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欧洲大陆的中部 1921 年1 月的第3 天,劳伦斯和弗丽达在拂晓前起身,启程去撒丁。从对这 第一天早晨的描述(“这位社交界女皇穿着半露的衣裙颤抖着,不高兴地挥动着蜡 烛,”外面,“在黑暗的天空和黑暗的爱奥尼娅海之间有一道长长的、预示着不祥 的红色狭缝,可怕的老牡蛎将生命如此长久地衔在它的双唇之间”)到最后一页 (乘蒸气轮回来时,早晨在几片抹着金色阳光的白云中来临:西西里海岸在远处露 出了一抹青灰色”)——劳伦斯的游记《大海和撒丁岛》是他们旅程的完整记录。 书中有关于乘坐沿海列车去巴勒莫长途旅行的描写,“雨,下个不停的雨,一 抹湿灰色的天空,一抹湿灰色的大海,一列灰色潮湿的列车沿着一个个小海湾曲折 向前,穿过长着柠檬树的山丘下的隧洞;书中有卡利亚里,他们在撒丁岛的第一个 港市,”一个裸露的城市,高耸的陡坡,陡坡,金光闪烁……没有树木,没有遮掩, 光秃秃而骄傲地峙立着,好像是在遥远的过去,像一个在弥撒书中的僧侣们的城市 ……它确实有这种奇怪的外观,好像只能看而不能进入”;书中有那些农妇村姑, 她们穿着长裙,上面是深兰和红条相间的图案,”所以,当她们行走时,“显得五 彩缤纷,好像是丽鸟在炫耀它的羽毛”;书中有那穿着脏衬衣的酒巴男招待,在那 个山石嶙峋中的小酒巴里,那个人“没有眉毛,笔直的黑发直垂到他的眼皮上”; 书中还有…… 但是,像《大海和撒丁》这样一本充满诗情画意、色彩缤纷、充满了运动和感 情的巨著,是无法予以概括和解释的;你必须得亲自去读。 劳伦斯和弗丽达从岛的南端卡利亚里,到了岛的北端特拉诺瓦,劳伦斯画的一 张小地图标明了他们的路线,坐火车或乘汽车,上山或下山。在岛的腹地,天气很 寒冷,食物很差,大多数的旅馆房间都很脏。对劳伦斯夫妇来说,这是一次“追溯 久远,久远往事的旅程”,最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一切都解决了。一切都知道了: 明白了,明白了”,劳伦斯感到,人类必须向前行进才能得以完善,必须向前走到 那些“未被人知,未被开发的土地上,那里的盐还未失去它的原味”。 劳伦斯和弗丽达乘火车向意大利南部行进,他们从撒丁坐船到了契维塔韦基亚, 又从那里到了那不勒斯,在那里,他突然看到了高山之巅的蒙特卡西诺,又一次地 被它吸引。“在一阵狂热之中”,他向弗丽达建议说他们下车去那里住一夜,“去 看看另一个朋友,那些身在世外而熟知世事的僧侣。”弗丽达对此主意感到不寒而 粟,她不愿“在这可怕的寒冬中去那个没有一点火星的庞大的石砌修道院”去过夜。 计划因此而放弃了,劳伦斯在卡西诺车站只下车呆了几分钟,”去弄了点咖啡和糖 糕。”回到塔奥米纳后,劳伦斯给好几个朋友去信说撒丁岛不是个久居之地。 (这当然是在那里的海滩变得出名和许多现代式的旅馆建立之前。)至于托斯 卡纳,尽管要比西西里更有生机,但他还是情愿在塔奥米纳多呆一些时候。 他曾说要去看望他的姐妹,但他不能渡过海峡跨上“裴哀凄凉”的英格兰大地。 如果他“知道如何联系的话”,他可能会加入革命的社会主义者的行列,因为“进 行一次真正的斗争的时间到了。那是我唯一关心的事:一场殊死的斗争。”他不喜 欢政治,但他觉得“必须而且应该很快就开始一场激烈的革命”;如果“他知道的 话”,他会加入进去的。 与此同时,劳伦斯的作品在英语国家里又一次地被大量的出版。