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索泪 头钗腰佩珠玉体 阴云硝烟星影稀。 胡充华生小皇子的时候也正是北魏多事之春,当时正有南线战场噩耗报来。江 淮之间的战场上,北魏刚刚损失近十万人马,其中仅战死者就有一万多人。一石惊 破千重浪,北魏朝野上上下下都惊慌万分。真是一场战事过去,有人喜欢,有人痛 哭。 这个天下,也真有巧得很的事,母亲出生时,正临一场生死的博杀;儿子出生 时,偏偏也逢一场殊死的博杀。母子两人都是在这博杀中出生,面临着人间世上一 些生死的抉择。母亲出生那时的博杀是由蠕蠕人引起的,小皇子出生时的博杀则是 北魏人因自己的无聊引起的。 说起来,真是天下本无事,官家自犹之。原来,北魏荆州刺史元志为了求取政 绩,争得个升官发财的机会;突发奇想,驱迫汉中少数民族向北迁移,致使大批百 姓怨声载道。百姓被强迫做他们不愿做的事,又没有个说话和出气的地方;于是便 纷纷逃向南方,投往梁朝去寻生计。梁朝司马朱恩远乘机率兵攻魏,并逼迫逃过去 的人反攻荆州。造成元志被杀,魏兵仓皇应战,哪里经得住如狼似虎的梁兵和拼命 反驳的叛逃者联合攻击?一下子就弄了个战死一万多官兵,还有七八万人溃散的惨 局。 魏主得报之后,正在六神无主奥恼的时候,后宫来报说胡充华生下皇子。魏主 原本一肚子的怒火顿时烟消云灭,把众多朝庭大臣扔下不管,返身向宣光殿跑去。 跑到一半路程又下诏,急调御林军来。魏主先是用军兵将宣光殿围了起来,接着又 亲自抱起皇子乘车转到东宫。诏令,立即派一千名卫士保卫东宫,并诏令中给事刘 腾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分昼夜守在这里,选良家百姓育儿好的女人十名做乳姆, 择靠得住的持御二十人进东宫专门哺育养护皇子。其他人员一律不准进入东宫,违 者杀无赦,如有贻误必取你人头。” 正说之间,高皇后风风火火地赶来东宫要见皇子,魏主拦住问道:“爱卿可曾 去看胡充华?” 高皇后说:“臣妾刚刚得知喜讯,按礼仪先给皇上道喜,然后好好地关照一下 咱们皇儿。安排完这边的事,即刻便去看望胡充华。” 魏主又道:“皇宫大内第一件事便是扶育皇子,爱卿作为母后,为何姗姗来迟?” 高后见说又向魏主身边凑了两下说:“谢皇上提醒,臣妾这就是来看我儿的。 这回好了,有人说我无子,现在上天给我送来了太子。” 魏主听了此话,反倒犯了心思,连忙止住高皇后说:“免了吧,从现在开始, 皇儿之事由朕亲自安排,后宫所有人员一律不准过问,皇后宫务繁忙就不用分心了。” 说完这话,又回头对刘腾说:“好了,皇后从此也不来打扰你,这边就由你全 权负责,万一有丝毫差错,你也就怨不得别人了。” 刘腾只有喏喏连声说:“奴才以身家性命和这颗人头担保,必定照看好皇上龙 子安好无恙。” 高皇后听说此番话语,第一次感到了受冷落的滋味,过了半晌又说:“皇上英 明,但最应提防胡充华,万一她为自己苟活,暗下毒手,岂不更糟。” 魏主见高后此说,又对刘腾说:“严禁胡氏探望,对宣光殿所有人员都要防范。” 高皇后补充道:“依祖宗规矩,我儿迟早必为太子,这是举国尽知之事,不如 趁天下之愿,即刻立为太子,也免了皇上担忧和胡氏的痛苦。” 魏主转头看看刘腾,问道:“依你之见,如何?” 刘腾眼珠一转,心想皇上是在试探自己对皇子的诚心,忙跪下回禀:“回皇上 话,皇后之言十分有理,此事早晚必行。但是皇子刚刚降临人间,大喜还没庆贺, 怎好直接庆贺储君大喜?依奴才之见,还是先庆皇子生辰之喜,然后再立太子不迟。 关于胡氏之事,就只好待册封太子时再定。” 魏主听此,点头道:“有理,此事缓行。” 于是高皇后和胡充华,以及所有后宫人员都无机会进入东宫探看皇子,恨得高 皇后直跺脚,心痛得胡充华常常啼哭。冯赢陪伴在傍,安慰说:“母子分离虽是痛 苦,但皇子平安不用你照顾,倒是好事,也可利用这个无牵卦的机会,好好休养身 体。” 胡充华啼泣着说:“母子之情岂能说放下便放下,自己生下孩儿,却无权看视, 身在咫尺,却毫无办法,天下人情难道就这般模样?” 冯赢无话可说,只好相陪落泪。 胡充华生儿七天,刚能下地行走,便让冯赢搀扶,步向东宫。来到宫门口,看 门卫士不准进入,也不给通报,告诉她说:“这是皇上亲自安排的,只让我们看守 大门,不准为任何人通风报信。就是皇后,也是皇上当面说过的,不准她进入东宫, 不准她过问这里的事。我们的这颗脑袋全都挂在这个大门上,请充华见谅,实在是 不关我们的事。” 急得胡充华站在门口,连哭带求地请门官为他去找刘腾,让她进去探视。门官 无法,只好站在一旁装作听不见,任凭她站在面前哭求而不理会。东宫中,刘腾正 在里面不远处的树阴下打嗑睡,听见大门有哭闹声,伸头看是胡充华,又急忙缩回 头躲了起来。胡充华见露头人正是刘腾,忙向着他喊道:“中给事,中给事大人。” 刘腾只装作听不见,躲着再也不露面。冯赢见此情景,叹息着一个劲地摇头,无奈 之下,连扯带扶地把胡充华劝回宣光殿。 从那以后,如是数次,胡氏始终未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好不容易又过了二十多天,胡氏一直没有机会看望小儿子。她想:要看儿子, 只有请求皇上。便离开宣光殿去找皇上,从中宫到嘉福殿,再到太极殿等都没见到 皇上的影子。接连几天,她一直想方设法地找皇上,结果还是连皇上的影子也没见 到。宫中上下都不对她说真话,急得胡充华心如火烧一般。 宫中太监对她宣旨:“皇上口喻:这些日子,不许你再去找皇上。” 胡氏再没有什么希望了,她站在庭院之中徘徊了好长时间,也无人理她。正垂 头丧气返回后宫时,刚好碰上刘腾从东宫去太极殿见魏主。胡充华忙给刘腾施礼, 求他转告皇上见儿子的请求。 刘腾不好当面拒绝,只好敷衍应允,急忙走开。到了太极殿,刘腾见了魏主, 汇报完小皇子情况后正想走开。 却听魏主又问:“这段时间可有人干扰东宫吗?” 