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无休止的战争 劳伦斯打电报给杜丽·拉德福德,询问他和弗丽达到达伦敦时是否能在她家躲 避一下。拉德福德夫人感到害怕,但还是对他们表示了欢迎。10 月16日,在他们 到达伦敦的第二天晚上,劳伦斯到辛西娅·阿斯奎斯夫人战时住所波特曼大厦拜访。 她在日记中写道:“他看上去病得很厉害,——似乎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暴露在 外。“他在抱怨,因为他必须向警方报到。但那次经历后来使他感到可笑,因为那 里的警察从未听说过劳伦斯夫妇,显然,“军警两方的合作不是太好”。在给葛雷 的信中谈到这一点时,劳伦斯又一次将伦敦当作了地狱来描画:人已不再是人,而 成了“影子,像狐猴,实在可怕,像死者的丑恶的幽灵,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怎样 才能逃出这个地狱”? 在一封从麦克仑伯力广场44 号(这幢房子因住文人而著名,它在二次大战中 被炸毁)发出的信中,劳伦斯记叙道:“希尔达·阿尔丁顿暂时把这里的房子借给 了我们——这是一间很漂亮的房子。就住房而言,我们现在是安然无恙了。”谈到 康沃尔,“我对我的那‘案子’的情况没有更多的了解,但辛西娅·阿斯奎斯正在 询问,我希望它能得到解决,我想在圣诞节前回康沃尔”。 几天后,他告诉卡斯威尔夫人,拉纳尼姆又有希望了,现在移到了南美洲。他 们只要一得到自由,“我们将向我们的岛屿驶去——现在是在安第斯……伊德对这 个国家很了解”。现在这个拉纳尼姆中的成员包括伊德先生和太太、威廉·亨利· 霍金和葛雷,可能还有希尔达·阿尔丁顿,或许还有考特和多萝西·约克”。他希 望卡斯威尔夫妇也能去,尽管卡斯威尔夫人当时正怀着身孕。 多萝西·约克对劳伦斯一帮人是一个有趣的补充,她是个美国姑娘,大家都叫 她阿拉贝拉,像H ·D ·一样,她来自宾夕法尼亚。希尔达·杜利特尔出生于伯利 恒,而多萝西·约克则是出生于附近的雷丁。1917 年,她25 岁,比H ·D 年轻 6 岁。这两个女人的一些异同之处在阿尔丁顿的小说《一个英雄之死》(1929 年) 和H ·D ·的《令我活着》(1960 年)中有过暗示。后一部作品中提到弗丽达怂 恿劳伦斯去和H ·D ·相爱,这样弗丽达自己就可以与葛雷去恋爱了。事实上,H · D·是和葛雷私奔的。 劳伦斯夫妇住在麦克仑伯力广场大楼一楼前部的阿尔丁顿的房间里,而多萝西· 约克此时住在顶楼。“一切都令人愉快”,劳伦斯后来回忆说。多萝西是由作家约 翰·考诺斯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就在劳伦斯夫妇离开康沃尔时,约翰·考诺斯和休· 瓦尔波以及其他英俄委员会的成员去了彼得格勒。 考诺斯生于俄国,在战争前他试图将流浪者的生活方式带到费城时遇到了多萝 西·约克。 在19 岁时,他在他的自传中回忆,她是“一个身材颀长苗条、体态优雅的姑 娘,长着乌铜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高高的颧骨如出自雕刻,她的肤色我得称之 为红润……我认为,她还有一种娴静,含而不露的美,带着些异国情调”。这是劳 伦斯《阿伦的杆杖》中的乔斯芬妮,”一个浮雕似的小姑娘,整齐的黑头发在头上 紧紧扎成活泼的法国发式,她有对奇怪而撩人的瞳仁,她的肤色红润无比”。劳伦 斯通过乔斯芬妮将她设身于和阿伦的恋爱之中,描写她“用她的舌尖迅速地“舔着” 他相当丰满,干燥的红嘴唇,这是个怪僻的动作,使人联想起蛇吐舌的动作。”她 的娴静中具有一种波希米亚人、或巴黎人、或美国人而不是英国人的那种矜持”。 考诺斯热烈地爱上了她,时而,她也对他的感情给予回报。