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面介绍给季羡林留下深刻印象和深远影响的几位老师。我们还是让季先生自 己来讲吧! 初入学时,国文教员是胡也频先生。他根本很少讲国文,几乎每一堂都在黑板 上写上两句话:什么是“现代文艺”?“现代文艺”的使命是什么?“现代文艺”, 当时叫“普罗文学”,现代称之为无产阶级文学。它的使命就是革命。胡先生以一 个年轻革命家的身份,毫无顾忌,勇往直前。公然在学生区摆上桌子,招收现代文 艺研究会的会员。我是一个积极分子,当了会员,还写过一篇《现代文艺的使命》 的文章,准备在计划出版的刊物上发表,内容现在完全忘记了,无非是一些肤浅的 革命口号。胡先生的过激行动,引起了国民党的注意,准备逮捕他,他逃到上海去 了,两年后就在上海龙华就义。 学期中间,接过胡先生教鞭的是董秋芳先生,他同他的前任迥乎不同,他认真 讲课,认真批改学生的作文。他出作文题目,非常奇特,他往往在黑板上写上四个 大字:随便写来,意思就是让学生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有一次,我写了一篇相 当长的作文,是写我父亲死于故乡我回家奔丧的心情的,董老师显然很欣赏这一篇 作文,在作文本每页上面空白处写了几个眉批:“一处节奏,又一处节奏。”这真 正是正中下怀,我写文章,好坏姑且不论,我是非常重视节奏的。我这个个人心中 的爱好,不意董老师一语道破,夸大一点说,我简直要感激涕零了。他还在这篇作 文的后面写了一段很长的批语,说我和理科学生王联榜是全班甚至全校之冠,我的 虚荣心又一次得到了满足。我之所以能毕生在研究方向迥异的情况下始终不忘舞笔 弄墨,到了今天还被人称作一个作家,这是与董老师的影响和鼓励分不开的。恩师 大德,我终生难忘。 中学时代是一首歌,岁月荏苒,或许这歌声不再如当年一样清越纯净,但它所 塑造的意境还是那样迷人,在季羡林的心里,它就是一首永远也不会出现噪音的歌, 任岁月如何风驰电掣,它依然明丽如初;中学时代是一幅画,永远也不会褪色,不 管经过多少番雨雪风霜,它永远有着虽然柔和却逼人的光彩! 1930年夏天,这一年,季羡林十九岁。就在这一年,他和在山东省立济南高中 的八十多位同学,联合进京赶考。 这是季羡林第一次进北京。这次进京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在几年后的 一篇文章里写道:我现在还能很清晰地温习一些事情:我记得初次到北平时,在前 门下了火车以后,这古老都市的影子,便像一个秤锤,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我迷 惘地上了一辆洋车,跟着木屋似的电车向北跑。远处是红的墙、黄的瓦。我是初次 看到电车的,我想,“电”不是很危险吗?后面的电车上的脚铃响了,我坐的洋车 仍然在前面悠然地跑着。我感到焦急,同时,我的眼仍然“如入山阴道上,应接不 暇”,我仍然看到,红的墙、黄的瓦,终于,在焦急,又因为初踏入一个新的境地 而生的迷惘的心情下,折过了不知多少满填着黑土的小胡同以后,我被拖到西城的 某一个公寓里去了,我仍然非常迷惘而有点近于慌张,眼前的一切都仿佛给一层轻 烟笼罩起来似的,我看不清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我甚至也没有看清我住的小屋,黑 夜跟着来了,我便糊里糊涂地睡下去,作了许许多多离奇古怪的梦。 当时北京还叫北平,大学是五花八门,国立的,私立的,教会立的,其教育水 平、质量参差不齐,对考生的吸引力也就大不一样。国立大学有北京大学、清华大 学、北京师范大学等,私立大学有朝阳大学、中国大学、中法大学、北平大学、北 平民国大学、孔教大学、北京弘达学院,教会大学有美国基督教会在协和大学和汇 文大学基础上建立的燕京大学、罗马教廷办的辅仁大学等等。 这些大学中最受垂青的,自然是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当时季羡林的同学都报 六七个大学,他却只报了清华和北大。 季羡林记得,清华国文试题出的是“梦游清华园记”。因为清华离城远,所以 借了北大北河沿三院作考场,学生基本上都没有到过清华园,仅仅凭借“清华园” 这三个字,让自己的幻想腾飞驰骋,写出了妙或不妙的文章。“我的幻想能力自谓 差堪自慰,大概分数不低,最终把我送进了清华园。”季羡林回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