刘腾答:“无人干扰,只是皇后吩咐奴才——”说到这里又打住了话头。 魏主问:“吩咐什么?” 刘腾才慢慢吞吞地说:“皇后娘娘让奴才严格看守宣光殿,日夜增加卫士,防 止胡充华满月后逃走出宫。” 魏主又问:“你办了没有?” “奴才按皇后娘娘懿旨,已在宫中内外增加了卫兵,并未发现异常。” 魏主说:“多此一举。虽说胡充华异于常人,但终究没见她有什么不同,进宫 多年并没有什么大错,怎好就随意给人增加是非?” 刘腾见皇上态度已经表露,便随风转舵地说:“奴才刚才看见了胡贵人。” 魏主问:“如何?” “胡贵人虽是满面愁容,却也秀气异常,实在是……”刘腾吞吞吐吐地说到这 里又不说了,眼珠却直直地看着皇上。 魏主听到兴头上,是必要知道底细的,便紧追着问:“如何?” 刘腾这才接着说下去:“实实在在是一个病西施。” 魏主说:“后宫秀女无数,不知为何,朕只对这个胡美人放心不下。” 刘腾接口道:“何不让这个人来陪陪皇上?” “依卿言。”——皇上虽然金口玉牙,若要开时,确也容易。 这几天,魏主因平阳发生了罕见的大疫,病死三千多人的事,天天在太极殿议 政。就连高皇后也接到了不许去找皇上的钦旨,她虽然常向皇上耍娇,但国务大事 还是知道厉害的,岂敢去违抗圣旨?所以皇上这些天来一直是独睡空床的。刘腾明 知这一点,这才敢于大着胆子向皇上提出胡美人的事,一来可讨好皇上,二来可了 去胡充华这个将来也许能发达的女人的情面。而皇上则是为了寻开心,早就巴不得 有人给他提这个事,这个机会太遂他的意了。 刘腾如小人得志一般来找胡充华,得意洋洋地说:“胡贵人,大大的喜事,皇 上召你去持寝。快去吧,这可是奴才费了好大的心事才为你争取来的机会,不要忘 了奴才的孝心。” 胡充华接到刘腾通知,心中高兴,急忙换装。梳洗打扮,来到太极殿旁的福乾 殿向皇上参拜,请安:“奴卑来谢皇上恩宠,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主一见阶下美人,立即眉飞色舞,朝着站立在旁边的众人一挥眼色,随从人 役全都乖乖退下。魏主走下龙座,对胡充华说:“起来回话”,胡充华这才敢抬头 起身。魏主面对面地端详着这个漂亮的脸蛋,顿时一片热气冲上心头。其实,胡充 华本来天生丽质,这一个多月里多在室内保养,又因有时哭泣,所以在她那苍白的 脸色中配上微有红肿的眼睑。本是不用化妆自然红润的小嘴,使那压抑不住的秀丽 掩饰了本应的憔悴,焕发出了仙子一般的气质。不待再说什么,魏主早已按挪不住, 一把将她抱起,拥入寝厅。 胡充华本是忧心忡忡,想找皇上求个情,那有心思扯这个皮?但到了这个地步, 也只好先忍住话头,任由皇上轻薄。她顺从地躺倒在床上,主动地脱去衣服……待 魏主像馋猫一样连舔带抓,吞嚼腾吐,直到气喘嘘嘘地从她身上爬下来,已是睡眼 难睁,躺在一边打起呼来。哪里有胡充华说话的时间?她只能卧在皇上的身边默默 哭泣。还不敢弄出大声来,怕惹皇上脑火,事情将会更糟糕。 胡充华起身坐在皇上身旁,眼看着皇上,盼他醒来。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皇上 翻了个身,看样子好像要起来。胡充华满怀着希望,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向皇上求请 的时候,帘外传来张晋的求见声:“请胡贵人叫醒皇上,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接 皇上起驾。皇后娘娘在嘉福殿恭候皇上,有急事相见。” 魏主这时已醒,正闭着眼睛养神,听见皇后有请,口中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 还没等皇上起身,张晋便命令两个宫女进来服持皇上穿衣起身。胡充华只好眼睁睁 地看着皇上软塌塌地跟着张晋离开这里,毫无办法。 时间像机梭一样飞快地流逝,胡充华终究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整日里在煎熬 中度日。高皇后见胡充华直到现在还好好地活着,恨得一个劲地咬牙,急得她也和 胡充华一个样的心急如焚。皇上好长时间不和她说闲话了,高皇后心急也没办法, 只能以最大的耐性忍耐着。 一天,高肇进宫对她说:“胡氏之事无须费心,只要册立太子自然有结果,请 皇后静待佳音。” 高皇后说:“皇上迟迟不做决定,是有意护着那个溅女人。依我的主意还像上 次那样,找个杀手乘着黑夜进宫把她解决算了。” 高肇说:“万万不可,上次是对于皇后,她不会武功;现在是对胡充华,她会 武功。那次若不是我冒险出手,胡充华就可能将杀手当场抓住,要是她得呈了,你 我就没有今日了。” 高皇后说:“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杀手一起将胡充华杀死?” 高肇说:“胡充华武艺高强,我和杀手岂是她的对手?那天我若下手再迟些也 没有今日,这样的风险不能再冒了。” 高皇后费尽心机找不出好的办法,便每天带着张晋四处游荡,希望能有机会见 到胡充华,当面找她的茬,就有借口凭着皇后的权力除掉她。可是因四处卫兵太多, 弄得宫殿之中杀气腾腾,哪还有什么闲人出来游玩?她一直也没能碰上胡充华。 胡充华本来就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那里还敢在这时出来闲步?她整日在自己 的寝处和冯赢说谈,琢磨着如何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再就是每日里悉心向佛,把 小时候姑妈教的那些佛经不知背诵了多少遍,希望佛主保佑她们母子团圆,脱离苦 海。 高皇后的这根眼中钉拔不出来,实在是心中不甘,她经常派人去催高肇,让他 抓紧机会在朝庭建议立太子的事,她在皇上耳中也总是吹着立太子的枕头风,只是 无奈这个软绵绵的皇上总也不表态。 