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观念战胜观念(1)
用观念战胜观念———代译序
冯克利
从思想史的角度去认识一个思想家,就如同透过思想家的理论去观察我们今天
的社会一样,要比单纯沉醉于其话语体系里给我们带来更多生动的感受,在理解他
们思想的力量上也会得到更为切实的收获。看他们穿行于历史的变迁之中,被烙上
时代的累累印记,可以形成一种有着丰沛历史感的理解。正是从这些印记中,我们
才能见证思想家在不同时空场景中非常不同的遭遇。
这些不同的遭遇可分为两类,一是影响力不减,但其走向却被严重歪曲;二是
在沉寂多年之后才被人发现而重新焕发出光彩。此类事例不胜枚举,前者如以赛亚·
伯林在《休谟和德国反理性主义的起源》一文中讲述的,民族文化空间的变化使一
种哲学发生畸变的故事:休谟哲学的谦和品质注定了他与民族激情和宗教狂热格格
不入,但是他的怀疑主义到了有着“迷乱人生观”的德国人哈曼那儿,竟然能够蜕
变为给神秘主义浪漫派助阵的利器。另一个不为伯林所知而我们十分熟悉的例子是,
达尔文的进化论在欧美多是保守主义的思想资源,到了中国竟成了激进派保种图存
的呐喊。至于后一种沉寂多年后重焕异彩的例子,我们也可以举出被伯林发掘甚力
的维柯,当然也有这里就要谈到的哈耶克。
我常想,思想大师的原典固然必要,但这事也跟吃汤圆差不多,若是只吃汤圆
不喝汤,是会失去很多味道的。要想知道那些思想是怎样成熟的,它后来的命运如
何,它为何以那样的形态出现在我们面前,都得从思想史、从鲜活的历史脉络中寻
找。从这样的追寻中我们常常可以发现,用一些呈现于历史中的老眼光来看待“新
问题”,比起各种貌似新颖的理论来可能更具说服力。比方说,研究当下国情的学
者,如果看看拿破仑三世治下的法国,或是俾斯麦当政时的德意志第二帝国,那么
对今日的社会情状也许会有更深入的了解。在世界近代化的历史上,不少“以经济
建设为中心”的威权主义政府也是蛮能干的,它们的成就并不逊色于当世,引发的
种种社会现象,当然与今天也多有相似之处。我们若是搞清楚巴尔扎克的“人间喜
剧”令马克思连连叫好的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今日一些知识人为何对当下“道德破
产”的世风怒不可遏;知道了马克思在分析波拿巴那种无所信持的市侩政治时也不
得不放弃自己建立在阶级分析上的国家学说,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今天有那么多人
感到现成的理论模式根本不足以捕捉纷繁缭乱的社会事实。社会本身的发展逻辑,
经常把我们貌似完备的新学说逼入困境,让我们不得不回到几乎被人遗忘的过去寻
找智能。如果说自从启蒙运动以来大写的“历史”果真取代了神的启示,那么这位
新到任的神祇是很会跟人类开玩笑的,它有时仿佛把自己的行踪袒露于我们的面前,
使我们变得十分欣喜和张狂。等到问题成堆乃至尸横遍野之后,我们才醒悟到它那
样做其实只是为了戏弄我们。但幸运的是,在某些时候,总还有那么一部分冷静的
人不为所动,才使得思想史乃至于历史本身,不至于完全变成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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