每当他以为自己已 经摆脱了她时,恶作剧似的巧合会让他们重新碰到一起;甚至不知道她在欧洲,他 也竟会在巴黎或伦敦的街上撞见她。在最后一次这样的相遇之后,在1917 年,她 向他保证她爱恋着他,但当俄国革命中止了他的使命而回来时,她告诉他,她已经 和他的一位挚友理查德·阿尔丁顿相爱了。 阿尔丁顿曾多次抱怨,那些在1917 年帮助过劳伦斯的人,几年后发现,《阿 伦的杆杖》对他们进行了“无情的讽刺”,除了多萝西·约克作为其中的乔斯芬妮 之外。阿尔丁顿是罗伯特·坎宁汉(“一个精力充沛、胖乎乎的、穿着一身卡其衣 服的英国人……他总是大口大口地喝红葡萄酒”)。希尔达·阿尔丁顿是罗伯特的 妻子,叫朱丽叶,(“高高的个子,像头牡鹿似的,她躬着身坐着就像个女巫…… 她把她棕色的头发梳成了笔直而零乱的小束,但她仍有一种真正的美质”)。而奥 古斯特斯·约翰则是艺术家斯特鲁瑟斯,他风度不佳,在看歌剧时总是唠叨不休。 赛西尔·葛雷是赛利尔·司格特(一个娘娘腔的、面色苍白、体形微胖、戴着夹鼻 眼镜的年轻人,穿着黑色的外套。)辛西娅·阿斯魁斯还记得那次演出。在去剧场 的途中,她和劳伦斯在约翰的工作室前停了下来,在那里,劳伦斯喊道:“让死人 去画死人吧!”约翰在他的《明暗对比法》中记述道,歌剧结束时,“劳伦斯声称 他想学狗叫”。 在《阿伦的杆杖》中,代表人物和他的杖杆出现在和坎宁汉一帮人的一个妇女 的恋爱事件中,但或许这次经历应该归咎于劳顿·利利。劳伦斯在第二年春天在伯 克郡创作《阿伦的杆杖》时,(他于1921 年在意大利完成了这部小说)沉重地被 1917 年后期的伦敦所牵扯。但如果说他漫画了他的熟人和对他友善的人的话,他 也在嘲讽他自己,(书中他自己为劳顿·利利)特别是在“风中的拳击”这章中, 吉姆·布利克纳尔的拳头击在“空谈”预言家的肚子上。 在阿尔丁顿夫妇重新想要回他们的房子时,劳伦斯夫妇在12 月搬到了伯克郡 拉德福德夫妇的小别墅,这件真实的事就发生在这里。劳伦斯在中西部地区度过了 圣诞节,然后他和弗丽达在1918 年的第一季度就住到这个偏僻冷落的住所,就在 那里他接待了后来成为《阿伦的杆杖》中吉姆·布利克纳尔的那个人,这是他塑造 的最成功的喜剧人物。 劳伦斯让他首先出现在肖特尔庄园,这又是一个兰姆庄园的变体。他给了吉姆 一位爱尔兰母亲——这是重要的一笔——至于父亲,那是一个与剑桥出身的巴勃家 人截然不同的人:阿尔弗雷德·布利克纳尔就是当年刁难童年时劳伦斯的煤矿帐房 的阿尔弗雷德·布伦特纳尔。需要提醒的是,早已在《儿子和情人》中对他的丑恶 嘴脸进行过刻划。现在,他把他置于煤矿主的家里,留着胡须,说话带着一口中西 部地区的口音,以及其它一些什么。劳伦斯可能在暗示那个下流社会的小人物正跻 身于上流社会,这是20 世纪小说家惯用的主题——普鲁斯特以描写粗俗的暴发户 取代了巴黎社会上层的贵族,弗克纳的野心勃勃的斯诺普斯家族也是这一类人物。 但劳伦斯把布利克纳尔的儿子吉姆塑造得过于粗糙了。 在《阿伦的杆杖》的“风中的拳击”这一章中,吉姆用电报自邀自请,到利利 和他的挪威妻子泰妮的乡间“劳动者别墅”去作客。他以前是军官,但现在摇身一 变成了“一个社会主义者,一个非常无能而又十分激进的革命者”。他觉得利利是 英国唯一能“帮助”他的人,尽管他不能回答利利的问题:“帮什么?”幻觉告诉 他,日本和爱尔兰是“这个世界的两极”;当问他为何有这种幻觉时,他只是说那 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他吃个不停,不是狼吞虎咽地吃饭,就是慢慢地咀嚼一块面 包,好像是在填补内部的空虚。在用餐时,他不停地喘着气说,献祭是多么美妙, 基督是多么辉煌。 利利最后告诉他,说他希望他能离开。吉姆的爱是混乱的:“假如你没有遇到 不幸,它是无关紧要的。但当你由于一时疏忽而踉跄摔倒在地时——这时吉姆就会 放马后炮:“我知道我该提醒他的,假如他多说一句话,我知道应该我去干了。” 