忽一日魏主高兴,宣胡充华。溪嫔。李婕妤等众美人同到青霄阁,皇上要亲自 为她们讲经讲法。众美人巴不得有这个机会,都规规矩矩地注视着皇上听讲。虽然 皇上讲的有些地方与佛教经卷上的内容不一样,可皇上是谁?真龙天子,金口玉牙, 皇上所讲的一切都是至高无上的真理,是超越一切的大法,众人出耳朵听就是了。 胡充华本是心中有事,听到后来更有些心中愁怅之情,便一边听,一边翻看佛经。 魏主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唯有胡氏漫不经心,似有不快之感,就指点着胡充华 问道:“你知道朕的佛心宏大吗?” 胡充华说:“妾知道。” 魏主又问:“你如何知道?” 胡充华答曰:“当今华夏百姓无论在南在北,无不尊佛拜佛。就连南朝主子也 在向百姓推崇佛教,四处建寺建塔。我们本是天朝大国,自然更是佛光普照。皇上 圣明,必然体恤民情,更加佛心宏大。妾闻我朝所建寺院。浮图早已远远超过了南 方的数量,又继北都当时北魏有南北两个首都,北都是现在的大同市,南都是洛阳。 云岗石窟之后开凿了南都的龙门石窟,这全是皇上佛心浩荡,国民有幸。” 魏主说:“民心向善,是朕之所盼。” 胡充华说:“正始二年公元505 年龙门石窟的尊佛工程开工以来,卓有成效, 这是皇上功德与天比齐,爱民如子之心感动天地,更是国家兴旺。天下富足之福。” 魏主笑道:“此皆你当年倡议之功,大德不浅矣。” 胡充华说:“妾只是重复先帝改制之遗愿,志在固国强民而已。” 魏说:“改制至今已经一十六年,虽然成效甚好,还需再度发奋。” “全是皇上英明,才能把旧习旧制摈弃。”胡充华接着皇上的话头说到这里, 有意地顿了一下,转而直截了当地说道:“当今万年之计已定,只不知何时册封太 子?” 众人和皇上听她突然问及此事,全觉颚然。坐在身边的宫中才女李婕妤暗中拉 了一下她的裙带,胡充华向她笑着点了一下头,仿佛在谈别人的事。 魏主问道:“你不怕死吗?” “妾不怕,只怕先帝开辟的迁都。改制,去陋俗。创新业的旷古大业不能始终。” 胡充华回道。 “何出此言?”魏主怪慎地问。 胡充华说:“天下皆知先帝所谓改制之本乃是革除故旧陋习,利国利民。而杀 功臣,封遗孤,决非明主之举。” 魏主听到这里,呼地一下愤然地站了起来说:“你诬朕昏庸?” 胡充华忙跪在座旁,脸色不变地禀道:“皇上休怒,妾言非指圣上,而是说至 今尚未完全废除过去的旧习陋俗。这是指我朝历来册封太子以后,其母赐死。这样 的规矩并非华夏习俗,况且历代圣主谁不思亲?皇上圣明,能重亲生之亲,亲皇后 为重,难道说不是亲亲之心所至?我朝传统是恐怕嫔御之子一旦成了太子,再日后 当了皇帝,则其地位难度,国家生事。这是忧佣人之忧,只知担那些不应该担的心, 而不知能生太子的人必是有仁心之人。再说,哪有圣主无亲生母亲之理?只凭这一 点,就可以说这是我朝当前最应革除的陋习之首。否则,是视君王不君,亲人不亲, 则天朝风气不可能归正,仁孝之心不可能施行。 “再说,嫔御之中敢于生下太子,为社稷和皇家延祠,这本是国家功臣。而功 臣不能得活,这不是圣明之举。就因为这个传统规矩,而遗误多少大事。如果皇后 不生皇子,嫔御之中谁还敢再生皇子?这就是现在后宫之中没有皇子的一个主要原 因。在此大势之下,独妾一人冒死生下皇子,不是妾不识事务。假如我不生皇子, 可以保全自己苟活而享受荣华,其实那样才是有罪于皇上,有罪于社稷。我既然得 了皇恩,就应该为皇家承担责任,分担皇上之忧,为皇室延续子嗣。 “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不是单为了我一个人,只希望在我之后不再有宫人为此 而死,我心足矣。继先帝遗愿,改除旧制,当务之急,请皇上三思。” 这一番话把众嫔御说得频频点头,胡充华的话音刚落,溪。李二人便带头齐齐 地跪在皇上面前奏禀道:“先帝遗愿,废除旧制,皇上圣明。” 魏主从胡充华开始说这些话时,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说话,众人说完,他低着头 默默地出阁去了。 永平五年公元512 年,元翊已经三岁,宫中从皇后到一般宫女再没有生下皇子 的人。魏主已经二十九岁,朝庭上下一致要求册立太子。魏主决定正式立储,并改 年号为“延昌”元年。 显然,这个年号是延续。昌盛,希望国运富强。子民旺盛的意思。朝庭议事时, 关于如何处理太子母亲的事,皇上只字不提,众臣也没有主动提起的。高肇几次想 提胡氏的事,但看皇上一直对他侧脸相向,也没敢多说。 皇上见朝庭再无异议,于是诏令:在全国实行大庆,并大赦天下;又给尚书令 高肇加封司徒,皇弟清河王元怿为司空,广平王元怀为骠骑大将军,老臣崔光为太 傅。 皇弟汝南王元悦本已封王,但他辞官不做,一味信佛访仙。魏主禁止不住,也 只好听之任之。 高皇后一听这个结果,当时便气得大声地叫了起来:“这还了得,这不是眼中 没有祖宗,没有国法了吗?”她当即便叫张晋出去找高肇进宫,对高肇说:“胡氏 不死不但是没有国法。没有祖宗,将来把我这个皇后放在哪里?高氏家族将来怎么 办?胡氏岂不是要做太上皇了吗?”高肇当然是一拍即合,两人为此商量了好长时 间,然后高肇急匆匆出宫去。 第二天早朝,魏主刚刚坐定,王显和魏偃两人便出班联合奏禀道:“按我朝惯 例,已立太子,应即刻将胡充华赐死。” 话音未落,四王爷。皇上的弟弟清河王元怿出班奏道:“皇上,先帝已有改革 旧制的遗训,不应再墨守旧规,而使太子像我们一样无亲无母。” 高肇见势出班奏道:“治国以法为本,而今新法未明,旧法未废,还应遵循原 法贯例,顺天下意愿,赐胡氏升天。” 元怿又奏:“老子曰:仁义。礼制,教之本也;法令。刑罚,教之末也。本末 相应乃治国之略,法和刑是要在礼制和仁义的基础上而施行。我们用法应比南方国 人更圣明一些,不能使无辜者枉死。” 王显奏道:“胡充华多谋奸诈,妖姿惑主,留在后宫终将是祸害。” 