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1)
罗伯特·卡帕《稍有偏焦》1944年8 月25日黎明,太阳好像是匆匆升起来的。
卡帕连牙都懒得去刷了。9 点钟,吉普司机带着他和沃顿贝克跟在列克勒克的装甲
坦克车后面前进,以很快速度开往奥尔良港口。
突然间,他们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挥舞着旗帜和鲜花。妇女爬上了他们的
吉普,很投入地吻他们。“戴高乐万岁! ”他们喊,“列克勒克万岁!”另外一些
人在不停地喊:“谢谢!谢谢!谢谢!”
上午9 点40分,卡帕和沃顿贝克经过奥尔良港口。他们比海明威的部队更早赶
到了巴黎的大门。现在,妇女们将孩子抱起来,好让军人吻,之后又喊:“谢谢,
谢谢,谢谢!”五年之后,卡帕回到他真正称为家乡的城市。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
一天。
过去几年尘封的情感很快倾泄出来。“我和包勃·卡帕热泪满面,两个人奔跑
进城,”沃顿贝克回忆说,“我们不为流泪而感到羞耻,那些拥抱我们的人群也在
流泪,他们也没有感到流泪有什么难堪的。”
他们把吉普停在因瓦利德大道上,朝奥西码头走去,在那里,德国人还在进行
最后的顽强抵抗。一位戴钢盔的长胡须牧师从他们身边跑过去,他想赶到一名受了
重伤的法国水手身边,为他进行最后的圣礼。在一个街角上,卡帕遇到一群人,他
们围着一个跪在街上请求饶命的德国军官。多名抵抗运动成员想用枪就地正法,但
之后,突然有三名法国海军士兵冲了过来,将德国军官收作俘虏了。
战斗打响了。德国人仍然占据着外交部和其他几栋关键的建筑。到晚上,留在
巴黎城的大部分德国人都投降了。天黑了,炮火声在远处慢慢消失,光明之城再次
照亮,再没有四年多来的灯火管制了,三色旗与星条旗双双飘扬在埃弗尔铁塔上。
整个晚上,巴黎人都站在窗台上高唱《马赛曲》。
第二天下午,在蔚蓝色的天空下,卡帕拍摄到戴高乐将军的照片,他的胜利队
伍正在由凯旋门向巴黎圣母院进发。卡帕的照片显示戴高乐露出少有的微笑,而那
一刻是他最荣耀的时刻。但是,凯旋队伍在维尔饭店广场一带受阻:多名自作主张
的德国狙击手也许还没有接到投降命令,他们朝人群开枪了。数以千计的巴黎人很
快就蹲在溅满血迹的人行道上。有个戴着太阳镜的单身美女一点也不害怕,高高地
站在那里,她感到极其骄傲,根本都不屑蹲下身去。在附近的街道上,抵抗运动战
士很快就找到了狙击手所在的地方,用机关枪和自动步枪回敬了他们。在一条街上,
卡帕发现一位穿双排扣细纹西服的举止优雅的商人,他仰躺在地上,正在打卡宾枪
:在他身后,一家餐馆的大门上密密麻麻都是子弹洞眼。
几个小时后,最后一名狙击手被消灭,卡帕在施格里布饭店见到了沃顿贝克,
这里的酒吧很快成为国际新闻报道团的水孔。《生活》杂志的画家弗罗依德·大卫
后来很好地描绘了这个酒吧的情景。在他的画中,卡帕看着他的同事,他的样子看
上去像是个浅黑肤色的匪徒。当时在场的卡帕同事包括沃顿贝克,他像是一位杰出
的将军。还有《纽约客》的作家简内特·弗兰纳,她的嘴唇上总夹着一枝烟。再就
是眼睛做过修补的播音员威廉·谢尔。有胸部发达的海明威,还有看上去神情严肃
的约翰·斯坦贝克。
约翰·莫里斯很生动地记得编辑卡帕拍摄的巴黎解放的照片。“当时,我记得
自己并没有留下很深印象——那些照片我看了感到很是失望……他的照片编辑起来
很容易,他的思路很容易明白。他并没有投身去寻找疯狂的角度。他基本上属于那
种看到什么拍什么的摄影师。你也许会说这是个弱点。他在寻找拍摄主题方面并不
是很优秀。”但是,事过六十年后重新思考当时的事情,莫里斯说,他“很喜欢再
次看看当时描述巴黎解放的真实照片”。卡帕是拍摄者当中最不动感情的一位,他
的技术范围总是令人惊奇地有所限制,但是,他总能够把相机在最适当的时刻对准
目标,这方面的能力是无人能比的。他描述当日巴黎欢乐场面的照片一直都是巴黎
解放的确定纪录,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一天,当然也是巴黎历史上最快乐的一天。
在巴黎解放最初的那几个风急火急的日子里,卡帕跟莫里斯、乔治·罗杰、玛
丽·韦尔什、斯利姆·阿伦斯和威廉·沙拉扬一起喝掉了好多瓶香槟酒。但是,他
有意不在施格里布住下来,反而去了兰卡斯特。让他吃惊的是,他发现乔治·罗杰
一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到了,而且为他订了一个房间,正如他们在意大利约定的一样。
一天晚上,卡帕和海明威忘了他们在圣波瓦发生的口角,一起在兰卡斯特饭店吃黑
市上买来的食物。接下来的那个晚上,海明威的翻译、作家马赛尔·杜哈麦尔带卡
帕和海明威的一队“非正规军”到了塞纳河路边上的一家小餐馆,毕加索经常在那
里吃饭。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卡帕发现毕加索就坐在附近的餐桌上。海明威跟毕加
索是老朋友了,他们彼此拥抱,之后在卡帕的餐桌上一直谈到深夜,葡萄酒一瓶接
一瓶地喝,还大吃新鲜的羊肉。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卡帕再次发现了巴黎其他的一些角落,跟战前就认识的一
些朋友们重逢了:卡迪埃- 布莱森、契姆和彼埃尔·加斯曼。法国的《时尚》杂志
编辑开了一个派对,这三个人在聚会时一起喝香槟,为这个可爱的城市的解放而干
杯,一起讲战争期间的故事。卡迪埃- 布莱森在战俘营里过了三年。第三次逃跑的
时候成功了,并加入了巴黎的抵抗组织,公开的身份是心不在焉的一名佛门画家。
契姆参加了美国陆军,主要从事空中侦探情报的图片解释工作。到1944年,他成为
中尉,并成为美国公民。不久之后他得知,他父母和大部分亲人都在1942年死于华
沙的贫民窟。
第二天一早,据恩内斯特·海明威的说法,卡帕去左岸圣奥古斯丁路的一栋二
层画室里看望毕加索,每天从十一点钟到下午一点,毕加索都要在这里搞一个“开
门迎客”的聚会,招待其他的画家和朋友。卡帕拍下了他穿着带条纹T 恤衫的样子,
毕加索的左手抱着《生活》杂志描述为“一种令人惊骇的玩艺儿”的东西,是用
“铁丝、金属、牛头和各种垃圾制作的”。虽然纳粹曾宣布毕加索为“堕落的”画
家,但是,在整个占领期间,他们基本上还是没有怎么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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