他对泰妮这样说。在劳伦斯笔下最富于讽刺性的喜剧场面中,利利坐在那里极力想 喘过气来,并没想到他们两人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而吉姆则不停地在说他喜欢 利利“胜过我认识的任何人”,泰妮在不住地埋怨她的丈夫,并问他想要什么。 吉姆·布利克纳尔的原型是一位元帅的儿子。这位元帅是波尔战争中取得成功 的几位将军之一,他儿子以高登苏格兰高地联队成员的身份也参加了这次战争。这 个儿子,詹姆斯·罗伯特·怀特(1876—1946)上尉在1913年都柏林运输工人大罢 工期间,帮助组织过爱尔兰国民军。在那里的工人阶级生活条件之差是举世闻名的, 因此罢工开始时,工人们得到整个世界的同情,但杰克上尉训练的部队因为使用爱 尔兰棒球的球棒施行了骇人听闻的暴行,这使他们失去了许多这样的同情。 和吉姆·布利克纳尔一样,怀特上尉曾一度不准在爱尔兰居住。劳伦斯在伦敦 遇见了他,当时他正在代表罢工者召开会议,他们之间的这种交往持续了下去。在 一次大战中,他和法国的红十字会一起工作。但在1916 年因企图在威尔士组织煤 矿工人罢工而服了3 个月的刑期,这次罢工是为了向政府讨价还价,以制止处决詹 姆斯·考诺利。怀特写了好多政治传单,并在1930年撰写了自传。他的自传使一个 评论家认为。假如怀特上尉试图把自己说成是恶棍,那么其大部分恶行就都是明知 故犯。这本书有个恰到好处的布利克纳尔式的名字:《不合时宜》。 不受人控制的杰克·怀特不是劳伦斯此时期认识的唯一的实干人物。很难把他 看成是为苏维埃干事的人。但在1918 年2 月16 日的一封信中,劳伦斯向凯瑟琳· 卡斯威尔暗示他可能给最近派驻英国宫廷的苏维埃大使麦克西姆·列特维诺夫当助 手。 因为英国拒绝从大使馆驱逐沙皇官员,列特维诺夫夫妇就在维多利亚大街的办 公室里建立了“人民大使馆”,并招聘志愿者。劳伦斯告诉卡斯威尔太太:“如果 你见到伊弗,请代我告诉她,我很高兴列特维诺夫得到了这个办公室,我希望她成 为真正的大使夫人,我真是这么想的。这事让我感到十分鼓舞,我坐在这里喝彩。 我几乎想问列特维诺夫我是否能帮什么忙——但我不认为我在这方面存多大的用处。 告诉伊弗,如有什么有趣的事,我十分希望她能写下来。”——很显然,事情就到 此为止了。(当《恋爱中的女人》于数年后出版时,列特维诺夫可能会很惊奇地发 现一个次要人物的名字叫麦克西姆·列比德尼柯夫,但这里有部分是柯特连斯基的 形象。黑索尔坦因的一位朋友,鲍里斯·德·克鲁斯晓夫曾告诉本书作者,说他自 己是列比德尼柯夫的原型。) 此时,劳伦斯给戈特勒去信:“我不喜欢你上一封谈论妇女的信——即卖淫问 题。我对妓女有着审美上和生理上的反感——她们在我的鼻腔内发出臭味。”他正 在写作有关“美国的”文章,但怀疑它们是否能“被发表,因为这个世界还维持着 现状。确实,这世界看上去已摇摇欲坠了。但该诅咒的是,它还将这样摇摇晃晃地 再维持一个世纪而不倒坍。”杜丽·拉德福德(她的丈夫精神失常了)现在想要回 她的房子。“我现在钱囊空空,并且没有任何筹款的地方。你想你是否知道什么人 能够资助我们让我们维持一下。这个该让我诅咒——这个该死的、吝啬的、鸡肠狗 肚的、可鄙的、蠕动着的,满是杂种的世界,竟然不让一个人工作,甚至不让他活 下去”。他患喉炎已有三周了,“此病使我产生一种失明似的奇怪感觉”,这是一 个罪恶的世界: “如今人们可以什么事都不干,而是回头看着身后是否有谁在跟上来,在你脖 子后面可怕地来一下。”在戈特勒的建议下(劳伦斯给他的一封信中表明了这一点), 蒙塔古·希尔曼给劳伦斯送去了十镑。劳伦斯将这钱看作是礼物,这一点在他写给 希尔曼的感谢信中写得很清楚:“我从没有这样窘迫过——在金钱和其它方面—— 真糟糕。但我不介意从你这儿得到一点,是的,我是高兴地从你手里拿到这钱。有 人得必有人失。但我对此是无可奈何。