魏偃奏道:“胡充华时时都在排挤皇后,势欲两立。如不赐死,今后必将以亲 子贵为天子而霸后宫,那时后宫将无宁日了。这样的祸害先例,古往今来还少吗? 请陛下再次斟酌。” 元怿又奏道:“胡充华进宫十年,并未见有什么谬误,高皇后也曾赞扬她是仁 义之女,何来排挤之词?我听说:被好人赞赏的人一定不坏,被坏人赞赏的人一定 不好,高皇后赞赏的人怎能是坏人呢?” 崔光出班奏道:“先帝立志废黜弊端,是要使我朝更加兴旺。而今朝庭宗嗣乏 人,不能不说是旧制弊端所造成的原因。要想皇室子孙昌盛,再不改掉影响这样的 弊端,底确是不行了。” 中领军于忠也出班奏道:“臣闻胡充华整日诵经拜佛,生太子之前就宁愿自己 去死而保皇家有嗣,这样的美德是应该给予褒奖的。” 侯刚也出来奏道:“我朝明主在堂,百官齐备,后宫皇后德高望重,岂虑一女 子作乱?况且让胡充华活下去是朝庭善行,功德会彰显天下。让她去死,与朝庭无 益。天下之事,何不扬善而抑恶?” 高肇早已听得不耐烦,站在朝堂中大怒道:“一派胡言滥语,依你们之见,祖 宗何在,法制何在?” 魏主这时表态说:“胡充华冒死生下皇子,是为有功。我们不可再枉杀功臣, 而绝后宫生子之路。我意已决,不须再议。即日下诏:赐胡氏为贵嫔。” 众臣自然再无对此事多言者,不过是又议了些别的事情之后,魏主宣布退朝。 话音刚落,却有江阳王元继出班奏道:“请皇上担待,微臣有一言奏禀:臣十分拥 护皇上决意,只是还有一事想讨皇上恩准,不知可否?” 魏主说:“尽管说来。” 元继说:“臣愿借太子之吉光,为犬子元叉求聘武始伯胡国珍次女为媳。” “准奏,退朝。” 魏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边说边走下朝堂去后宫了。 元继可是乐得合不上嘴,他回到自己府上,着实的庆祝了一番。他对自己的王 妃说:“如今太子新立,胡氏不但不死,反而晋为贵嫔,明摆着是将来的太后。我 把儿子元叉与未来太后的妹妹联姻,这是百年大计,宏福于后。过些年,元叉这个 太后的妹夫就会有所作为,咱们等着亨清福吧。” 王妃说:“此事虽有皇上钦订,可咱们也得下个聘礼才行。” 元继说:“这事不急,既然已有皇上口喻,就是铁板之钉。可现在还刚刚起步, 大事尚未露端倪,还要看看风头再说。” 王妃问:“皇上定的事还看啥?” 元继说:“皇宫之事变化多端,不是咱们能看得到的,现在把事情都办完了, 以后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今日先投一机,也要为后面留有余地。这就是说定而不 定,先放起来再说。” 王妃素知元继老奸巨滑,最会见机行事,虽然不知后事如何,却也心中有数。 高肇因在朝中对胡氏的奏议不但无效,反而助长了胡氏气焰,急入中宫嘉福殿 找高皇后,劝说皇后:“皇上已封胡氏为嫔,娘娘应暂时安定,以观动静,伺机行 事。 高后不听则已,一听更是急火攻心,气急败坏地说:“治死胡氏是当务之急, 缓则无我立足之地,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做好这件事。” 高肇说:“一小女子,身无后盾,有何惧哉?不过让她暂活几天。” 高后说:“不立即除掉胡氏,我死不甘心。” 高肇说:“事已至此,办事从速,实在要除掉此人,可用鸩毒。” 高后说:“你速速取来,我拼一死也要在今天让这个溅人没有葬身之地;不然 的话,我今后就没有葬身之地了。” 高肇老谋深算地想了想,对皇后说:“皇上对胡氏情有独钟,娘娘还是慎重为 好。以你我这种地位,有机会的时候处死一个人,还不是如弄死一只鸡那么容易。 可否缓几日再办?” 可是高皇后死也要立即把胡氏弄死,高肇见劝说无效,只好动身出宫去取毒药。 这边,高皇后唤来张晋商议动手事宜,张晋说:“若办此事,底确应该从速,在皇 上未下诏之前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办了,就是皇上知道了也没办法。若要缓之, 必有变化,拖得时间越长,越对我们不利,还容易坏了我们大事。” 高皇后自言自语地说:“先母后子,再来一次。” 张晋献计说:“我即刻去叫胡氏来见娘娘,待她来时,娘娘就说是皇上旨意, 赐她药酒,不喝就硬灌死她。然后说胡氏自己认为已立太子,自己应该死,按照祖 宗规矩自尽而亡,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高后说:“对,就这么办,到时候我去启奏皇上,你再作证,不由皇上不信。” 说完,打发张晋快快去找胡充华,又嘱咐他不得误事。 张晋气势汹汹地带着十多个宫人,一下子闯进宣光殿,向胡充华宣旨:“皇后 娘娘宣胡充华既刻起身,到嘉福殿候旨。” 胡充华见他们用这种气势来传皇后旨意,料无好事,便说:“谒见皇后须仪容 端庄,待我打扮一下即刻便去。” 张晋听此,也道:“这倒也是,我在这里等你,只是须快一些。” 胡充华进到里面,急把冯赢召唤过来,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打发冯赢从后门 出去,这才慢慢地梳理妆扮起来。张晋也另有安排,他在胡充华刚进里面的时候就 叫两个跟来的小太监去后面小门处守候,对他们说:“无论如何不可让胡氏从后面 走了。”他自己堵在前门口,心想:怎么也不差这一会功夫,反正我是不会受骗的。 张晋在外面等了好一会不见胡充华出来,他急让跟来的小太监进里屋看看,片 刻时间小太监出来说:“正打扮呢。”可张晋怕时间长了有变,自己进到里面,刚 一掀开门廉,就听胡氏在里面怒道:“大胆!” 张晋只好又退了出来,在外面大声说:“请你快点,皇后等时间长该发怒了, 再说这也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担待得起的。” 胡充华全不理会,依然故我的坐在原处梳理妆扮。