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为难 他把一个不真实的自我———按照专案组的标准来衡量,呈现了出去,然后遭 到了退货。他的心情非常灰暗。过去的慕绥新一直是免检产品,从未遭到过什么退 货的。 于是他又有反思:“应该说,我不知道保护自己,不知道保护自己,就不是一 个共产党员。斗争随时在进行着,不知道保护自己,实际上就是把自己交给人家了。 我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在把我应该做的事情做 好的同时,千方百计按照党的要求,把自己保护好,做一个让老百姓真正满意、真 正放心的好市长!” 听了这些话每个人都是很感动的,我们不会因为他的犯罪 而拒绝听这些话。他们也不会认为他的这些话都是假话,是装出来的,是说给别人 听的。没有这个思想,没有这个感情,让你装,你也装不出来,让你说,你也说不 到位。而慕绥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略加思索,脱口而出,心情沉重,眼含泪水。 说他假装,目击者马上会指责你不人道。 过去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现在他要保护自己了。这很不是时候。这是一个很大 的悲剧。因为他面对的是中央纪委。过去他面对送钱人的时候,他也曾想到保护自 己,但下不了决心,感到有很大难度。他失去了良好的机会。现在要保护自己了。 晚了。 而且方法也错了。现在要保护自己,只能是按照党的政策走“坦白从宽,抗拒 从严”的道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其实他这样的人,或者说他这种性格的人,走 “从宽”的道路是最容易的,最合适的。但是他已经不能很客观地判断自己、对待 自己了。他糊涂了。他在经受痛苦的炼狱。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他就能很清醒地 向我们反思了。这个阶段不会很长的,他坚持不了多久。他绝不会像他的副手,常 务副市长马向东一样,17个月没有承认,没有开口,但是一开口却也了不得:180 万美元! 他感到很痛苦。这又是个很奇怪的现象,过去他当“两面”人,又干事,又搂 钱的时候,他认为那是人情往来,心理却比较平衡,现在让他把这些事情谈出来, 他不谈,装作没有此事,他反而受不了啦,也就是说,实践的时候很容易,让他承 认这个实践,或者不承认这个实践,他反而为难了。 比如那个周伟,现实中的周伟已经让他很为难,这时候再要把他隐瞒住,或者 干脆把他交待出来,那就更难了。他实在是不好给自己当时的行为定性,也不好给 周伟定性。 他慕绥新本人确实没有收到过周伟送的20万元,全是前妻和前妻的妹妹搞的, 而且当时要求干部交流,周伟的父亲又是老干部,住在沈阳,需要照顾,所以把他 调到沈阳来也是合乎道理的。但是贾桂娥又确实告诉他收过周伟的钱了,没有说收 多少,只说是收了钱了,不调不行,不调交不了账。开始他没理她的茬儿,拖着没 有办,觉得他实在是没有必要非得把这位与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不认识的周伟调过 来不可。但是贾桂娥认定的事,你不给办又是绝对搪塞不了的。他就只好不情愿地 给办了,一办就成功了。这么一来,这就是个问题了,不说不行了,但说了算成卖 官,又确实有点冤。所以就出现了说也为难,不说也为难的情况。 这件事只要说出去,就是一个20万元和一个官位的问题,非常的典型,非常的 可怕,买官者和卖官者非常的可耻! 难道还能不是这样吗?对了,不是这样。当我听了慕绥新的录音自白之后,我 觉得不是这样了。 他开诚布公地说:“我不了解,也不认识周伟。他没有直接找过我,是我原来 的妻子的妹妹,他们亲属一帮人找到我,是一定要办,不办好像是天要塌,地要陷。 这事我拖了半年多没办,说老实话,到现在我还认为我不想办,但是我毕竟办了, 我要承担这个责任。我不想办的理由是什么,一个就是这个事情跟我毫无关系,我 也不需要,从我做市长来说,我不需要,结果听了夫人,听了几个亲戚,他们无休 止的一些工作吧,就抵挡不住,就把这事情给办了。我和组织部长打个招呼,他们 就去调查,回来跟我说这个人不错,没有说不行。” 是的,点了戏就得有人去唱,而且还得唱好。 老慕接着说:“后来在家里见过周伟一面,谈得很不好,我印象不是很好。可 是事情已经启动了,收了人家钱了,没有办法了,收不住了。这样后悔得不得了, 我对这个事情,是所有受贿事件里最为后悔的一件,最为不应该办的一件。” 周伟并没有计较慕绥新对他印象不好,当他在北京住院的时候,仍然去看他, 给他送钱,当时并没有求他办什么事,也不指望他今后还能继续帮自己的忙,因为 他已经得了癌症。他送钱只是为了报恩。 他平稳而略带激动地说:“我当时就是觉得慕绥新曾经帮过我,而且我对他印 象也不错,我上医院去看他,认为他回来当不了市长了,当时都讲他住院,肺癌大 手术,整个肺都切除了,只剩很少一部分,回来之后可能就是一个维持生命,我去 看他,从我个人内心来讲,他曾经对我很好,一种报恩心理。我去看望他,让他买 点补品,给他留了 1万美元。这个钱我还是跟人借的。当然我承受得了,只是当时 手里没有。” 收到这个钱,老慕很感动。他错就错在了这里,总把送钱和收钱,看成是一种 人情,而不认为这是一种纯粹的或者不十分纯粹的或者只是某种程度上的行贿和受 贿。 慕绥新是个性情中人。 他在人情交往上办了一些糊涂的事,但是反思的时候却头脑异常清醒。 当机智的记者问他,周伟这个官是不是买来的时候,他回答得清楚明白、滴水 不漏。 他是这样说的:“可以这样讲,这个官不是一个人能定的事情,他给我钱就能 把官得到,是因为我犯了错误,从中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实际上想向共产党买 官是做不到的。官是共产党管的,你要官只能向共产党去买,这是做不到的。但是 通过贪官帮你策划怎么做,这是可以做到的。我是不是说清楚了这件事情?” 他最后向记者来了一个谦虚的反问。 他说清楚了,而且说得非常好。 但是,在专案组第一次谈话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