像我的代理人平克这样该死的人,就只是用 一种使人恶心的恩赐态度,将一条诱人的鱼挂在线尾,每封信都那么拉动一下,让 我可望不可及。”这里有句反话。“希尔曼1916 年10 月给戈特勒去信,“钱是 个可怕的东西,我想让你知道,不管怎样,你始终可以随心所欲地从我这儿拿去你 需要的,但这必须是在朋友之间,而且无论如何不能有任何恩赐和被迫的感觉。 我不想做康威或艾迪·马什——我并不对艾迪·马什有什么微词,我相信他的 用意是善良的”。1922 年劳伦斯从新墨西哥给柯特连斯基去信说:“我终于归还 了艾迪·马什和奥托琳娜很久以前给我的那点钱。“马什的记录和希尔曼的显然不 同,马什说劳伦斯在信中明确表示要求借款,而劳伦斯是怎样将钱还给仍在为《恋 爱中的女人》而生气的奥托琳娜夫人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样,这和希尔曼完全是两码事,他看上去总是在送赠而不是借出。1928 年希尔曼在给劳伦斯写信时重提了此事,他对他们之间的友谊的淡漠表示遗憾,并 询问,他是否能够免费得到一本私印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作为他10 个英镑借 款的偿付。1928 年4 月,劳伦斯给柯特连斯基去信说,希尔曼的信使他觉得“要 疯了”。但他立刻寄给他10 镑,“我不记得那笔借款了——如果他借出了,我想 信他给了我一种赠送的感觉。”到他们离开伦敦为止,劳伦斯知道他们一直在人监 视之下:阿尔丁顿、葛雷和其他的客人都发现过密探在大厅里窃听。在麦克仑堡广 场举行过一些聚会,诗人们在争论,还扮演伊甸园的哑剧。弗丽达记得这哑剧的情 形:“劳伦斯是上帝,H .D .是那棵树,理查德·阿尔丁顿舞动着一朵大菊花, 他是亚当,而我是蛇,我对我扮的角色有些害怕。”但真正的蛇是躲在门外的密探。 甚至在伯克郡,劳伦斯夫妇也受到监视。密探还去找过威克利教授,问他是否 有任何可以用以指控弗丽达的情况。在这段时间,她见到了她的儿子蒙塔古,他穿 着军官训练队的军服,她的话使他吃惊:“让我把你藏在什么地方的一个山洞里或 树林里,我不希望你去打仗,我不希望你在这场愚蠢的战争里被打死。”弗丽达曾 写信给辛西娅·阿斯奎斯说,妇女应该制止战争:“你在我看上去像画中的西爱那· 圣·凯瑟琳。”劳伦斯很喜欢伯克郡。他在《阿伦的杆杖》中以汉普郡的名字描写 了这个地方的美丽。在《袋鼠》中它则是在牛津郡的伪装下。在他的中篇小说《狐 狸》中,他用它的原名描绘了这个地区,并提到它西边的白马山。劳伦斯为他故事 中人物形象选用了靠近赫密泰治的格里姆斯伯力农场上两个他所熟悉的姑娘。他和 弗丽达从拉德福德家搬出来后曾在格里姆斯伯力住过。《狐狸》最初创作于1918 年,1921 年在西西里正式定稿。在故事中,那两个姑娘——她们的真名是凡尔列 特·蒙克和赛西莉·莱姆伯特——成了纳莉·马奇和吉尔·班福德。吉尔·班福德 可能还部分取材于杜丽·拉德福德的女儿玛格丽特,劳伦斯不喜欢她。十分滑稽的 是,狐狸似的劳伦斯总是不断地在信中抱怨玛格丽特·拉德福德想把他从赫密泰治 赶走,而这恰巧是在故事中她的形象对那个年轻人想要做的,但在那里她失败了。 但在生活中,劳伦斯被迫离开他心爱的伯克郡。他在那年冬天写给赛西尔·葛 雷的信中谈到了这事:“我不再需要大海、天空和那些抽象的东西,在树木身上存 在着某种辉煌的东西……我从来不知道树才会是这样使人宁静,心平气和——许多 的树、空地上的一片片阳光和树的精灵——这就像获得了新生。在这时候想到大海 肯定会使我战粟。”他下一步行动是向北,回到中西部地区。4 月3 日他写信告诉 凯瑟琳·卡斯威尔说,他和弗丽达准备去利普雷,到埃达家作客一周,埃达在渥克 斯渥斯附近给他们找到了一幢房子,这是他在德比郡的祖先比尔德骚的家。劳伦斯 对卡斯威尔太太说;“哦,上帝!那些炸弹!有一颗竟落在麦克伦伯力广场42 号 院里—44 号的后窗都被震碎了,值得庆辛的是我们没在那里。”