张晋站在外面心如火燎,不 时地催促她快点去见皇后。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胡充华才慢慢地走出来与张晋一 起向中宫嘉福殿走去。 高皇后这里早拿到了高肇亲自送来的鸩酒,见胡氏姗姗来迟,道是她现在就已 经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不由的心中升起一团怒火,恨的牙痒,冲着胡充华嚷道: “大胆奴才还不跪下,唤你一声竟拖拉到现在,你知罪吗?” 胡氏顺从地跪下,不卑不亢地答了一句:“妾无罪。” 高皇后一听此话,气得胸中喷火,两眼圆瞪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胡充华问道:“不知何事惹怒娘娘,要让妾死?” 高皇后说:“你违抗祖制,花言巧语迷惑皇上,时常评议朝政,条条都犯死罪。 现在皇上传来圣旨,令你自尽,由我监视,你自便吧。” 说完向张晋使了一个眼色,张晋立即明白,他走到桌前拿起那瓶鸩酒,举到胡 充华面前说:“请贵人自安。” 胡充华挺直了身子说:“妾死无憾,但请把皇上诏书拿来一见。” 高皇后说:“你不须看诏书,满朝文武都已经议定让你一死,难道说你还不信 吗?你不知违抗圣旨是灭族之罪吗?” “皇上曾说赐我不死。”胡充华乍着胆子分辩道。 高皇后以为真是皇上说了这样的话,先是心虚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说道: “休拿皇上压我,后宫天下我为尊,我的话就是皇上的话。今天你喝是死,不喝也 是死。” 说完,向着左右侍候的太监们大喝道:“你们还不动手!” 一声令下,张晋立即带领十七八个太监将跪在地上的胡充华翻倒在地,拿过鸩 酒就灌。胡充华紧咬牙关,屏住呼吸,拼命地往外喷毒酒。张晋见她如此,就用手 掰她的嘴。按她的鼻子。胡充华的嘴出血了,还在往外吐着毒酒;鼻子出血了,还 在往出喷着毒酒;身子和四肢被牢牢地压住了,可是还在抽动。她的头发被一缕一 缕地揪下来,可她还在挣扎……。 高皇后见众人制服不了她,就又喊来几个宫女,命令她们:“快拿大针和锥子 来扎她的嘴。” 嘉福殿中乱成一团,按照高皇后吩咐,宫女们急忙返身进里间屋取来锥子和大 针,正要扎向胡充华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住手!” 紧接着,便见殿门被众兵士推开。清河王元怿领着于忠。崔光。侯刚等人涌进 门来。元怿见众人住手后,向着皇后施了一礼说:“娘娘见谅,皇上颁下急诏:封 胡充华为贵嫔,请胡贵嫔立即出宫,无诏不得入宫。” 高皇后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吼道:“把诏书拿来我看。” 崔光上前从元怿手中取下诏书,上前两步递给高皇后。高皇后不接,气呼呼地 扭过头去不看他们,没好气地说:“念!” 崔光转而朝着胡氏说:“充华胡氏接旨”。 众宫人无奈之下,只好松开胡充华。待胡充华起身跪下之后,崔光读道:“皇 帝诏曰:我朝旧制,太子之母位在嫔御下者赐死。然先皇遗训,改制更新。为弘扬 皇家亮节,从今后废黜此制,赐胡氏不死,册封为贵嫔。但为防不豫,免除后宫戒 心,令胡贵嫔即日离宫,住于别殿,无诏不得回宫。” 这时的胡贵嫔衣衫狼狈,头钗零乱,刚刚从惊恐之中明白过来,瘫软地跪在地 上,口中机械地说道:“谢皇上龙恩”,便昏倒在地上。 元怿命随从召来冯赢等使女扶起胡贵嫔离开嘉福殿,随后,众人也就出宫去了。 剩下高皇后眼见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气得跺着脚骂张晋等人是“废物”,但也无 济于事了。 其时,胡贵嫔早已料到,立太子之后,高皇后是不会让自己活下去的。她在说 服了皇上容她不死之后,便着手做了拼死活下去的准备。后来又得知皇上要封她为 贵嫔,心中更加有了底,才敢于为自己的性命拼争到最后。 当时,她见高皇后派张晋带着众人来宣光殿找她,便暗中派冯赢去求刘腾向四 王爷元怿通了个风,求四王爷联系崔光。于忠等高肇的对立派人物按照皇上的意图 救自己一命。 元怿本是洞察一切的人物,心知其中厉害,何况朝庭之上皇上已经有所诏示, 便决意保下这条命来。于是他飞马传齐众人,当即拟好诏书,亲自去找皇兄,偏巧 魏主也正在场,用了大印立即前来救命,才使胡贵嫔躲过这一劫。胡贵嫔能坚持到 元怿他们到来,也着实地多亏了她自幼习武练功,不然也就被高皇后那一帮人治死 了,即便有少许毒酒被灌进体内,也因她发功抵住,无什么大碍。 从此,胡贵嫔迁到别宫居住,一晃就是数年过去。 那是皇宫外东南方的一个宫廷院落,原是作皇宫乐坊的地方,倒也很是别至。 魏主派了禁军严格守卫,防止无关人员进入,也不准胡贵嫔外出。虽然没有自由, 却也免除了高皇后再次施毒的机会。 胡贵嫔经受了死里逃生的这一场凉吓,从住进去那一天起就开始卧病在床,好 长时间才能下地行走。冯赢是当然地跟着住进来的,两人本是互相知音,又都是宫 中受打击,被押入冷宫的人,自然无话不谈。可是日久天长,终究是寂寞人生,多 的还是独守孤灯。 胡贵嫔常以佛经为伴,赋诗写词,自以为将以此了却残生。她整日以吟诗读经 为伴,整夜却始终难眠。特别刻骨铭心的,是让她放心不下自己那幼小的孩子。 胡贵嫔对冯赢说:“进宫以来,幼时学的箭法都生疏了。你让人立个箭靶,咱 们每天练箭消磨时间吧,也许能忘掉人世的一切。” 从此,在法流堂前立起一个箭靶,胡贵嫔每天感到无聊时,便在此练箭习射。 虽然她是以此作为消遣,却也把那本来就精湛的箭术练得更加完美。特别是她箭箭 射中靶心的表演,总是博得众人不住声地喝彩。 这次居于幽室更比以前凄惨,先时她孑然一身,只是唉叹自己的命运不幸和茫 茫两目的思乡之苦。现在除了这些之外,更加了一层思念亲生骨肉——那个小小生 命的弱儿幼质之情。