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昨夜星辰 1974 年8 月6 日。 华盛顿白宫。 被“水门事件”缠得精疲力尽的尼克松总统不甘心就这么不光彩地辞职,主持 召开了一次内阁会议,指望得到大臣们的支持。 国务卿基辛格紧绷着脸,毫无笑容地坐在尼克松的身边。国防部长施莱辛格则 一声不吭,抽着闷烟,一圈一圈的烟雾从嘴里喷出来,弥漫着椭圆形办公室。 其他阁员们一言不发,整个会议,就似耶稣的最后晚餐一般沉闷。 基辛格意识到,如果尼克松总统坚不辞职,必然引起国会对总统的弹劾。 那么,一个被弹劾的现任总统是无法很好地履行总统职责的。 因此,基辛格对这位不记前嫌,让自己登上一个并非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所能达 到的权力顶峰的美国总统说:“需要尽快结束危机,否则美国的对外政策将受到严 重损害。”尼克松总统明白这位国务卿是暗示自己应尽快辞职。 第二天晚上,白宫的林肯休息室。基辛格与尼克松总统一边交谈,一边喝着白 兰地。 尼克松心情沉重。 基辛格明白,要使一位前总统接受屈辱的刑事审讯,显然令他难以忍受。 “总统先生,历史将会铭记你所做出的重大贡献。”基辛格这样说,并非仅仅 是为了宽慰尼克松。在尼克松任上,中美关系解冻、美军撤出印度支那、中东和平、 美苏高级会谈等等,都是尼克松政府的建树。 尼克松此刻只感到孤独与悲哀,他绝望地说:“这要看谁在写历史了。”基辛 格没有能慰藉尼克松,心中也涌出一股难言的哀痛。 已是子夜时分。 借酒浇愁愁更愁! 尼克松送基辛格离开休息室,穿过总统宅邸的长长走廊,在林肯卧室门口停了 下来。 尼克松望着基辛格,犹豫了一下,方才建议:“亨利,我们一起做个祈祷吧!” 基辛格默默地点了下头,随尼克松走进卧室跪了下去。 古希腊悲剧诗人埃斯库罗的一节短诗突然萦回在基辛格心头: 难以忘怀的痛苦 点点滴滴 坠入心头 直至无比仁慈的 上帝给我们绝望的心灵 带来智慧。 第二天上午,基辛格正逗留在白宫办公室时,黑格告诉他说,尼克松将在上午 11 时会见福特副总统,正式宣布他计划于次日辞职。 基辛格忙碌起来,他为即将就任的新总统起草了致各主要政府首脑的函件,还 检查了新总统按地区分批会见驻华盛顿各国使节的计划。 中午12 时半,不出基辛格所料,福特给他打来了电话,表示了挽留基辛格继 续做国务卿的态度。在电话中,福特说,“请同我一起度过这一困难的时刻”。 基辛格以能言善辩著称,此刻似乎受宠若惊,嘴舌忽然笨拙起来,很久,才向 福特表达明白自己接受他的这番好意,并说:“你知道,全世界都有赖于你,副总 统先生。”基辛格还在60 年代就认识了杰拉尔德·福特。那时,基辛格博士在哈 佛大学主持国家安全政策讲座,福特是一位客座讲师。后来,基辛格成为国家安全 事务助理,福特成了众议院的共和党领袖,阿格纽副总统辞职后,尼克松提议福特 继任副总统。 下午3 时,基辛格前往行政办公大楼总统办公室拜访了福特——即将上任的总 统。 当基辛格离开总统办公室时,他多年来第一次在会见总统后没有了紧张的感觉。 后来,基辛格在他的回忆录中说:“每次同尼克松谈话,事后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 的是些什么药。尼克松谈话时,从来不透露他全部的意图。 同他谈话固然令人高兴,但也让人伤透脑筋,甚至觉得他有点咄咄逼人。”对 于福特,基辛格认为:“在这个几乎绝望的时刻,能领导我们重振国家的公众领袖 再没有比福特更好的了。”第二天中午,当离任的尼克松总统乘坐的直升飞机消失 在飞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的天际时,刚被尼克松辞职演说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基辛格 呼出了一口长气:美国经历了一场宪法危机,总算没有出现灾难。当他目送福特夫 妇进入白宫时,基辛格暗暗祷告: 为了我们大家,愿这位善良的人福星高照,愿他意志坚定,愿美国在他的领导 下重获信心。 尼克松下台了,基辛格一方面任国务卿,另一方面继续兼任福特总统的国家安 全事务特别助理,直到1975 年11 月,福特总统才撤消了基辛格的安全顾问职务。 对此,基辛格怨气冲天,曾有辞职的想法。 基辛格有理由感到不满意。 在尼克松政府时期,基辛格与尼克松组成了最佳搭档,在外交权力的行使方面, 与尼克松一起独断专行,无论是各军政部门或国会参众两院,都无法对他所推行的 一套秘密外交方式施加重大影响。然而,在福特当政时期,基辛格再也不能像以前 那样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了。1975 年秋天,在苏联与古巴干预安哥拉的事件中, 基辛格提出美国向安哥拉国内反对苏、古干预的组织提供援助的要求,被国会所否 决。 福特当了2 年零5 个月总统,基辛格也就继续当了2 年零5 个月国务卿。 没有了尼克松,基辛格再没有震惊世界的举动。 但基辛格却获得了美国文职官员的最高奖赏——自由勋章。 福特还加封他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国务卿”。 1976 年11 月,福特在美国总统竞选中败于卡特,白宫易主,基辛格离开了 使他大显身手的白宫。 然而,这位哈佛学者在外交界中仍然享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地位,他并没有 完全退出世界政治舞台,而仅仅是站到舞台的边沿而已。 