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路带新八路 “司令遍天下,主任赛中毛。”这是我在冀中干部群众当中听到的一句流传很 广的话。它形象地反映出七七事变后冀中大地上各种抗日武装和组织蜂拥而起的状 况。 这里面,既有我党领导的人民自卫军和民众自发成立的自卫队、义勇军,也有 国民党遗弃下来的散兵游勇以及地主乡绅拉起的联庄会。他们多则上百条枪、千数 来人,少则几条枪、几十人,占一块地盘,找一个靠山,自封头衔,举旗平起平坐, 共同组合。按冀中军区的意思,是把这两个支队编给120 师;按一般人的想法,由 老八路改编、指挥新八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究竟怎么样来编,才能够既 使这两个支队顺利地得到改造、提高,又使支队的头头高士一、魏大光不至猜忌别 人要吃掉他。贺关的作法,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3 月间,四战四捷刚刚结束,贺龙师长、关向应政委就把715 团编给了高士一 的部队,成立了独立第1 旅,下辖715 团和原4 支队改编的1 、2 、3 团。 高士一担任独立第1 旅旅长。他原是任丘县一个有名的大地主、大士绅,事变 后拉起队伍抗日。 独1 旅副旅长是原715 团团长王尚荣。他是位智勇双全的战将,长征时的红5 师师长,冀中邢家庄战斗出名的“亚五”团团长。贺关叫他给高士一当副手。 独1 旅政治委员是原715 团政委朱辉照,红军时期的团政委。他原是个篾匠出 身,生活穷苦,初到独1 旅时对高士一的那一套生活作风有点看不惯,有时跑到贺 关那里发牢骚,结果挨了严厉批评又回去继续工作。 大概在4 月中旬,贺关又把我们716 团编给了魏大光的部队,成立了独立第2 旅,辖716 团和原5 支队改编的4 团、5 团。 魏大光担任独立第2 旅旅长。他的部队原有一个政委,叫王同安,是个大学生、 地下党员,当了独2 旅政治委员。 我在这时调离了716 团,到独2 旅当副政治委员,协助王同安政委领导全旅的 政治工作,并帮助魏大光旅长指挥作战。跟我到独2 旅工作的还有戴文彬,当旅政 治部主任。独2 旅4 团、5 团的军事干部完全由魏大光的人担任,我们只派了几个 政治干部。4 团政委孙占彪,红小鬼出身,当过青年干事。5 团政委范保顺,也是 个老红军。 独2 旅编成以后,我们遵照贺关的指示,对魏大光及其部下,不是去吞并他们、 轻视他们、排挤他们,而是去亲近他们、尊重他们、团结他们,通过我们的工作和 自身的影响来带动、帮助他们进步。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对魏大光和他的部下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魏大光是冀中霸县人,做过工,当过兵。七七事变后他动员本村几户地主出枪, 拉起一支队伍,当上联防队队长,又用结拜兄弟的办法联络了邻县的几支队伍,举 旗抗日。王同安、李公侠等天津地下党员找到他们,建立了党的影响。成立了华北 人民抗日联军第27 支队,以后又编为八路军3 纵队独立第5 支队,魏大光当司令, 在天津西边的大清河以北地区开展抗日斗争。 他这个人出身贫苦,没有家产,没有钱财,有很强的正义感和民族心;他年轻, 和我同龄,血气方刚,易于接受新思想;但他也有一些毛病,讲究义气,感情用事, 争强好胜。 魏大光手下的几个团长和其他一些人,都是与他同期拉队伍的结拜兄弟。4 团 团长叫王庭文,几个月后当部队再次整编时他不干了,回家乡去了。 5 团团长叫徐立树,能打仗,很勇敢,只是脾气有点蛮,别人给他起了个浑名 叫“横牛”。由于先天的原因,这支队伍带有一些不好的习气。