骨肉分别,这人生最痛心的事,都让胡贵嫔在这不见天日的幽 宫中承担着,实在是难为她了。 胡贵嫔在别宫居住的第二年,家中老父胡国珍才得知消息,虽然庆幸女儿免于 一死,却又心疼女儿幽居之苦。但苦于公务忙身,每日只能叹息而已。 郑俨这时已经是胡国珍的参军,他十分了解老人的心情,儿时的旧影也时时在 他的脑海里闪现。他与胡家小姐从小青梅竹马,虽然这时天地相隔。已是陌路人, 但始终有一股难舍难忘的情义在心头。特别是胡家小姐现在正处在患难之中,实在 是让人放心不下。思前想后,他终于向胡国珍提起:“近日听说我家小姐迁居别宫, 不知详细根底,怕老爷惦记,在下想去京城探望一下,看小姐是否需要家中帮助, 也使大家都心中有底。” 胡国珍听他如此说法自然应允,又给他一些盘缠,写了封家书托他带上。 郑俨独自上路赶往洛阳,一路风餐露宿,不日来到京城。他不顾旅途劳累,直 奔皇宫打听胡贵嫔的别宫所在。还算天随人愿,正好打听到一个曾为胡贵嫔别宫送 衣料的小太监,他对郑俨说:“你是贵嫔的亲戚吧?太巧了,正好我现在就去那里 送胭脂,你随我来就是了。”那小太监陪着郑俨,一路上说了不少胡贵嫔的好话, 还说贵嫔曾赏给他银子……。郑俨为这次幸运碰上他而高兴,以为一会就可见到贵 嫔小姐了。 因他是下午进的城,到地方时,已经天将昏黑,守门卫士不让他进宫。跟来的 那个小太监在一旁帮忙说了不少好话也没用,还被卫士训斥道:“你是宫中役人, 难道不晓得皇宫规矩吗?若要再混说下去,连你也不准进到里面去。” 郑俨见此,只好对小太监说:“承蒙公公费心,在下多谢了,既是这样,您就 自己先进去吧,我等到明天再进不迟。” 小太监对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进去交差去了。郑俨站 在关紧了的大门口,想往里面看看,却被守门军士撵走。他只好先离开宫门,找一 个客栈歇息,待天亮再说。 第二天,郑俨早早就来到别宫门前报名投信。门人只把家信收下,却依然不让 郑俨进去,就连通报一声也不行。他在门前站的时间长了,又被那些军士像赶牲畜 一样地撵走了。按照皇室规矩,这种门前通常是不让人随意来往的。 以后,郑俨天天来求看门人,天天被训斥。被赶走。他曾企望贵嫔小姐看到家 信后能出来寻一寻家中的送信人,可是一连在大门外等了四十多天,那个大门连门 缝都没开过一次,更不用说看见贵嫔小姐的影子了。这些日子,他每天向苍天祈祷 希望能遇见一个通情达礼的人,也曾试图求人或用钱买通守门人,可是全都行不通。 又过了十多天,看看盘缠已尽,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洛阳,用他那空荡荡的心。 无可言语地回到安定郡。 胡国珍得知这种情况,望天长叹道:“听天由命吧!” 胡贵嫔只在亲生儿子出生那时刻,很摸糊地看了孩子一眼,从此再没有看见儿 子。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哇。哪个女人不想念自己的孩子?哪 个母亲不思念自己的儿子?可是她没有这个权利。她记得小宝贝那小样子十分可爱, 那哭声是那么甜,那么地动听。只是小宝贝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怎么也想不 起来,于是她每天都在拼命地想啊想,越是想不起来,她越想……。 牵肠挂肚的还有那千里之外的亲人们,老父亲身体可好?妹妹和弟弟如何?真 真是“鹿鸣思长草,愁人思故乡”。悠悠离家十二年,尚没有省亲一次,常思:一 去数千里,何时还故乡? 她听人说,三更半夜呼唤亲人,千里之外也能听到。她经常半夜爬起来向着西 方静听,心中默默祈求神灵,让她和自己的亲人们说一说话。她对着西方呼唤爹爹 和弟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完,有时能从半夜说到天明。她希望母亲的魂魄能来到 这个院落见见女儿,可她常常是空相望。空相盼。除了梦中一见之外,醒来还是一 个空悠悠。 悲哉,不闻爷娘唤女声,但见滴漏记时间的器皿水如冰。她常问冯赢:“这难 道就是皇宫贵嫔过的日子?” 其实,胡贵嫔并不想再有什么要求,她能留下一条命,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还能再有什么过高的希望?后来,她想起在家时常常和妹妹一起纺纱织布的时光, 觉得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于是向看守太监求情,请他们帮助弄来了两部纺车 和一部织机。感到寂寞时,就和冯赢两人比着纺纱的速度,看谁快。这样一来,倒 是把时光消磨得好快。 太子五岁了,魏主带着众人到东宫,他对中书监崔光说:“卿是朕西台大臣, 应当担任太子师傅。” 崔光下拜说:“臣的才能不配担当这样的重任。” 魏主说:“朕意已决,不必推辞。”并让太子及跟随太子的十余人即刻拜师。 崔光忙又拜辞称:“不敢受太子大礼。” 魏主止住崔光,坚持让太子向南拜师。这么一来,在场的官员们全都要求跟着 拜师,魏主也都依了他们。弄得崔光惶惶然,坐立不住,站了起来面向着北方不敢 答礼。众人随着太子向南拜了三拜,拜得崔光出了一身汗,接着他自己向着西面师 祖的方向拜了两拜后匆匆地出宫去了。 别宫中,照旧是昏昏沉沉的过日子,宫中大门还是那样无情地关闭着,不让任 何外面的人与里面的人相见。胡贵嫔整天在郁闷中生活,照样还是过着不见天日的 日子。大白天没有事情可做,只能在院落中走来走去。时间长了,院落中会留下什 么脚印,她都清清楚楚,便改个招术,白天睡觉,晚上看月亮,数星星,竟然也成 了一大乐趣。 一天下午,天上阴云密布,她怕下雨没有出屋,找了一本书坐下看。看了一会, 觉得有点累,便依在桌案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身在水中,并在很快地游动着。