但他也有一些令 人高兴的消息,这是有关他未发表的手稿的情况:“我没有告诉过你,乔治·莫尔 读了《恋爱中的女人》,并说这是部杰作,说我还是个比他还好的作家,这实在使 人大吃一惊。”劳伦斯和弗丽达喜欢密德尔顿和渥克斯渥斯的这幢房子,在他们启 程回南方时,埃达出钱为他们安排租下了它,租期一年。回到赫密泰治,劳伦斯阅 读了吉朋的作品,并且对“那些古罗马的皇帝很感兴趣,”——实际上,他喜欢吉 朋的所有著作。从吉朋那里他为不久后动笔的历史教科书获益不少。他暂时放下了 《阿伦的杆杖》,开始为两本诗集的出版作准备。《海湾》直到1919 年才出版, 《新诗》是他1918 年出版的唯一的书。他上年出版的唯一的一本书《瞧,我们走 过来了!》还没有得到评论者的宽厚对待。1917年12 月,他向艾米·罗威尔抱怨 ;“像以往一样,评论家对我进行了攻击,《泰晤士报》说,缪斯只会在痛苦的厌 恶中转过她的脸去。可怜的缪斯,我感到似乎因为我目光短浅而当众侮辱了一位白 发苍苍的老处女。”劳伦斯绝没有想到伯特朗拉塞尔对此书的评价,奥托琳娜·莫 瑞尔在早餐后给他看了这本诗集。奥托琳娜的女儿温诺格拉朵夫太太在一封信中回 忆起拉塞尔的评价,“用他带鼻音的干巴巴的嗓子说:‘他们也许是走过来了,但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看的!’”事实上,劳伦斯的创作在这些年里,不管是公开的 还是私下的,很少得到过赞扬。当他在中西部地区住了一个多月以后,他从山庄给 戈特勒去信: 我收到了你昨天的来信——情况是严峻的。我刚填写了经费申请——希望从皇 家文学基金里得到些帮助——但我没有低声下气和阿谀奉承。因此可能什么也得不 到。诅咒他们,只能这样——再次诅咒他们,他们这些文坛的肥蚤们。 我收到从康沃尔寄来的要求重新参加体格检查的军方文件——已寄回去了—— 但也许哪天又会收到从德比寄来的。再次诅咒他们——不管怎样,我不会被人强迫 去作任何形式的服务。你的“任职”可能使你再次上当,”让一切都毁灭吧,在这 地球上没有任何希望——在这里的人们身上看不到一丝希望,我敢断言…… 我们正在我出生的地方——伊斯渥度过这一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地方感 到一种亲切感——我一直恨它,但现在我不恨了。 劳伦斯以前告诉过辛西娅·阿斯奎斯,说他感到像奥维德(公元前43—17 年, 拉丁诗人——译注)在特洛西亚的流放中,在被称为维亚戈利亚的峡谷山边的别墅 里,尽管那里景色美丽。这别墅“位于阴暗的中西部地区,”他告诉卡斯威尔太太, “靠在一个陡峭的深谷边缘,俯瞰着微暗层叠的山丘,这正是海洋的英格兰,在感 觉上也正是这样。”多萝西·约克在6 月里作客于山庄,而“悲伤涕下”地回到伦 敦,沉浸在与《阿伦的杆杖》中她的对应人物的相同的情绪中。在这时,劳伦斯向 戈特勒问起了奥托琳娜·莫瑞尔的情况,“她是否能够再来看我们——或者我们去 加辛顿?我似乎觉得我们或许有可能”——这与他在3 个月前对戈特勒的抱怨截然 不同,他抱怨那个“老朽”正企图阻止《恋爱中的女人》的出版。 说劳伦斯对冷落的别墅感到厌倦,并向往温暖宽敞的加辛顿是很容易的:如果 手头没有劳伦斯的极端的独立性的证据,这样说确实很容易。实际上,他是喜爱奥 托琳娜·莫瑞尔的,尽管他在她身上发现了那些缺点。但他在时隔10 年之后才重 新成为她的朋友。(而她再没有从《恋爱中的女人》恢复原状,直到1932 年她还 向柯特连斯基描述说此书是“如此可怕……一本邪恶、杂乱、充满恶意的书”。 劳伦斯对民主失望的一些新的经历增强了他对贵族政治的敬重。他在7 月3 日 写信告诉赛西尔·葛雷,他将为牛津大学出版社撰写一部历史教科书,他沉浸在 “一种缅怀历史的心境里”。并认为人们几世纪来没有多大变化。 