平时,基辛格与他的夫人南希·麦金尼斯住在乔治城的家里。 但是,基辛格仍然密切注视着国际局势,每当遇到国际上发生重大事件时,他 并不保持沉默。 1979 年秋。基辛格博士出版了他的回忆录第一卷——《白宫岁月》,叙述了 自1968 年11 月至1973 年1 月之间美国外交、国际局势和他本人的活动情况。 这本书不仅给基辛格带来巨额的版税收入,同时又为他增添了在美国和世界外 交界的声誉。《巴尔的摩太阳报》认为此书是基辛格“回到华盛顿参加无穷无尽的 国际座谈会的入场券”。 1981 年秋,基辛格又出版了他的回忆录第二卷——《动乱年代》,进一步展 示了他在尼克松总统第二届任期内所取得的卓越外交成就。正是这些成就,使他在 离开白宫之后,在外交界中仍然享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地位。 1980 年,又是美国的大选之年,当卡特总统与里根州长激烈角逐总统宝座的 时候,人们纷纷猜测基辛格想再次出任国务卿。 11 月6 日,里根在总统竟选中击败卡特后的第三天,苏联驻美国大使多勃雷 宁在大使馆举行十月革命63 周年纪念晚会。在等待与多勃雷宁大使握手的行列中, 基辛格向一名记者否认了有关他的一些传闻:“不,我并不准备出任新总统的国务 卿或驻北京大使,我真不知道这类议论是怎么传起来的。”基辛格正要回答另一个 记者的问题时,辞职后的尼克松总统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把基辛格从行列中拉出 来,推着他向队列之首走去,口里说着: “亨利,你跟我来。”多勃雷宁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并摆好了姿势,让记者 们拍下了精采的镜头。 基辛格依然像当年一样让记者们着迷。 1981 年10 月6 日,埃及总统萨达特遇刺身亡,美国派出了以国务卿黑格为 团长、离任的前总统尼克松、福特、卡特以及前国务卿基辛格与国会领导人为团员 的代表团赴开罗参加萨达特的葬礼。 当代表团的车队越过尼罗河前往吉萨去看望萨达特总统的遗孀时,基辛格望着 匆匆闪过的街道,追忆起当年他在中东穿梭外交时与萨达特建立起来的私人友谊。 如今这位伟大的总统去世了,他也不再是国务卿。空旷的街道,飞扬的尘上,使基 辛格不禁感叹起人生的无常。 萨达特的孩子们迎候在院子里。当他们看到基辛格时,萨达特的小儿子哭出声 来。基辛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涌出眼眶,他用力地拥抱了孩子们。然后, 基辛格拥抱了萨达特的遗孀,低声地安慰她。 第二天,基辛格穿上防弹背心,和几位美国总统坐上一辆从华盛顿空运来的装 甲轿车前往外国代表团的集合地,为萨达特总统送殡。 基辛格来到萨达特遇难的地方,只见弹痕犹在,血迹斑斑。他怀着十分沉痛的 心情来到了萨达特的墓穴。 即将覆盖墓穴的黑石上,铭刻着古兰经里的一行侍名:“为真主而死的人们, 虽死犹生,并将永远得到真主的庇护。”诗句下面刻着萨达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以 及一句铭文:“战争与和平的英雄。他为和平而生,为正义而死。”基辛格默默地 向萨达特的遗体致哀。 他知道,自己在中东刮起的旋风离不开萨达特,没有这位埃及英雄的支持,就 不会有中东的和平,也不会有自己成功的穿梭外交。 一年以后。 华盛顿马里奥特大舞厅。 在写着“欢迎72 届同仁”的巨幅蓝色旗帜下,亨利·基辛格与为尼克松政府 工作过的200 多名同事又聚在了一起,庆祝尼克松连任总统10 周年纪念日,也是 基辛格与尼克松首次访华10 周年纪念日。 中国,是令基辛格与尼克松十分向往的地方。无论他们是在国务卿、总统任上, 还是离职下野以后,他们对中国的若干次访问,都受到了中国领导人的盛情接待。 14 年悠悠岁月过去了!世界的政治格局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更加 强大,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 基辛格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世界政治局势的变化。 1996 年3 月30 日,73 岁高龄的基辛格博士在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电 视台记者的采访时说:“发展中美关系符合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对于台湾问题, 基辛格博士1996 年3 月31 日在德国的《星期日世界报》发表文章,呼吁美国政 府执行“一个中国”的政策,避免同中国进行对抗。 “对中国来说,台湾不是外国,而是中国的一个岛屿——它于1895 年被日本 侵占并由此开始对中国领土的蚕食……中国对这种被认为是分割行动(指台独倾向) 的反应,犹如当年美国北方各州对南方各州企图脱离美国的反应,最后导致美国的 内战。对北方各州来说,当时涉及的不是自决问题,而是国家统一问题。”显然, 基辛格博士的眼光依然如年轻时一般敏锐,对中美关系等重大国际问题的看法依然 那么明智。 这颗外交巨星,依然在天空中闪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