香港举行“张大千画展”,并获成 功。 1949 年,张大千51 岁。 1 月31 日,北平和平解放。张大千出于对毛泽东主席的景仰,应何香凝之请, 精心绘制了一幅《荷花图》,请何香凝带往北平转呈给毛泽东主席。 此图为纸本,图中近景画为舒卷自如、卓然而立茂荷两叶,中景画为掩映于荷 影中的白莲一朵。画面清新秀美,仿佛溢发着阵阵荷香之气,给人以生机盎然、万 象一新的印象。此图构图饱满而疏密有致;用笔雄浑豪放、圆润凝重而脉络分明; 墨色洒脱恣肆,却又浓淡有致,是大千画荷精品。画的左上方题款:“润之先生法 家雅正己丑二月大千张爱”。旁压两方朱印。此画现藏毛泽东故居。 3 月,张大千迁澳门朋友家居住,并托人花重金从东南亚买来两只长臂白猿养 在园中,仔细观察猿的生活习性,行止相貌,对猿写生,颇觉快乐。 其时,印度美术学会邀请张大千赴印度展出临摹敦煌壁画及其近作,张大千决 定赴约。 4 月,张大千偕夫人从香港返回,在杭州停留数日后,回到成都,筹备赴印展 品。 7 月,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在北平成立,徐悲鸿当选为第一任主席。 随后,徐悲鸿便给张大千发函,邀请他到北平一起工作。老友的热情邀请,令 张大千非常高兴。高兴之余,他又很担心,担心他走了,国民党特务会拿他的家属、 门人问罪,尤其是自己曾两次拒绝为四川省政府主席王陵基作画。 这个王陵基在当时以凶残著称,人称“王灵官”。他难道不会借此机会进行报 复吗?思前想后,大千还是没有北上。 9 月,张大千准备赴印度举行画展,他携带了56 幅临摹敦煌壁画,还有自己 的收藏以及近作。临行,张大千对家人交待说:“这次我出外展画,虽然局势不稳, 但也同以往一样,去去就归。”他还对儿子心智说:“你知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 临摹来的二百多幅敦煌壁画我一幅都没卖,不管求购者愿出多么高的价钱。其原因 就是我早已决定今后要把这批摹品全部献给国家。 要是我这次走后万一真的回不来,以后不管是哪一个政府当权,只要她真心热 爱艺术,重视祖国的文化遗产,你就可代我把这批壁画摹品交出去,请政府保管。” 〔17〕张大千的态度是明确的。 张大千乘飞机从成都飞抵香港,旋即赴澳门居住。10 月,应友人邀请,张大 千赴台湾举行在台的第一次个人展。展览赢得了台湾画界的赞扬。 10 月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国民党军队退守西南和华南大部分地区和 台湾沿海岛屿,一些国民党要员纷纷撤往台湾。11 月,在台湾游览的张大千前往 刚从大陆撤退到台湾的于右任处,询问国内局势,对尚留在成都的家小非常担心。 不久,张大千接到国民党台湾省政府主席陈诚的邀请,前往陈公馆赴宴。张大千本 不认识陈诚,但为了不得罪这位地方长官,也为了了解一下局势,张大千“破天荒 的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到生人家去赴宴”。这是一次具有关键意义的会面,对张大千 有很大的影响。后来张大千回忆道:“幸亏我去了,多仗辞修先生为我关照,我才 能搭军机赶回成都。那天溥心畬先生也是客人之一,原来那次宴会,是辞修先生的 美意,邀约所谓‘南张北溥’与本省籍的画家如蓝荫鼎先生等会面,本属雅集,但 是大家所关心的话题,都不免会谈到大陆上的危局。辞修先生问到我的情形,我趁 此说明家属还在成都,急想赶回去接眷,只是没有办法解决交通问题。辞修先生说 现在还来得及,他立刻拨了一个电话要空军方面为我安排,尽快送我回成都。”〔 18〕11 月下旬,张大千乘军用飞机回到了成都。当时成都一片混乱,交通已十分 困难。空军称只能负责张大千自己返回台湾,而不管运送家属。万般无奈的张大千 只好去找四川省政府主席、好友张群。在张群的关照下,张大千拿到了3 张飞往台 湾的机票。12 月6 日,张大千洒泪与亲友告别,登上了飞往台湾的飞机,陪他同 行的是夫人徐雯波及一小女儿。居台未几,便迁居香港。从此,张大千开始了漂泊 异乡的后半生。 注释: 〔1 〕〔2 〕〔4 〕〔14〕〔16〕〔17〕李永翘《张大千年谱》第192 、200 、 206 、251 、245 、254 页,四川社科出版社,1987 年12 月版。 〔3 〕〔8 〕宁夏政协文史资料研究会编《张大千生平和艺术》第329 、330 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 年3 月版。 〔5 〕黄苗子《张大千先生的生平和艺术》,1983 年4 月13 日《人民政协 报》。 〔6 〕陈巨来《寸心千里》,1982 年10 月23 日香港《大公报》。 〔7 〕黄达聪《张大千先生二、三事》,《江苏画刊》1984 年第4 期。 〔9 〕〔10〕廖静文《徐悲鸿的一生》第346 、274 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82 年8 月第1 版。 〔11〕糜耕云《声画昭精,墨采腾飞——缅怀先师张大千先生》,载于宁夏政 协文史研究会编《张大千生平和艺术》,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 年3 月版。 〔12〕许姬传《大师隔海寄深情——张大千赠梅葆玖》,载于宁夏政协文史研 究会编《张大千生平和艺术》,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 年3 月版。 〔13〕〔15〕〔18〕谢家孝《张大千的世界》第341 、158 、176 页,台北时 报文化出版事业公司,1983 年10 月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