美国版的1920 年的《新诗》引起了大多数言辞尖刻的评论家的注意,评论主要是针对其前言的; 雷蒙德·M ·韦弗在《读书人》上说,那诗集表现了“对一个在缪斯的画像前卖弄 的可怜的小人物的同情之心。”由托马斯·赛尔泽在1920年11 月出版的《恋爱中 的女人》的删节本也引起了广泛的评论;埃佛琳·司各特在《罗盘》中称此书是一 部忏悔录:“写了此书之后,劳伦斯可能会变成哲学家或牧师。”她对他的结尾部 分感到不满:“如果劳伦斯先生是个俄国人,他或许能从艺术中找到生活的答案,” 但因为他属于“英国的道学家那一类”,他就得坚待“寻找出一些生活现实中的答 案”。 在1921 年5 月,即牛津出版了他的历史书(以劳伦斯·H ·大卫森暑名) 的两个月之后,《恋爱中的女人》在赛克的印刷标记下大胆地出现了。博顿利 的《约翰牛》不失时机地对小说进行了攻击,称此书是“对性剥夺的丑恶的研究, 会导致青年人陷入一种无法启齿的灾难”。莫里没有在杰拉尔德·克里奇的形象中 认出自己,全神贯注地也读完了“500 多页充满炽烈感情,一波又一波夸张的、愈 演愈烈的、推向遥远的不可见的结尾的描写,”读罢掩卷,莫里觉得此书不知所云。 当然,他也发现了此书是淫秽之作。早些时候,当赛克出版了《迷失的少女》时 (1920 年11 月),莫里就宣称劳伦斯也进入了一种“衰退”的阶段。劳伦斯的 作品在他的一生中唯一得到的官方承认——1921 年爱丁堡大学的詹姆斯·退特· 布莱克奖——是劳伦斯小说创作中成就最小的几部作品:《迷失的少女》以及《侵 入者》和《处女和吉普赛姑娘》为他赢得的,此奖的奖金为l00 英镑。劳伦斯写信 感谢了拉歇尔·安纳恩德·泰勒,他作教师时的一位朋友。感谢他在评奖中对《迷 途的少女》的推举。 1921 年4 月初,弗丽达启程去巴登—巴登,劳伦斯陪她同行到巴勒莫。 艾尔丝·贾菲来电报说她母亲病了,劳伦斯起初以为这是一个花招,但后来的 通信表明了并非如此。独居塔奥米纳时,劳伦斯感到“弗丽达不在时,屋子显得空 荡荡的。很不喜欢,”虽然人们时常请他去喝茶用餐,但他不想接受邀请。在一个 月的寂寞生活之后,这个月中米利森特·贝弗里奇为他画了肖像(“在我看来他是 个非常可爱的年轻人”),劳伦斯决定去德国与弗丽达相会。但在路上,他时时停 下来作些访友活动。 在开普利,他遇见了厄尔和阿克沙·布鲁斯特夫妇。数年以前,这两个美国人 曾在芳塔娜·凡奇亚度过了他们的新婚蜜月。他俩成了劳伦斯的莫逆之交。他们对 绘画和佛教感兴趣。数年后劳伦斯他的故事《玩艺儿》中对这两个被詹姆斯国王放 逐的美国人进行了嘲讽。在开普利遇见他们不久之后,他便将《阿伦的杆杖》的情 节详尽地告诉了他们,甚至讲到了阿伦离开他妻子的细节。于是他们建议,阿伦必 须“去蒙特卡西诺并作忏悔,或重新走过整个经历”。劳伦斯笑着表示同意,因为 他开始打算将阿伦放进修道院,但现在他决定应该让他“经过毁灭然后从深渊底部 自己寻找可行的道路”:而不是根据劳伦斯式的本尼迪克特的规则。 劳伦斯对布鲁斯特夫妇的建议的采纳使他们很高兴。他们本以为劳伦斯是个愁 眉苦脸的人,没想到他原来是一个快乐的侣伴。布鲁斯特夫人认为,劳伦斯的短小 扁平的鼻子很像苏格拉蒂——而从他留着的胡子看,他有点像威斯特勒为卡莱尔作 的肖像。在离开塔奥米纳之前,他去参观了一艘地中海帆船,如果他有钱的话,他 很想买下这艘船。他对布鲁斯特夫妇说,如果他们拥有这么一艘船该有多好,他们 可以随心所欲地航行世界的任何地方。