一会又觉得飘飘乎乎,仿佛自己不 是人形,觉得自己是条雌蛟。她身处的这个水中极其混浊,是土黄色的;却又心知, 这就是世上人们所说的黄河。虽然混浊,可是自己却是那么自由自在地游着,并且 是心中无忧无虑地游着,以为这就是世间之乐。她感到奇怪,想要冲出来,看看水 外世界是个什么样。她真的冲出了水面,她觉得自己飞上了天空。这一看不打紧, 顿觉眼界开阔,心中一阵清新。她突然又觉得,自己那蛟形的通身上下全都弥漫着 黄色。粘乎乎的淤泥,很是狼狈不堪。再看这世上,那里像那黄水之中含混淤塞, 到处是一片男耕女织的升平景象。于是她下定决心,决不再重回那个混浊的黄河里。 她觉得,自己很爽心地在空中飞翔……。正在游得高兴时,突然天上下了一场雨, 把她身上的泥水冲得干干净净,她更加爽心悦目地在冲上九霄云外……。再看那雨 后的大千世界:天上彩虹掩映,红日高照,朵朵白云随风飘舞……。地上银水金山, 蜿蜒绵绵,像铺盖一层温柔的绿纱……。高楼广厦之中,人们丰衣足食,无忧无虑 地生活。正在看着得意的时候,远远地听得天上有人呼唤她——。 她抬起头,睁眼一看,竟然是刚从梦中醒来。冯赢正站在她的身旁唤她起来吃 饭,再看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胡贵嫔心中思索着梦境,自言自语地说:“只觉 黄河水中混浊,岂不知世上人心之混浊更比黄水混百倍。” 冯赢好奇地看着她问:“不知贵嫔所说何意?” 胡贵嫔长长地叹口气说:“我不明白,人世间有这么清秀的山山水水,为什么 人心却是那么混浊?怎么没有哪位圣贤来洗一洗人心?” 说归说,想归想,她们还得呆在这有限的院落中生存。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 门卫似乎比以前宽松了一些。虽然照旧不充许外人进入,却也开始允许冯赢等佣人 外出办事了。 这一天,看门人给胡贵嫔传进一封信来。她打开一看,是首《魂飞苦》的辞: 情切切,意绵绵,梦影千里到君前;相思愁绪长垂,望眼心觉寒。 泪絮絮,珠涟涟,想断肝肠两不全。若云似雨你我,游魂何日还? 没有落款。胡贵嫔起身出来去问门人:“此信何人所送?” 门人说:“此人三十上下年纪,几天来一直在这宫门前徘徊,问他找谁,他又 不说。直到今天才把这封信交出来,还说要直接交给贵嫔本人。在下问他是哪里人, 回说安定郡。” 胡贵嫔心中知道,定是郑俨无疑。但不知他这次来京有何事情,又没有办法去 问,真是让人挂念不浅。这几天,她一直看着这张纸发呆,想心事。自语道:“天 地之隔,两情难续,既然高天,何附苍海?去兮,去兮。” 这天,胡贵嫔自己伏案沉思,也写了一首《魂飞苦》:意如飞,情如追,红妆 颜容笑对谁?今霄明晨复旧,心欢能几回? 苗条身,羽衣肥,夜深只盼梦相陪;意境浮云泡影,依依心相随。 她写完后,自己念了一遍,觉得无聊。于是放下诗稿,拿起卓文君写给司马相 如的《白头吟》默读起来。她已经不知多少遍地看这首辞赋了,每一字。每一句她 都背得滚瓜烂熟,可她还是照旧认真地看着。她放下书本又陷入沉思中,好一阵功 夫她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无目标地坐在桌子旁,重又拿起笔,信手胡乱地抄写着: “凄凄复凄凄”等词。 接着又思念起了自己的家和爹娘。妹妹等亲人,便顺手写着:“不闻爷娘唤女 声”。“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一会功夫,就横七竖八地写满了两三张秀绢,写累了,她随手把笔扔在桌子上, 再一次躺在床上直着眼睛深思。 冯赢从外面进来,见她如此,知是又在愁感,便也默不做声地坐下等贵嫔愁绪 过去,好陪她说说话。 这样的过程,她们两人都已经习惯,日子就是这样打发过的。不过,今天冯赢 是听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消息后,来找贵嫔解闷的。过了好一阵,她见贵嫔还是 那个样子,便主动搭茬说:“我今天听说一件奇事,不知你想听不想听?” 胡贵嫔没什么反映,好一会才回答说:“我本是天下最闲暇的人,又是最无亲 无子无义的人,听什么与不听什么,都没有什么关系,你愿讲我就听,不讲就算了。” 冯赢不理她那种不阴不阳的态度,饶有兴致地说:“不知贵嫔还记不记得十年 前,柔然犯境,皇上征兵讨伐的事情?” 胡贵嫔说:“当时咱们正在龙门石窟那个地方郊游,也是我锋芒初露的时候, 忽闻柔然犯境,皇上急急回宫的。此事别人不记得,岂有我自己忘记之理?” 冯赢接下去说:“那次征兵,有一冀州女子女扮男装,跨越黄河,自愿替父从 军,冒充父亲花弧之名在军旅中苦渡十年,无人知晓。近日因我朝与柔然和好,皇 上派骁骑将军马义舒昭慰柔然国,撤换九城戌卒,才知此人竟是女子。一时感动了 边疆战士,人人为她表功。皇上得此消息也诏令让她解甲归田,赏赐无数。” 胡贵嫔说:“天下女子怎么都这样命苦?从军十年岂是女人所为,她在军营彼 此都是男人之间,如何能处好自己的女儿之身,难为她是怎么过来的?” 冯赢说:“这些细情,我倒是没有听说。” 胡贵嫔说:“其实不用细说也知她的难外,吃穿住行不用说,单是那杀杀砍砍。 行军打仗就能让她欲活不能。欲死不止,可想到她一定是天天咬着牙硬挺着过来的。” “咱们这样活着就十分不易了,哪知还有比咱们更难的。”冯赢转过脸去说。 胡贵嫔说:“其实,我倒是宁愿像她那样,虽然隐瞒着心中的苦难,却也能在 那种天高地广的大漠之中呼吸些自由的空气,就是看到的鸟儿也比咱们看到的多。” 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都不说话了,都在兔死狐悲的想着心事。不知是想 着那花氏女子,还是想着自己的一生。叹息一番后,冯赢自去歇息。