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佩斯访谈(3)
安德雷的父母都是没有职业的犹太人,来自赤贫的家庭,除此之外,他们两人
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他父亲迪其奥·弗里德曼出生于1880年6 月,是在特兰西尔文
尼亚的一个偏僻的乡村里长大的。那是真正的穷乡僻壤,有古老的迷信,有中世纪
的文化,还有浪漫的情感。青年时代,迪其奥逃出了远离城市的家乡,在欧洲游荡
了好几个月,从布达佩斯到伦敦,最后到达巴黎。在余下的一生,他一直在编织自
己的流浪癖传奇故事:年轻的安德雷一连几个小时坐着听他那个子很小但语速极快
的父亲讲述这样的故事,说他在流浪过程中如何凭借自己的智慧和魅力生活,一边
搞钱一边寻求刺激,就这样从一个不友好的城市走向另一个不友好的城市。
1910年,迪其奥娶了安德雷的母亲朱莉安娜·亨利亚塔·伯柯韦茨,两人一起
在佩斯特的贝尔瓦罗斯区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店,一直到今天,贝尔瓦罗斯区都还
是佩斯特城的商业中心。他们在瓦罗沙茨乌特卡的一幢U 形建筑里搭建了自己的第
一个窝,离皮尔瓦克斯酒店仅只几码的距离,1848年那场革命的领袖们就是在皮尔
瓦克斯酒店相遇的。
迪其奥称自己是一个裁剪大师,但是,他很快就证明自己是一个寻欢作乐的浪
荡公子,穿时尚服装的兴趣远远大于制作它们的兴趣。成功得失往往是运气使然。
人生的规则跟平那可扑克牌一样简单,而这种扑克牌游戏又是他最喜欢的。到什么
场合就得有什么扮相,这是使你进入合适的场所参与合适游戏的必备条件。这也是
最难做到的一部分。之后,命运之神会幸临头上。这是他的儿子永远都无法忘记的
人生哲学。
安德雷的母亲相信相反的道理。她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农夫的女儿,在奥匈帝国
的一个封建角落里长大成人,共有10个兄弟姐妹,一辈子都在辛苦操劳。朱莉娅12
岁就去跟一位裁缝学手艺,因此尽全力不让儿子重复她的命运。她从早晨一直工作
到深夜,不停地做着缝纫活,但她幻想,自己那个特别的儿子可不会仅仅知道向犹
太小资产阶级分子兜售希望的服装。
不工作的时候,朱莉亚经常娇惯安德雷,让他穿上极漂亮的定制外套,上面还
有带花边的饰物。1917年的一张照片显示表情忧郁的安德雷穿着她母亲制作的极精
制的服装,他的家人都坐在旁边微笑。弗里德曼一家人再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1919年的深秋,标准的法西斯分子霍西将军完全控制了匈牙利。几个月后,霍
西就下令杀死了5000名左派。共有70000 多人进了监狱或收容所。在后来以“白色
恐怖”著名的一段时期内,有组织的大屠杀横扫匈牙利,这一部分是因为霍西把毕
拉昆和另外一些人描述为犹太叛徒。弗里德曼一家人把孩子藏在家中安全的地方,
而就在附近的一条街巷里,右派分子在痛打犹太学生,这些右派分子得到了反犹太
法律的怂恿,只允许限额的犹太人学生进入大学和法律学校犹太大学生在匈牙利的
比例,从1917~1918年的34% ,下降到1935~1936年间的8%。
但是,对安德雷的故国来说,最大的心理打击不是在一次大战中的失败,也不
是霍西的独裁统治,而是一张纸引起的,这就是特里安龙和平条约,这是在凡尔赛
宫完成的更大的和平条约的一部分。1920年6 月4 日,匈牙利被迫割让其七成的土
地和六成的人口。新的边界使匈牙利缩小了三分之二。在所有战败国中,匈牙利损
失最大。匈牙利爱国者爆发出强烈的抗议:“Nem, nem, solia!( 不,不,永远不!
)”在安德雷的青年时期,这样的抗议之声不绝于耳。 1923年,安德雷进入贝克谢
乌特卡地区的伊姆里马达克中学。他的成绩在平均水平以下,而且注意力不集中,
经常完不成家庭作业,在同学们看来,他是一个无精打采的白日梦者。“(他的)
裤子总是破的,”他的母亲朱莉亚说,“因为谈话十分投入,经常会撞到灯杆上。
他是个心地不错的孩子,并没有天生的粗鲁言行。他的脸上总挂着微笑。有时候他
有些笨手笨脚,因此而显得害羞。他喜欢女孩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如此。”
他进入青少年期后,朱莉亚必须花很大的精力照顾自己的家庭生意,没有办法
注意被自己惯坏的儿子。放学之后,安德雷跟一群靠自己的脑子过生活的孩子一起
去佩斯特的犹太人生活区游荡。他童年时期的朋友艾娃·贝斯尼奥回忆说:“安德
雷似乎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艾娃当时一头黑发,表情阴沉,眼睛很黑,有一位
搭电车的男子有一回让她回家去洗一洗眼睛。
如果不去佩斯特的后街闲逛,安德雷就跟艾娃和她的两个十多岁的姐妹潘娜和
麦格达一起玩。“安德雷后来告诉我说,虽然他是个极其浪漫的人,但还是爱上了
我的两个姐妹和我。安德雷不知道哪一个是他最爱的”。艾娃说,但艾娃的母亲属
于中上流社会,她坚持反对孩子们跟粗俗的安德雷来往。“他希望哪一天有人会来
偷走我们,这样,他就可以当英雄来救我们。之后,我父母也许最终会接受他。他
的内心是非常非常浪漫的。”
艾娃现在已经91岁了,是从世纪恐怖中存活下来的一个犹太人,她现在一个人
生活在阿姆斯特丹,那是1933年逃脱希特勒魔掌之后她的家乡。虽然体力不行了,
但她的思路仍然很清晰,她的回忆既痛苦又浪漫,而且十分生动。她是荷兰的一名
著名摄影家,一辈子的生活都是用图像的形式来回忆的。“当时,我总是管卡帕叫
‘班迪’,”她说(班迪是安德雷的简称),“那是他的诨名。我们也习惯于称他
‘卡帕’,鲨鱼的意思。他兄弟康奈尔的诨名是鳄鱼作家约齐法·斯图亚特为一本
并没有出版的传记而搜集童年时代的资料,她把安德雷·弗里德曼描绘成一个“小
流氓,很有魅力,一天到晚总在东奔西跑。他一辈子都没有停止奔跑过。他从没有
真正意义上的家,从来没有一个可以定时进餐的地方,没有一家人可以坐下来一起
吃饭的地方……他的童年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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