在与他们的通信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 到这个想法。 在离开开普利之后,劳伦斯在西行的旅途中在罗马和佛罗伦萨作了短期逗留。 在佛罗伦萨,诺曼·道格拉斯将他介绍给了丽贝卡·威斯特,她是他最热情的崇拜 者之一。她发现他像孩子一样易交朋友,抑或像一个年老的哲学家,能够一眼就发 现另一个人性格中的优良之处并与他倾心相交。在带她去见劳伦斯之前,道格拉斯 笑着告诉她说他的这位朋友刚刚到达,并说他有个习惯,就是当他一到某个地方, 他常常径自走进他的房间,对这个地方作详尽细致的描写。当他们来到他在阿诺 (或许是贝尔切丽旅馆,即《阿伦的杆杖》中的贝尔托利尼)的下榻之处时,他们 果然发现劳伦斯坐在一架打字机前。道格拉斯问他是否在写一篇有关佛罗伦萨的文 章,他说是的。听此回答,道格拉斯放声大笑起来。这种笑声,丽贝卡·威斯特回 忆说,“像一个色情狂一样充满邪恶”。 劳伦斯向她和道格拉斯以及雷基·特纳诉说了旅途的不适。她后来意识到, “这种旅行对某些神秘人物来说总是必要的”——当然这是对劳伦斯的那种众所周 知的不安情绪的最好解释。丽贝卡·威斯特认为他的漫游像印度的游方修士和俄罗 斯的先圣一样,经历的是精神上的旅程,而不为了到达某个地理上的目标:“看来, 劳伦斯漫游四方,是为了寻找他一次又一次痛苦地捕捉的那种人类的启示性幻象。” 在4 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劳伦斯启程去德国,途中经过了瑞士。在巴登—巴登,他 发现他的岳母已经开始康复,他便和弗丽达远去3 英里,在爱卜斯坦堡村的一个叫 克罗思的简陋旅店往了下来。在此以前,弗丽达和她的母亲住在路德维格·威尔海 尔姆斯迪夫特,这里是露易莎女公爵为上流社会的寡妇创建的一座休养院。劳伦斯 对那里的老妇人们很客气,当他笑着向她们点头致意时,她们称他为医生先生。但 那位巴洛宁·冯·里奇索芬太太却提心吊胆,生怕一些妇人们会去谈他的小说。 6 月16 日,劳伦斯写信给艾米·罗威尔的侣伴,埃达·拉塞尔夫人:“我们 来德国已两个月了,因为我的岳母病得很厉害。”但她已经好多了,将很快去爱卜 斯坦堡与他们同住。爱卜斯坦堡“确实十分可爱——一个黑白相间的小村,周围绿 林环抱,位于黑色森林的边缘,远处下面的平原上,流淌着莱茵河,平原的远处是 孚日山脉”。德国看上去是“如此辽阔,如此静谧: 陌生而沉寂,与战前大不一样。在这样一个人们不像其它地方那样财大气粗的 国家里是比较愉快的。”可惜的是,他不得不补充道,“人们不再有什么钱了,除 了那些投机商人,主要是犹太人。巴登·巴登到处是这些犹太人”。 像平常一样,他忽略了巴登—巴登之间的分号,但更为严重的错误是,他将犹 太人同暴发户等同了起来:历史研究表明,在霍亨索伦帝国的威玛共和国时代的德 国,富裕的犹太人是为数不多的。确实,在希特勒上台时的1933年,德国的犹太人 仅50 万,不到全部人口的百分之一。从20 年代到40 年代期间,纳粹的宣传基 本上是个谎言,这一点劳伦斯应该看得清并加以反对的。 应当承认,他有一种反犹太人的倾向(但与纳粹并无共同之处),这种倾向时 有表现,如在一封信中他曾提到过威廉·海因曼的“犹太血统”,在另一封信中谈 到他后来的出版人托马斯·塞尔译时,他称他为“一个小犹太人,但是在我看来是 可信赖的”——他是用了那个可怕的连词后才接受他的。 