他发现人类的大多数种族都不值一提,这些种族需要几个强人的“恰当的统治”。 但这又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只有在愿意接受统治时才被统治,而这是可鄙和虚 伪的”。这些观点可见于劳伦斯的一些作品中,它们引起了强烈的异议,尤其是他 在结尾段落中所说的,欧洲的控制将依靠“一个被挑选出来的伟大人物”,他将 “凌驾于人民的意志之上”。劳伦斯通篇都在称赞强人,甚至是俾斯麦克,英国人 民把当时那么多的苦难都归咎于他,而劳伦斯却觉得俾斯麦克“相当伟大”。数年 后,他在一首赞美阿迪拉的诗中,戏剧性地称他为“傲慢的小东西”,他“走起路 来昂首阔步,神气活现。他快速地转动着眼珠子,使人望而生畏,他并对人们的这 种敬畏颇为自得”。吉朋对阿迪拉的部分描述将表明劳伦斯从他的先师那里所获得 的巨大的恩惠,“匈奴皇帝的这种昂首阔步的举止表现了其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 感。他有一种快速转动眼珠子的习惯,似乎他乐意看到自己的这一动作所引起的那 种敬畏感。”其它的段落显示了一些类似的派生。虽然劳伦斯在那本书中加进了不 少自己的东西,这些描述,不管抄袭与否,远比一般学校的教科书要生动得多。 劳伦斯的一位出版界的朋友维尔·H ·柯林斯在给本书作者的信中说,他对劳 伦斯的历史知识印象深刻,并认为他不应该去写一本正规的、连贯性的教科书,而 应该写一系列有关历史人物和活动的生动短篇。他建议以《欧洲历史动态》为书名。 “我认为这想法不错,于是我说服了我的负责人,剑桥大学的出版人汉姆弗雷·米 尔福德(后来的汉姆弗雷·米尔福德爵士),让我去劝说他写本书交给剑桥大学出 版社出版。”此书在1919 年初完成后,“米尔福德把它送到剑桥让一个或更多的 历史学专家阅读,我想信它得到了C .L .弗莱切尔的首肯(他是克莱恩顿出版社 的代表)。唯一的批评,我所记得的。是一些有关日期和人名的细节”。劳伦斯, 这位被禁止创作的作家,同意在封面上使用化名:当此书在1921 年出版时,它的 作者署名是劳伦斯·H ·大卫森,但在后来的版本上署的是劳伦斯的真名。 他甚至为1925 年的插图版撰写了后记,但剑桥因心有余悸而没有发表,主要 原因是因为像其它几次一样,劳伦斯同时提到了新任首相大卫·劳伊德·乔治和《 约翰牛》的主编赫拉迪奥·鲍顿姆利,他当时因欺骗罪正在服刑。遗憾的是牛律拒 绝发表这篇后记,因为此文本可以进一步澄清劳伦斯的法西斯主义者的罪名。幸运 的是,这篇后记由詹姆斯·T ·波尔顿在他1971年出版(为牛津)的《欧洲历史动 态》上重新选用。它表明劳伦斯在1924年就写下了,“就个人而论”,他相信“一 个好的社会主义体制,如果它能形成,将会是最好的政体”。如果它不是一种暴力 的体制,就像劳伦斯认为苏维埃俄国的社会主义那样:在那里,共产主义者在“强 迫推行他们的意志”的努力中取得了成功。他特别提到“在靠近佛罗伦萨的菲埃索 尔,意大利法西斯党徒在半夜突然闯进了村长的家,当时他全家都在睡觉,村长被 迫起来开门,法西斯分子抓住了他,将他推到他家的墙边,当着他妻子和孩子们的 面开枪将他打死了,当时他们都穿着睡衣”。村长被杀是因为他是个社会主义者; 法西斯主义“只是另一种暴力形式”。如果劳伦斯知道希特勒的话,他会更加强烈 地反对纳粹暴行的。这里或许还应提到另外一点,有许多对劳伦斯一知半解的人认 为劳伦斯的“血统意识”和纳粹的“血统论”理论相似,但劳伦斯所寻求的是一种 均衡;如果说他强调血统的话,他是将它与人类过分发达的理智作均衡。希特勒和 他的党徒并没有这种意图:他们只是要毁灭理智本身。 劳伦斯在为他的历史教科书的初版忙碌时,他和弗丽达在1915 年8 月离开密 德尔顿一段时间,到伦敦(像以往一样的“乏味和荒诞可笑”),又去了赫密泰治, 然后去迪恩森林探望卡斯威尔夫妇。