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狐悲 毛人凤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盹,恶梦连连,直到姜毅英把他唤醒,那布满血丝 的双眼里,仍然留着惊魂未定的遗痕。 “先生,先生。”身为少将的姜毅英,在与毛人凤独处的场合,习惯用嘉湖小 学就读时学生对老师的尊称。或许是老姑娘的雌音偏于尖利,更有点异样的感觉, 一下子把毛人凤从梦境拉回现实,他摊开双手,使劲地搓了搓脸面,抬腕一看手表, 已是下午5 点。“有消息了?”毛人凤见姜毅英神情萎顿,预感有凶兆传来,问话 的声音止下住微微地发颤。 “南京李主任(李人士)刚才发来紧急报告,说是陆军总司令部情报处转来消 息,证实昨天午后确有一架军用飞机在南京附近的江宁县境内坠毁。 李主任已派人前去侦察,是否为222 号飞机,目前尚不能肯定……”军用飞机 坠毁?真如重锤击顶,毛人凤的耳朵嗡嗡作响,眼睛顿时模糊起来,姜毅英后面的 话就像是遥隔千山,迷茫飘缈,根本听不清楚。 “先生,先生。”还是雌音的魅力,像巫婆招魂,再一次让毛人凤清醒过来。 毛人凤伸出无力的手做了一个开灯的姿势。姜毅英扭亮台灯的同时,绞了一条浸过 冷水的毛巾。毛人凤的眼睛、皮肤受到了刺激,晕晕沉沉的感觉逐渐消退。“这样, 你关照李主任进一步查实,我马上去见委座。”毛人凤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对姜毅 英说。 毛人凤刚走,有军用飞机于南京附近坠毁的消息便在罗家湾大院内传开,虽说 已到下班时间,回家者却寥寥无几,人们互相打探内幕,事实掺杂着传闻和猜测, 讲什么的都有。不一会儿,毛人风从黄山委员长官邸回来,各处室的头头脑脑,用 不着召集,自动地汇聚到了“毛座”的办公室。毛人凤哭丧着脸说,委座听了他的 汇报后,十分震惊,断定“戴局长可能已遭不幸!”说到这里,毛人凤嘴巴一歪, 哑然失声,眼泪涌出眼眶,顺着面颊往下流。各处室头头见状也一个接一个地垂下 了脑袋,抽泣声此起彼伏,断不定谁是真哭,谁是假哭。 悲泣了一阵,毛人凤接着又说,委员长仍抱一线希望,已打电话给航委会,要 他们赶紧派飞机去南京确认,如果坠毁的不是222 号飞机,我们仍按原计划执行。 说到这儿,毛人凤命袁秘书马上派车送贾金南去机场,让他随航委会的飞机飞南京。 一切交待完毕,余下的就是等待。毛人凤摆手叫大家回去休息,自己独个儿关 在办公室里,电灯不开,窗帘不拉,闭着眼睛蜷缩在沙发上。他需要思考,需要换 个角度静静地思考:如果说前不久还专注于戴笠下落的种种猜测与应对,那么现在 应该想想戴笠之后该怎么办了。眼下,军统局的结束工作是当务之急,老蒋肯定要 重新指派人负责。该是谁呢?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由我毛人凤挑头,但这种可能微乎 其微,或者说根本下存在。接下来,郑、唐之间,会有一人被老蒋选中。郑是副局 长,代理局长合乎逻辑,偏偏他远在北平,分身乏术;唐纵近水楼台,现今又面临 侍从室撤消,回军统似在情理之中。看来,各有千秋,也各有短处。万一决断不下, 老头子征求我的意见,我该支持谁呢?毛人凤精于权衡得失,用不着长考,重心已 偏向于郑介民。因为广东佬“冒脑根”,不亲细务,也最讨厌过问具体工作,尤其 是人事、经费问题。如果郑来军统担纲,大面上由他风光,实际权力还在我毛人凤 手里,这恐怕是最好的收场了…… 晚上10 点多钟,侍从室的电话打断了毛人凤的思考,说是委座即刻要召见他。 毛人凤知道事关重大,拔腿就走,抵达黄山官邸时将近11 点。侍卫官一反常规, 径直把毛人凤领到了蒋介石卧室前的小会客厅。毛人凤走进屋子,见身穿睡衣的蒋 介石满脸悲伤,立即明白恶讯无假了。 “我失去了一位最好的学生。”蒋介石把航委会方面的确认结果告诉毛人凤后, 十分沉痛地说道。 毛人凤禁不住悲从中来,喉头一阵痉挛,“哇”地哭出声来,眼泪如决堤一般。 事后细想,他觉得当时的心态很复杂:一是悲于友情,痛失手足;二是哀于自己, 陡失依靠;三是感于领袖,如父如师;四是惑于处境,前程迷茫。 毛人凤的哭声显然惊动了正在卧室里休息的宋美龄,她穿着拖鞋走了出来,一 边劝悲切切的毛人凤坐下,一边亲手倒了杯开水递给毛人凤。 毛人凤诚惶诚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向“委座”和“夫人”陪 罪。“唵”蒋介石见毛人凤平静下来,开始谈论工作,他要毛人凤派沈醉去南京主 持办理戴局长的后事,一定要把尸体清理出来。接着又问:“还都工作迫在眉睫, 你看,戴局长的职务,最好由谁代理呢?”毛人凤的脑子像过电一样,闪出了郑介 民的身影,为免个人喜好直露,而造成亲疏褒贬上有失公允的不良印象,故作为难 他说:“这个……委座知人善任,明鉴独断,卑职不敢妄参未议。”“唔”。蒋介 石知道毛人凤处事谨慎,换了一个角度又问:“你说说,两位副局长在军统的人事 关系怎样?”机会来了,毛人凤不露声色恂恂言道:“中高级干部中,因为郑副局 长过去经常代替戴局长主持工作,所以比较熟悉和亲近。”“唔。”蒋介石点点头, 表示明白了,随后又说:“你先回局里去,让我考虑一下再做决定。戴局长生前很 器重你,今后你要更加努力地工作才是。”毛人凤从委员长官邸出来,夜雾己把山 城遮了严实,厚厚的,重重的。 汽车开着前灯,像用久了的手电,闪着昏黄的亮光,照不出几尺远。偶尔揿几 声喇叭,刺向雾幕,向沉闷的氛围发喊,断断续续,急促单调,好不孤寂。 唯有那不住轰响的引擎,粗喉大嗓地唱着,似乎在鼓励毛人凤,应该相信: 死寂孕育着希望,旧的过去,新的正在开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