有些评论家认为弗丽达出生于一个犹太人家庭。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对于劳 伦斯偶而的反犹太人言论是一个特殊的讽刺。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研究者可以 证实冯·里奇索芬家族是犹太人。弗丽达的女儿巴巴拉·巴尔夫人1961 年在英国 广播公司的一次谈话中说,她的外祖父,冯·里奇索芬男爵曾对他的几个女儿说他 不在乎她们选择什么样的丈夫,只要他不是一个赌棍,或一个教师,或一个犹太人 ——不幸的是,他的三个女儿接二连三地违背了他的告诫。 在劳伦斯的反犹太人的言论中,最不可原谅的也许是他注入《袋鼠》中的索默 斯——劳伦斯意识中的那些观点。在战争期间,他想到也许会被“德国军国主义分 子的铁蹄所践踏”。但是:“如果一个人注定要被践踏的话,宁可被一只铁蹄践踏, 也不要被一个犹太钱商踩上一脚。”这段话出现在1923年9 月马丁·赛克出版的该 书的伦敦版上,后来在托马斯·塞尔泽不久在纽约发行的版本中,这段话就不一样 了。劳伦斯修改了上引的那段话,所以后半句改成了这样,“也不要被一个口蜜腹 剑的钱商踩上一脚”。也许是出于对他的出版人的尊敬他才作了这样的修改。1923 年8 月,他在塞尔洋的新泽西的住处对美国版的校样作了修改。不管怎样,也许仅 仅是因为面子关系,他才决定从这本匆匆而就的小说中改去那个攻击性的词汇。具 有讽刺意味的是,最新的美国版《袋鼠》中,像最新的英国版一样,又出现了“犹 太钱商”这个词——这是缺少对劳伦斯正式版本的注意和对作者最后想法的遵守的 又一例子。 一位美国评论家在评论此话题时,对所谓任何人的“稍有些反犹”的讲法很不 以为然;在此问题上,就像一个人不能“稍有些怀孕”那样稍有些这样的倾向。这 是一个有局限性的观点,因为许多英国人、美国人和法国人在本世纪初还稍有些反 犹的倾向,但在希特勒上台之后便改变了他们的看法。 怀孕是一个绝对概念,而反犹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当然这对于那些疯狂的极 端则另当别论了。遗憾的是,这样的极端分子在我们中间仍为数不少。 劳伦斯的反犹倾向,尽管这种倾向是那么的愚蠢,是和当时许多中产阶级英国 人的观点一样的(从许多方面来看,他已经成了这个阶级的一员),并不深刻、恶 毒或疯狂。相反,这种倾向是温和的,不加思考和随心所欲的。 如果劳伦斯活得再久一点、知道纳粹的死亡集中营的话,他的这种观点在布痕 瓦尔德(德国市镇,1934—1945 年德国法西斯曾在此设立集中营,残杀爱国者和 战俘)之后肯定会荡然无存。 1921 年在爱卜斯坦堡期间,劳伦斯撰写了他《无意识的幻想》一书的大部分 作品,此书是前不久在纽约出版的《精神分析和无意识》的续篇。乔治·索尔在《 民族》杂志上评论后一本书说:“在其可怕的外表之下,书中所论看来与我们今天 所感觉的东西似乎有一种模糊的联系。”索尔继续说,如果劳伦斯在表达他的这种 思想时用了“小说或诗歌的形象而不是他不在行的专业术语,他也许能写出一部伟 大的小说。”索尔这位在经济学和精神分析学方面都有权威的评论家所作的这一判 断,也许对劳伦斯这两本有关无意识的专著都适用。这两本书是更全面地了解劳伦 斯的指南——他指出它们是他小说的“解释”——书中包括了这样一些有趣的论题, 如人际关系、教育以及关于爱情的正确或错误见解。