胡贵嫔在屋中 时间长了,觉得烦躁,随意地步出门庭。 院子中,去年新栽植的木兰树正在吐芯开花,满院里幽香飘袭,让人神往。这 种树花一般只长在南方,是用于庭院栽培供欣赏用的。近年引入宫中,是为显示北 魏皇家大一统的气魄,也为宫廷园艺增添一些秀色,一般百姓是难以见到的。 这种木兰花瓣,半紫红半粉白,朵儿极大,特别芬芳,是最好的欣赏花种。花 蕾可入药,把花瓣放在嘴里嚼发辛味。这种花给人一种高雅。大度。美观的感觉。 胡贵嫔看着满院。满树的木兰花,想着它那种含辛茹苦的美貌蕴意,不禁面对 木兰花默语道:“木兰花啊木兰花,你本是千里之外享受温暖的树种,被人移到宫 中,冒着北方的雨霜和风寒为人开花。花若有灵,难道不思念家乡故土?你自己饱 含着辛酸苦辣,为人编织着一片锦绣,谁知,谁怜?” 想到这里,忽又想起刚才冯赢讲起的那个替父从军的花姓女子,孑然一身在边 疆与男子们一个样地往复于沙场之中,在刀光血影里南征北战,她是为了什么?偏 是这女子又姓花,不正和这木兰花一样吗?那女子心中所忍受的痛苦一定比自己更 多百倍。 她无心再欣赏眼前的木兰花,信步返回房间,桌上的《白头吟》还放在那里, “凄凄复凄凄”的词句跃入眼廉,一股心中的冲动再也平静不下来,她拿起笔飞快 地写了一首民歌,又给民歌定个题目,就叫做“木兰歌”。 写着写着,她突然写不下去了,便放下笔在屋中踱来踱去,直到晚饭后才又有 了诗兴,重又提笔写了起来。这次她连勾带改,直写到深夜,还觉得心中不满意。 可又觉得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词句来,她躺在炕上摸摸糊糊的思索,不知不觉中睡着 了。 她觉得自己是在黄河边上,正在找那回家的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路,可不知 道往哪里走。这时她发现郑俨站在河对面,两人互不相识,可又奇怪地知道他是谁。 再一看,郑俨手中抱着个小孩,那小孩非常美丽,她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她想 过河去抱回自己的孩子,可是过不去。正在她十分着急的时候,郑俨却把那个孩子 狠劲地向高空扔了出去。她抬头一看,天空格外晴朗,红日高照,早已没有了那个 孩子的踪影,太阳却照得她混身发热。突然,太阳的火把黄河对岸的郑俨烧着了, 突然间她又觉得自己骑马来到黑山头上。眼前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有大批的柔然人 飞过了黄河,向她冲过来,柔然人的大刀就要砍着她的头了,可她不知怎么就是动 不了,也躲不了,想喊人来救命,却又发不出声音,她急得满身是汗,觉得口中流 出了鲜血…… 她感到有人推她,——把她推进了深渊,这么一急,大叫着睁开了眼睛。 原来,她又作了一场好长的噩梦。冯赢坐在她的身边,扶摸着她的胸口安慰她。 太阳已经老高,使女们早就把早饭送来,放在桌子上很长时间,已经没有热气了。 冯赢吩咐宫人将凉了的早饭端下去,重新换些热的送来。然后又在桌旁坐下来,和 胡贵嫔面对面地唠起家常。 胡贵嫔一边说话一边穿衣下炕,开始梳洗打扮,然后坐在镜前往额鬓处贴花黄。 她向冯赢询问外面的天气如何,冯赢说着话眼睛看着桌上的歌赋,见歌谣爽爽顺口, 便称赞起来:“好辞,真是好辞!” 胡贵嫔知她是在赞扬《木兰歌》,便说:“我昨夜差点写个通宵,正愁没法往 下写,你怎么反倒称赞起来?其实这歌只是第一句还算好些,其它辞句都不如意。” 冯赢说:“这辞赋雅妙无比,朗朗上口,怎么说不如意?” 胡贵嫔说:“第一句中的唧唧复唧唧乃是受《白头吟》启发,这唧字含愁含声, 似动似静,欲张还合,半掩半开不得伸张。其中以声代心,无限深意都在其中。但 后面辞句未免拉杂,难以表达花氏女子柔身弱体驰骋疆场的境界。 “全歌六七十句,前面的思。忆和愿就占了十六句,紧接着又是思亲。别离用 了十二句,后面则全是归家之心。归家之情。那女子苦熬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全没 有写。只有寒光照铁衣的六句说她征战,还很肤浅,让人觉得也太牵强附会了些。 “你我都未经过战场博斗,更无女子从军的艰难历程;如何能写出刀光剑影。 沙场鏖战之中的女子,用什么心理和行为顶替男人的情节? “只能写些机杼纺织。女儿叹息。别离之苦的陈词滥调。孤身女子在军旅中, 在沙场征战的艰难怎么个写法? “现有的这些辞句不过是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一去一归,想念家乡的苦 楚和思亲心切的辛酸而已。那些声声切切不闻爷娘唤女声的呼唤,不过是你我女人 之流发自心中的喊叫。哪里能表达出那种无奈之下,自愿舍己,替父从军,征战于 千里沙场的女子那种豪迈情怀? “特别是那种刀戟之中。强敌面前的红装秀女形象,如何能写得出来?” 说到这里,胡贵嫔颓然无语,更是犯起一层深思。 冯赢却依然余味未尽地说:“是你文采高深,才想得这么多,我等之辈已是感 到无限好了。这辞赋读起来非常好听,让人读过之后,还想再读,字字句句都让人 牢记在心。那种柔柔的别离之心。归家之情,这种细腻的人情写照写得多好。” 胡贵嫔说:“这便正是写花氏女子的不足之处了。” 冯赢说:“才不是呢,不象你说的那样。” 后来,胡贵嫔又推敲数遍,几次改稿,终究不能令自己满意,便把这首《木兰 歌》放了下来。可冯赢实在是喜欢这首辞,她全文抄了下来整日吟咏,后来传出宫 中,又流传到南朝的梁国。 在梁朝末年陈朝初年之际,这首《木兰歌》被歌人释智匠以《木兰辞》的名字 收录到《古今乐录》之中。直到后来的唐朝时期,又被一些文人墨客彻底改写为现 在流传的样子,成为我们现在看到的《木兰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