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面性” 送钱的人中也有大手笔。 他叫夏任凡。不高的个儿,胖胖的,特别健谈。他很看好慕市长,认为这是个 能干事的市长,是个人才。他自己就能干事,而且是人才。 他是沈阳客运集团公司总经理,辽宁大学毕业。 80 年代初期,当电车公司经 理,大搞改革,名噪一时,被评为“全国十大青年改革家”,到北京大学做报告, 上下交流,全场轰动。 他的外号叫“夏大胆”。特别敢干。 这应该很符合慕绥新的性格,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一开始老慕愣是不喜欢他, 开会时看到他在下面松松垮垮地一坐,不像个干事的样子。 弄得夏任凡隔着玻璃亲不上嘴,很是着急。 他决定给“慕大哥”来点新鲜的,开个国际玩笑。得知老慕要出访某国,便派 人先期到那国去,重金聘用一女电影明星,届时到机场给慕市长献花。这事办成了。 老慕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过后一想,有点不对劲,问谁搞的名堂?夏任凡。 于是对他有了好感。慕市长到客运公司视察,夏总铺上红地毯迎接,手板心煎 鱼给他吃。 下一步就可以送钱了。 你能说他不是个大手笔吗? 他并没有因为上边调查慕绥新的问题,而不敢说出他跟“慕大哥”的关系和他 对老慕的评价。他情绪激昂地说:“我与慕市长,关系是不错。他是一个想干一番 事业的人。这一点与我是不谋而合。他来沈阳这几年,沈阳市大变样。你们可不知 道,过去的沈阳,到处黑乎乎的,没有一点现代都市的样子。老慕来了没几年,整 个变了个样。我们在改革方面的一些想法是一致的,他欣赏我。这可能就是他为什 么举荐我当交通局局长的原因吧。” 但进一步问他向慕绥新行贿的事,他就不说了。 贾桂娥却全线崩溃了,她说了很多事。她除了帮着老慕收钱受贿,还利用老慕 的权力求人办事,打着市长夫人的旗号替人办事,从而大肆敛财。慕绥新不敢收的 钱,她敢收,慕绥新不便出面办的事,她敢办。她帮慕绥新收钱32次,共75万余元 ;帮某公司办事,得了价值126 万元的股票;为人承揽工程,推销石料,收钱230 余万元;打了两次电话帮人办事,得款30万元。 记者问老慕:“我真的很难理解,在你担任市长的这 4年里,有很多媒体对你 进行过采访,你给众人留下的印象,的确是一个政绩市长,一个有魄力,敢想敢干 的市长。可是为什么当你转过身去时候,你却做出来刚才我们说的那些事情呢?” 慕绥新回答说:“我有两面性。人不是完全一面的,有阳光灿烂的一面,也有 非常阴暗的一面。人在自己的生存发展中,应该用阳光灿烂的一面,不断地把自己 照亮,把所有阴暗的地方都照亮起来,让他透明和纯粹。如果不是这样,阴暗的东 西越来越多,就变成了一个阴暗的人,污浊的人。我认为,我有两面性。一方面, 愿意为老百姓多做一些事情,而且愿意为此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另一方面,就是私心和贪欲没有得到根治,不断发展。我们应该使光明的一面迅速 成长,使阴暗的一面尽快消灭。” 我们是否能够把慕绥新所说的光明的一面和阴暗的一面,比喻成红与黑呢? 慕绥新是一个在红与黑中行走的人。 慕绥新也承认说:“使自己变成了‘一手红,一手黑’。” 这就把“两面性”更加具体化了:一手干事,一手捞钱;装金是人,刮金也是 人。 他很自觉地在两种颜色中行走,他没有力量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去壮大一方, 而消灭另一方。他在红黑两方中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非常惬意。 2000年的夏天,真是个多事的季节。他已经预感到危险的来临,但又心存幻想。 人是很不容易认输的。 事情来得是那么的突然而奇怪。2000年 3月至 5月,慕绥新在中央党校学习。 5 月31日,秘书给梅花打电话来,说市长下午乘飞机回沈阳。梅花高兴得跳起来, 然后就心神不定,坐卧不宁了,站起来在屋里走遛儿。屋子收拾打扮得又干净,又 新鲜,像他们去年在大连结婚时的新房一样。是去年 5月 8日结的婚,今天回来还 没有出月,正好可以庆祝结婚一周年,慕绥新和梅花结婚一周年!她看着老慕和自 己的合影照片,幸福地笑着。等啊,等啊,秘书怎么还不打电话来,快上飞机了, 上了飞机一个小时就到了。过去秘书都是上飞机前两个多小时就打电话来,这次是 怎么了?而且过去老慕会亲自给她打电话来,这次为什么没有呢?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主动把电话打了过去。 秘书说市长明天回去。为什么?为什么明天回来?今天为什么不回来?我要今 天回来,不要明天回来!她太激动了,她一点也接受不了这种只差一天的现实。秘 书说今天市长要看一场交响乐演出,这个交响乐团不可能到沈阳去演,而且在北京 只演这一场,就是今天晚上,市长要去看。 梅花不说话了,市长是那么喜欢音乐,看就看去吧,听就听去吧。市长是懂音 乐的,艺术节时他穿着白衬衫在辽展馆的广场上指挥辽宁交响乐团演奏《欢乐颂》, 那挺拔的身姿,飘逸的动作,艺术家的气质,征服了沈阳市民、各方来客和港台商 人。沈阳音乐学院的老师说,想不到啊,市长太内行了。他怎么能不内行呢?在清 华大学读书时他就演奏小提琴,并且是乐队指挥。梅花在沈阳音乐学院读过研究生, 她不仅看到了内行,还看到了美。 不过今晚北京的那场演出就那么重要吗?她忽然伤心起来,自己不如交响乐重 要,交响乐胜过了她,市长没有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为了看一场演出把回家的日 子推迟了。陷在爱情中的人总是很会折磨自己的。 她哪里知道慕绥新正在承受着一个巨大的打击。这个打击跟即将降临到他头上 的那个政治打击,几乎是等量齐观、不相上下,因为都是对他宣判了死刑。他被查 出了癌症。他有一个同学,在北京某大医院当副院长,去中央党校看他,见他气色 不好,问过去得过什么病。他说得过肺结核,钙化了,没事了。同学说,还是到我 们医院检查检查吧,以防万一,没事更好。他就在5 月31日这一天,在老同学的陪 同下,来到了医院,用非常先进的进口仪器做了检查:肺癌。 慕绥新挺住了,什么也没说,让秘书通知梅花,今天不回去了,明天回去,今 晚去听一场交响乐。思路非常清晰。他要镇静一下,理理思绪,确定自己该怎么做。 长时间以来,对于不祥的政治命运,虽然还抱有幻想,但潜意识里早已感到难以逃 脱。他以被处以极刑的高级干部作参照,觉得自己很难是个例外。他非常害怕。没 想到现在又得了癌症,在政治上的死刑没有宣判之前,先宣判了一个生理上的死刑。 这样就相对地把两个死刑的分量都减轻了。反正总得一死,那就随便吧! 人到这个时候才更知道生命的价值。他决定不做手术,明天就回沈阳,在生命 的最后阶段,走进光明之中,走进红色之中,演奏自己的《命运交响曲》,嘣、嘣、 嘣、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