其中有些观点和术语来源于神 知学,对人体的“上部”和“下部中心”进行了大量的探索;其中也有些关于那个 沉沦了的阿特兰提斯洲上原先存在着一个比历史的传说所称的更为“伟大的”社会 的荒谬之说,尽管如此,劳伦斯的观点毋须受到H ·L ·门肯对那本书第一卷的精 明老练的评判。门肯认为那书“有效地间接证明了现在的看法,即劳伦斯并非是一 个深刻的思想家。他的书并不算坏,但完全是孩子气的。”劳伦斯自己并没有像对 他的其它作品那样,为这两本书作什么辩护。在后来的几年中,他很少提到它们。 至今为止,也没有发现他在什么信件中认为这些书是重要之作,虽然从某种意义上 说,它们是他艺术构思的部份显示:在爱卜斯坦堡完成的《阿伦的杆杖》的最后部 分显然与《幻想》一书有密切关系。一位近期的批评家,彼得·巴尔伯特(D ·H · 劳伦斯和韵律心理学)在评价《虹》一书时指出了这些“过分乐观”之作(劳伦斯 语)的价值。 劳伦斯在西西里写完《幻想》的最后一稿之后,他写了一篇较长的跋。 早些时候在德国时,他曾写过一篇较为简短的跋(后一篇是根据前一篇修改的)。 这篇跋到最近才被发现,在这里是首次发表。此文表明了他当时(1921年6 月)的 一些想法,尤其是有关美国的: 该死的哥伦比亚!——我为你撰写了此书,不管你是否喜欢它。我想哥伦比亚 指的就是美国。我想从词源学上来说,此词的意思是一窝斑鸠:Columba 一词在拉 丁语中是野鸽子之意。在星条旗的树杆上的一窝可爱的斑鸠。 不管怎样我为你撰写了此书,哥伦比亚,如果你感到受了恭维的话,该有点受 宠若惊吧。我将把此书轻轻地放在你的自由女神像的脚下。如果这位夫人不喜欢它 的话,她也不至于将它踢到海里去。不然,我将再把它拾起,将它挟在我的腋下, 就去找老山姆大叔。我对他的智慧更为信赖。但曾经能阅读,而且能精明地阅读。 所以我印象中有他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的形象。 实在是有人该有所行动的时候了。而老是像走马灯似的兜圈子是无济于事的。 白云在那里有一根云柱,如果你真想睁眼看一看的话,在晚间它就是一根火柱了。 我已经亲眼目睹了它,让我们从毗斯迦山(《圣经》传说摩西从此山眺望上帝赐给 亚伯拉罕的迦南地方——译注)的高处下来然后启程再一次去穿越那片荒野吧。因 为我们太自高自大了。 尤其是你,阿美利加。你是否认为你的民主会使你延年益寿?不会的。 它已经日薄西山。它已经临近了周而复始的那个起点。你只是从欧洲带来了一 棵半大的树,将它移植到你的苍穷之下,让它长成一棵巨枝大树,大得无法长久地 生存下去。现在这棵树的中心已经蛀空,你必须去播种新的种子了。 我认为我的这本书是一本真正的美国书。如果没有美国,我就不会写此书。所 以,现在你不能对它置之不理。 我将它奉献给你。我要让你看看我这匹馈赠之马的牙口(英语谚语:馈赠之马 指价值有问题的礼物——译注)。这匹马的牙口还完好无损。但因为这是一匹杂色 的小公马,你可不要去抽打它的臀部,或在它的尾巴下放热煤渣。假如你那样做的 话,它会感到悲伤的。 我打算过些时候再为你撰写一部关于一些更为复杂的事物的书。但不是马上能 写出来的。 啊,哥伦比亚,亲爱的西方的小鸽子。我为你写了此书。我是在1921年这个恩 赐甚少的珍贵年头的6 月于巴登·巴登的爱卜斯坦堡附近的森林中写下此书的。亲 爱的哥伦比亚,我知道我跑到邪恶的德国去为你写此书是不太体面的。