过去他们在支队司 令部开会的时候,警卫们把机关枪架在大门口,摆威风。 对于魏大光他们身上的一些旧习惯,贺龙师长、关向应政委要求我们: 一方面是通过谈话和引导,积极帮助他们进步;一方面是要看到他们过去是怎 么样的一个人,长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对他们的要求不能操之过急,要通过他们 自己的学习和锻炼,逐步得到提高。 在政治上,魏大光及其部队中的绝大多数人,是有很强的爱国主义思想的,是 坚决抗日的,但是他们当初拿起枪仅仅是为了不当亡国奴,为了保家乡。我们引导 他们学习革命道理,使之逐步地认识到共产党、八路军不只是为了打走日本侵略者, 还要推倒三座大山、建立一个新中国;使之逐步地由为自己而战转变到为人民和民 族的彻底解放而战,从而树立起一个更加远大的政治理想。 在党的建设上,魏大光部队原有一批青年知识分子出身的地下党员进行活动, 秘密地吸收了一些同志入党,建立了党的支部,但是党在部队中仍处于半隐蔽半公 开状态,仅以政治工作干部的面目出现,军事干部则不是共产党员。我们来到独2 旅后,大张旗鼓地开展党的建设工作,积极扩大党员队伍,健全了从旅到团、营、 连各级党的组织。7 月1 日,中国共产党诞生18周年之际,独2 旅首次召开了全体 党员大会,宣布公开党的组织,党在这支部队中从此成为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 我们还在部队中大力加强政治教育和正规化训练,系统学习红军、八路军的优 良传统和战略战术,努力破除轻视政治工作的单纯军事观点、小团体主义思想和军 阀残余作风,从而使广大干部、战士逐步地完成从新八路向老八路的转变,成为一 个名副其实的革命军人,使这支部队真正成为一支具有高度政治觉悟和战斗力的劲 旅。 独立第2 旅正式编成后,即随师部在河间县东北的齐会一带整训,师部驻大朱 村,独2 旅驻卧佛堂、齐会等村,不几天独1 旅也来了。这是120 师主力到冀中以 后的第一次会合。 4 月2 日,120 师两个旅集中在一起开大会,庆祝整编与会合。会上,高士一 代表独1 旅、魏大光代表独2 旅登台讲话。魏大光是头一次在这样大的场合讲话, 不晓得应该讲些什么。我和戴文彬主任就详细地告诉他,并准备了一个稿子,鼓励 他来讲。从魏大光当上旅长起,我们就使他这个旅长不是作样子,而是有职有权, 注意树立他的威信,凡遇抛头露面的事情都让他来干。 正在开会的中间,师部得到情报:从沧州新近调河间的日军吉田大队800 余人, 气势汹汹地前来进攻。庆祝会立即变成了战斗动员大会。贺龙师长决心抓住战机, 实行外线速决的进攻战,歼灭吉田大队,给敌人以更沉重的打击。 第二天,日军吉田大队向齐会村进攻。驻守齐会的我独2 旅716 团第3 营由王 祥发营长率领,在日军的包围中进行了极其顽强的抗击,将敌人死死拖住。黄新廷 团长率另两个营在村外又对进攻之敌实施了反包围。120 师集中两个旅围歼日军, 我独2 旅在卧佛堂阻击增援之敌,将其击退。天黑后,我军对齐会之敌发起总攻, 村内与村外一齐夹击,吉田率部突围,716 团衔尾猛追,715 团迎头狠打。第2 天 战斗,日军又是死伤惨重,残敌逃至一片坟地里。挨到黄昏,我军发起总攻。忽然 刮起一阵狂风,吉田带几十人借着飞扬的尘土,侥幸逃脱,跑回河间城。 齐会战斗,120 师集中两个旅共七个团,打了一场大规模的平原歼灭战,一举 消灭日军700 余名,震动了全国。这是日军自进攻冀中根据地以来受到最惨重的一 次失败,也是八路军首次取得平原歼灭战的胜利。 在战斗中,贺龙师长靠近前沿指挥。当日军的毒气弹打来时,他中了毒。 但他毫不在意,接过卫生员递来的湿口罩,继续指挥战斗。我军各部队在贺龙 师长统一指挥下,冒着日军的炮火和毒气,英勇战斗,密切协同,并肩杀敌。 