劳伦斯穿着他唯一的一条打满补钉的裤子,比 卡斯威尔夫妇见到他的任何时候都显得年轻和高兴。他对他们的3 个月的婴儿(约 翰·帕屈克·卡斯威尔)很感兴趣,弗丽达为婴儿绣了件上衣,劳伦斯将他的诗《 战时婴孩》奉献给了新生的小卡斯威尔。 他后来在他的短篇《盲人》中用到了卡斯威尔夫妇当时居住的教区牧师住宅。 在故事中卡斯威尔太太成了伊莎贝尔·普莱温,“在她身上没有什么特别像我 的地方。”凯瑟琳·卡斯威尔写道:“其描写都是可以轻易地被否认的,但有些事 实使我感到极度不安,就像我不怀疑凯瑟琳·曼斯费尔德在《恋爱中的女人》中读 到古德仑时为其真实性感到极度不安一样,或如多萝西·布雷特读到《公主》一样。 这里虽无生动的描写,更没有总结和归纳,但这确实是一次对生活的脉动无法逃遁 的阅读!”在他回到密德尔顿后不久,劳伦斯9 月11 日给唐纳德·卡斯威尔去信 : “今天是我33 岁生日——神圣的年岁——来了文件叫我去进行体格复查。我 决心对这些猪猡的命令置之不理。”第二天他写信给辛西娅·阿斯奎斯,求她帮助 他找个战争服务的工作:“我会打字——相当不行——不会速记。”这是他的命运 的最低潮的标志:“当然,我是个有用的人,”他向阿斯奎斯夫人保证道。他还给 在情报部的阿诺德·班内特去信:既然班内特认为他是个“天才”,他是否能帮他 找点事干。弗丽达回忆,班内特回信说这不是他该为劳伦斯找事干的理由。凯瑟琳· 卡斯威尔合情合理地评论说,劳伦斯的天才在班内特管辖之内的任何岗位都会成为 不利条件。卡斯威尔夫人认为劳伦斯应该去学校授课,但又疑虑“有哪一个学校会 向一个其著作因内容淫秽而被公开起诉的人敞开大门?”劳伦斯在后来才发现班内 特私下替他还了平克的钱。劳伦斯后来询问平克那个替他偿还借款的“E ·A ·班 内特是谁”,1930 年劳伦斯去世一个月后,在许多讣告充满恶意的时候,班内特 曾为他写过一些同情之词。但班内特后来又说,他决不会像E ·M ·福斯特那样, 称劳伦斯是“他那代人中最伟大的、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12 月26 日,劳伦 斯到德比的一所学校里报到进行体格检查。在《袋鼠》中,这作为索默斯的一段经 历是写得十分透彻、尖锐的:“他用他那可笑的瘦腿站在那里,穿着可笑的瘦上衣, 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傻相。”在这里,在他自己的同胞中间,他却被另眼相看。 (“他们认出了他,但又好像没看见他。”)好像他没有在康沃尔进行过体检一样。 这时他的脸色镇静,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脸色是苍白的。并微微地抬起头,像狗在表 示厌恶、深沉的、毫不慌乱的目光使鉴定桌旁的人都鸦雀无声,甚至是那些自负的 医生。 “直到他走出大门,上衣遮到他的瘦腿上,翘着胡子,走出门去,”他们才 “抬头发出最后的一声讥笑。”假如劳伦斯——索默斯感到自己受到了某种迫害的 话,他是无可指责的。尽管他自己家乡中西部地区的人民不是康沃尔的偷偷摸摸的 窥视者。既使在诺丁汉和德比这种地方,他们也感到了这场战争不仅仅是劳民伤财。 7月在诺丁汉的一家军火工厂发生了爆炸,而前一年伦敦警察局在德比发现了一些不 抵抗主义分子企图暗杀劳伊德·乔治的阴谋。劳伦斯,不管他怎样引起了热情的爱 国主义者的怀疑,知道他自己实际上是无罪的。但像许多他身前身后的人一样,他 是一个在这个恐慌的年代里因头脑过分简单而自上邪路的那些人的牺牲品。 在《袋鼠》中,劳伦斯——索默斯看到一个人的身体像家俱一样被人摆弄,决 意不再让自己的身体“被人触及,因为他们摆弄了他的私处,并仔细查看。他们的 眼睛该爆裂,他们的手该萎缩,他们的心该腐烂。”劳伦斯在作完体格检查回到在 山庄的家后,写信告诉辛西娅·阿斯奎斯说“这些该诅咒的人”,再也别想“粗鲁 地摆弄”他了。