但我不得不 使你这样惭愧难当。 不要怀恨在心,亲爱的。如果你真是那样去想,就将一切都向山姆大叔倾诉吧 :如果这位可尊敬的绅士还健在的话。但如果他已不在人世,那么就让自由女神将 这本书、这匹杂色的小马驹和这一派胡言乱语踢到垃圾箱里去吧。 7 月中旬,劳伦斯和弗丽达穿过了瑞士进入了奥地利山区。从策尔越过了湖之 后,他们到达了萨尔茨堡附近的苏默斯巴什,住在弗丽达的妹妹纽奇,当时的麦克 斯夫人家里。纽奇正要结束她与一位退役军官之间的尴尬婚姻。 这位军宫可能是中篇小说《上尉的玩偶》中瑞杰朗斯特拉·特雷普特先生的原 型,此故事的后半部分发生在泽勒地区,劳伦斯离开那地区不久便写了此书。弗丽 达和她的妹妹是故事中汉妮尔伯爵夫人和米契卡男爵夫人的现成原型。至于那位苏 格兰军官,劳伦斯可能是借用了唐纳德·卡斯威尔的外型,他曾向长斯威尔询问过 有关军服的具体细节。但到了后来,这个人物变成了劳伦斯自己,说着劳伦斯的言 语。 奇怪的是,《上尉的玩偶》没有被妇女解放运动作家凯特·米雷特用于《性的 政治》(1970 年)之中,此书不但对劳伦斯进行了攻击,亨利·米勒、简·吉尼 特以及诺曼·梅勒都在被攻击之列。这其中的最后一位后来写了一本生动、有趣的 书对这些作家进行辩护(当然也包括他自己),此书就是《胜之囚徒》(1971 年)。 在《上尉的玩偶》中,赫普伯恩上尉一定要汉妮尔伯爵夫人在定婚仪式上使他相信 她将无愧于他的“荣誉并信守”诺言,他才肯同她结婚。这里,妇女解放运动确实 能抓住劳伦斯一些把柄对他进行攻击。 但就故事本身而言,我们可以看出,汉妮尔将那个穿着紧身格子呢裤的赫普伯 恩变成了一个小玩偶。在故事的结尾处,当他看到这玩偶在一幅画中再现时,上尉 对伯爵夫人说,“你可随便说什么,但现在的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她多么爱她的男 人——她随时就可能将他变成一个玩偶。这个玩偶就会成为她的英雄:而她的英雄 至多不过是她的玩偶。”这就是赫普伯恩的“男子至上主义”的辩护。 阿尔彭西别墅(“棕色的阳台一层叠着一层,鲜红的天竺葵如火如茶,遍及四 野,紫如萎树在一角摇曳”)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上尉的玩偶》之中,还有那奇热 的夏天里时时进行的沐浴。纽奇孩子们的有趣的形象也出现在故事里。劳伦斯在9 年以前一个遥远的夏天里当他和弗丽达穿过他们头顶上的那座大山的,曾在山中绘 过奥地利部分阿尔卑斯山的素描。在策尔,在纽奇时时激起的欢乐气氛中,劳伦斯 变得像故事中的那个黑良心的赫普伯恩上尉那样好干预和格格不入。 在策尔的一天,劳伦斯去钓鱼。当他用鱼钩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那鱼在 我的手中扭动挣扎”时,他深深地感到了一种负罪感。他从“鱼的嘴中”取出鱼钧, 看着那鱼的“充满惊恐”的眼睛。 我暗自原谅我自己 想道:我并不是那个创造之物。 它让我无法捉摸,这鱼。 …… 他生于我的太阳升起之前, 在我的生命之先。 他启程在我的前面。 而我,一个光天化日下的多指的恐怖者 已将他置于死地。 …… 在起初的时候耶稣曾被称作是鱼? 最终也将如此。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