我独2 旅716 团作为主力,担负了最艰巨的任务,打得顽强,打得勇猛。 在齐会村内率部抗击日军的3 营营长王祥发,身负重伤,腿被打断。以“猛虎” 著称的10 连连长余志杰在突击敌机枪阵地时被打出了肠子,他解下绑腿缠住肚子, 继续冲锋,直到第二次腹部受伤,才被送下火线。 我旅4 团、5 团作为新八路,第一次参加这种正规化的大兵团作战,能够坚决 执行上级部署,把增援的敌人打了回去,保证了战局的顺利发展,他们自己在战斗 中也得到了锻炼和提高。 还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位外国八路,也为战斗的胜利做出了贡献,他就是伟大 的国际主义战士诺尔曼·白求恩。白求恩到冀中后,一直随120 师行动,我曾在师 部见过他几次。大曹庄、黑马张庄等战斗716 团的重伤员都是由他亲手抢救的。白 求恩在救治黑马张庄战斗的伤员中,度过了他49 岁的生日。他在这一天的日记中 写道:“我们击败了敌人。敌人在战场上遗留下了50 具尸体。我们缴获了40 支 步枪,损失了40 个人,一条性命换一支步枪! 我们的枪就是这样得来的。”这次打齐会,白求恩大夫把他的医疗队设在距火 线仅3 公里的一座小庙里,连续69 个小时不停的工作,给115 名伤员做了手术。 当王祥发营长、徐志杰连长等重伤员被送到这里,白求恩大夫一面做手术,一面叹 道:“毛主席的战士了不起!”齐会战斗之后,魏大光旅长看到自己的部队少了, 就要求回到津西的大清河以北地区扩大部队。魏大光的部队原来跟高士一的部队一 样都是四个团,改编为八路军后,他的一些把兄弟把一部分队伍带了回去,因此成 立独2 旅时只剩下两个团,而高士一仍有三个团。魏大光这个人很要强,他想重返 家乡一带,把那些跑回去的队伍再收拢起来,带回来。齐会战斗之前,他就要求回 去。战后,他又提了出来。 当时,我考虑到他家乡那里情况复杂,同时独2 旅也需要他,就劝魏大光: “你不要自己回去,可以派人去嘛。”魏大光解释说:“不行呀,派人去弄不来, 必须得我亲自出马。”魏大光态度坚决,再三要求,贺龙师长、关向应政委反复考 虑后同意他回去。 临走前,魏大光向我要求:“政委,我现在是老八路了,可家乡的人们不一定 知道,要别人相信我是老八路,你要把老八路的人给我几个才行。”我说:“那好 吧,你要谁呢?”他提出要派政治部主任戴文彬跟他一块去,戴文彬不光是老八路, 还是一个老红军呢。经贺关批准,我把戴文彬给了他。 魏大光又提出:“政委,你再把你的警卫员给我一个。”我从716 团到独2 旅 时带了三个警卫员,我把其中一个叫何娃的警卫员给了他。 此外,他还带了旅骑兵连连长韩祥,也是他的把兄弟,一共十来个人。 魏大光走后,据说在霸县、安次、永清一带,收拢了不少人。 7 月间,冀中地区连降暴雨,惨无人道的日本侵略军把猪龙河的大堤掘开了, 企图淹死我抗日军民。独1 旅和独2 旅4 、5 团,原在河间、任丘一带活动,因猪 龙河决口,大水淹没了这些地方,我们就向南边的安平、饶阳、武强、深县、深泽 转移。敌人又把滹沱河掘开了,我们再向南走,大水也向南涌来,日军则从西向东 “扫荡”。独2 旅和独1 旅在深县与安平、深泽之间的大冯营打了一次伏击,打成 一个对峙战、消耗战,大水来了,我军主动撤退了。 8 月,独1 旅、独2 旅奉命离开冀中,向西越过平汉铁路,到晋察冀边区的行 唐、灵寿地区休整。独2 旅把原4 团、5 团合编为一个第4 团。 在这个时候,有消息传来:魏大光旅长牺牲了! 8 月间的一天,魏大光带人坐船在大清河洪水泛滥区活动,碰到了日军巡逻炮 艇,打了起来。战斗中,魏大光中弹牺牲,我给他的那个警卫员何娃也同时牺牲了。 魏大光旅长牺牲后,由我代理独立第2 旅旅长,率领部队继续战斗。 对于魏旅长的死,我们全旅同志都十分悲痛。 9 月间,独2 旅在行唐县西边驻地举行追悼大会,隆重悼念魏大光同志。 