他再次请她帮助,希望能在教育部给他找个工作,他已受够了“像 个旧罐子似地被人乱踢…… 如果军界的恶棍要我干任何他们的脏活——我只适合干案牍工作——我将干脆 搬家,做个逃兵。”同晚他给卡斯威尔夫人去信,说他“已厌倦了社会和人——工 党和军队——统统都见鬼去吧。”他想寻找快乐的个人生活,和几个友人一起相处, 其他人爱怎么干就让他们怎么干吧”。 他的心酸从来不是因为反对生活本身,而是反对人们在生活中的许多蠢事。他 的愤怒是对着大楼里的钱商,而不是对着大楼本身的,甚至也不是,确实不是,对 着钱币本身的。而除了他有时的愤怒外。正如他所言,他通常是“快尔的”。就是 在他去伦敦的这段乏味的时间里,病中的凯瑟琳·曼斯费尔德在信中记述道,劳伦 斯还一天天来到她床边宽慰她,“还是他那个快乐,风趣的老样子,谈笑风生地对 她描述各种事情,并进行形象的描绘。对未来充满了激情和兴奋……那时我们都将 成为‘流浪者’,哦,在他身上和他的渴望里和他对生活的那种热情渴望中有着一 种十分可爱的东西——只有充满情爱的人才能这样。”凯瑟琳·曼斯费尔德这个以 前曾嘲笑过拉纳尼姆的人,现在看来几乎也在向往这一梦想了。莫里从他战争办公 室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听到这些有关将来在另一国家的新生活的快乐交谈,感到 “格格不入”。一位专家告诉他,但没有对凯瑟琳说,如细心照料,她还能再活四、 五年:“在这样渺茫的前景中,你是不可能在一个新的国家里开始新生活的。”劳 伦斯和弗丽达在伦敦得了流行性感冒,11 月回到赫密泰治去疗养。他们原不准备 回德比郡,现在打算回去,可能因为他们的出走惹恼了为他们付房租的埃达。从赫 密泰治劳伦斯给艾米·罗威尔去信,谈起了他刚完成的一个剧本《一触即发》,这 是《恋爱中的女人》的姐妹篇,有几个相同的人物,但丝亮没有小说中的那种魅力。 “它灭亡的魔符可能不是狡诈而是过分的诚实,”他在信中对艾米·罗威尔这样说。 而凯瑟琳·曼斯费尔德却发现此剧本是对矿工们的玷污。 停战时,劳伦斯夫妇在赫密泰治。在《袋鼠》中,索默斯和哈利叶特“在遥远 的乡村小屋唱起了德国歌曲,她哭了——他不知道这是为了何故”。理查德·阿尔 丁顿证实劳伦斯夫妇在那里度过了11 月11 日这一夜,但大卫·加纳特坚持说他 们是在蒙塔古·希尔曼在埃德尔菲的寓所的聚会上。奥斯伯特·斯迪威尔爵士和其 他人曾对这次聚会有记述,布隆姆斯伯瑞的许多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或来到他们在 高登广场的旧总部。加纳特回忆,劳伦斯在希尔曼的聚会上发表了言辞激烈的长篇 反战演说。“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加纳特在给本作者的信中说,“这天的 所有事情我都记忆犹新,我从那天起开始了一个农业工人的工作,那天晚上给我的 印象是,我的自我解放突如其来。当然,我对劳伦斯杞人尤天的悲观主义是不感兴 趣的。”加纳特在其它场合记述,在希尔曼的华丽堂皇和充满欢乐的骚乱的聚会上, 劳伦斯“指出一场更厉害、更具毁灭性的战争将随之而来。”劳伦斯以这种“预言 和仇恨的情绪”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劳伦斯将第二次世界大战提前了大约20 年。最起码他应该受到称赞,因为他透过这纵情狂欢的停战之夜,看到了这场大战 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即使是同在聚会上的卓越和老练的肯尼斯在几个月后才发现 了这一点,并在1919 年写的《和平的重大经济意义》中提出了这一看法。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