追悼会由我主持,王同安政委致悼词,贺龙师长、关向应政委派人送来了挽联。 我在讲话中沉痛地说:“年仅28 岁的魏大光同志,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来得及 做就光荣牺牲了。他的死是我党和我军的一大损失。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坚持把 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我们要永远怀念他。”以后,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 彭德怀发电通报全军褒扬魏大光旅长。总参谋长叶剑英发表悼念文章,称赞:“这 种百战而死的精神,说明魏旅长为国家尽了大忠,为民族尽了大孝。”9 月下旬, 716 团跟随师部也从冀中回到晋察冀边区的行唐县。 9 月25 日,敌水原旅团长率一个大队在灵寿县城集结后,袭击晋察冀边区后 方机关和抗大2 分校所在地陈庄镇。120 师各部队立即部署在陈庄附近战斗。日军 沿鲁柏山麓的一条沟,从东向西到陈庄,扑了空,放火烧房后向东撤退。我带独2 旅4 团卡住日军的来路,逼敌不能沿原路退回,716 团和独1 旅部队两面夹击,716 团将敌逼到小村子里。 第二天,日军从灵寿、慈峪出动800 多人前来解围,被津南自卫军阻住,又被 我独2 旅4 团击退,我率4 团插到慈峪与鲁柏山之间,截击敌人。在我军主力的打 击下,敌被歼1380 余人,少将旅团长水原也被击毙,残敌翻越鲁柏山逃了回去。 陈庄战斗以后,120 师进行了整编。由于主力、老部队减少了,各支队扩大了, 因此将独2 旅编入358 旅,张宗逊当旅长,张平化当政委。 这时,师政委关向应找我谈话,说:“独2 旅撤销了,调你去358 旅当政治部 主任。”我从红军时代起就一直是当政治委员,没当过政治部主任,没搞过机关工 作。因此我向关政委提出:“我当不了主任。”谈到第三次时,关政委又征求我意 见:“你不当,那么谁来当主任啊?”我提出叫金如柏去当主任。 金如柏是个长期搞政治机关工作的同志。红2 、6 军团会师时,我在6 师当政 治委员,他从6 军团调到我师任宣传科长,抗日编队时他在120 师政治部当宣传科 长,赴冀中前他到716 团当政治处主任,我离开716 团到独2 旅时他接替我当了716 团政委。 因此我向关政委推荐:“金如柏当主任不错嘛。”关政委又问我:“金如柏当 主任,你怎么办?你到哪里去啊?”我干脆地说:“我好办,回716 团当政委嘛。” 关政委考虑到我过去曾由师到团,现在当了旅的干部再下到团里,金如柏则由我的 下级到了旅里。他有点不放心地说:“这样行吗?你行吗?”我没去想什么下级、 上级,主要是从工作上来考虑的。那个时候的干部都把个人的升迁看得很淡,能上 能下。我连声保证说:“可以,行啊。”这样,我又重回716 团当政委。 从1939 年1 月到9 月,120 师在冀中战斗了八个月。我们和冀中抗日军民一 道击退了敌人的一次次围攻,歼灭了大量敌军:保卫并巩固了这块根据地,使之成 为一座屹立在冀中大地上的坚不可摧的抗日堡垒。 我们带动和影响了冀中抗日武装,帮助这支新八路进行整理、改造、提高,使 之逐步成为一支具有高度政治觉悟和高度战斗力的八路军主力部队。 我们自己也得到了迅速的扩大,从初到冀中的两个团、一个支队约8000余人, 扩大到两个旅、七个支队共47000 多人。 当120 师于1940 年1 月重返晋西北时,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胜利地完成 了党中央和军委交给的三大任务。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