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朋友 现在,正是需要他的老朋友们的时候,可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原本应该聚 集在林肯周围才对呀?然而,大多数朋友现在表现得却连林肯过去的对手都不如。 在战争刚刚打响的头几个星期,道格拉斯赶来面见林肯,激动地说,在伊利诺伊他 受到党内指示,在那里争取舆论反对北方他说他将会听从林肯的安排决定在伊利诺 伊的去留。矮小的道格拉斯和高大的林肯又站在了一起。不过这次,前者不再辞锋 犀利,话中带刺,不再幸灾乐祸,假意慷慨,也没有捧着林肯的帽子,这次他来就 是想问一问他的总统,他该做些什么。而林肯,过去虽也曾千方百计想把他的这个 对手赶出伊利诺伊,现在却决定委派他留在那儿,向政府以及北方军队提供支持。 道格拉斯去了,但几个星期后,他不幸中风身亡。林肯令人在白宫降半旗以示哀悼 和尊重。因为为了能够进驻白宫,道格拉斯曾奋斗了一生,最后却无果而终。 偶尔能见见老朋友,可能是最令他高兴的事了!可是有些朋友们却很令林肯失 望,比如,“黑尔”已经当上了军官,在提升的过程中从林肯这儿得到不少帮助, 然而他却丝毫不领情,日后甚至还写过信反对林肯。而其他的朋友,则又在林肯的 推荐信中被称作“我的好友之子”或者“我的一位特殊朋友”。为此,林肯对赫尔 顿的称呼虽最为短小却最是亲切:“亲爱的威利,你三十日的来信业已收悉。至于 那些账务问题,请尽管按照你的想法处理。你知道,我现在很忙,没时间继续写下 去,就此搁笔。上帝保佑你,你的朋友亚。林。”倘若赫尔顿愿意来帮他,林肯一 定会很高兴的,但是赫尔顿从来不想挤到这里来,从没为自己提出过什么要求。 如果看到哪位昔日老友,这位愁眉苦脸的总统马上就会焕发生机。有时,他告 诉侍卫说,自己忙得很,可办公室里他却兴奋顽皮得像个孩子,他大声地讲着故事, 询问着老熟人们的情况。而后,他还会用他骨结突出的大手在地图上比划着给老朋 友讲讲战争局势,告诉他自己的和将军们的作战计划。一次,一个将军硬闯了进来, 双方惊愕,“那,他是为我们制造加农炮的发明人之一,我可不得不接见他。”林 肯向将军介绍道。事后,那位将军说:“我们的总统把自己和伊利诺伊来的一个老 马车夫关在一起,讲着乡巴佬的故事,早把我们的国家大事抛在脑后了!” 还有一次,听音乐会时,他坐在一个低低的包厢里。在熙熙攘攘找座位的人群 里发现了一个老朋友。他马上大喊起来:“胡巴德,到这儿来!”随后便举起长长 的胳膊在铁栅栏那儿使劲冲老朋友挥手。因为一时找不到铁栅栏的钥匙,他便让这 个老朋友在众目睽睽之下,爬过了栅栏,坐到了自己身边。 是的,除了几个老友对他依旧友好之外,其他朋友们都对他侧目相视,以示不 满和敌意:他们不能原谅他收回弗莱芒特《解放奴隶宣言》的举动。收到老朋友们 给他的谴责信,他从不扔在一边,总是亲自给他们回信:“这封信竟出自你的手, 说实话,真让我惊讶。你自己协助拟定的一项法令,现在你却反对我按此法令行事, 这实在奇怪。”他说保住肯塔基是至关重要的,这关系到密苏里州和马里兰州的去 向,也关系到整场战争的成败。“如果你不那么惶惶不安想要寻求新的立场,像以 前一样和其他友善的朋友们站在我的背后支持我,那我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你永 远的朋友。” 可有时,苦恼和无奈也会令他无法忍受。他会立即给对他不满的朋友回信: “你说,你觉得应该告诉我,我是在用对付敌人的办法对待朋友。但我认为这不是 事实,事实情况是,当我的敌人用刀向我刺来的时候,我的朋友们却绑住了我的双 手。这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缺乏作为朋友的真诚,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头脑。其实,这 类自称是我朋友的人提出的要求在这场战争中比任何其它麻烦更令我不知所措…… 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总希望能够容忍宽恕别人,但这是有限度的,因为我必须 承担起挽救政府和国家的重任。我只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但大家最好弄清楚, 并且永远记住,只要我还有计可施,就绝不会在这场游戏里认输。你忠实的。”一 次,他得知一个朋友对他有意中伤,便写信给这个朋友说:“我只做自己力所能及 的事,但我将会竭尽所能拯救国家。我不会心存恶意暗箭伤人,因为我担负的责任 过于重大,容不得我施什么诡计!” 林肯原来的一些拥护者因为觉得他做事过于谨慎而对他心灰意冷。但与此同时, 林肯也在自己身边的对手当中赢得了几个新的拥护者,他们已经开始对林肯另眼看 待了,其中首先是赛华德和斯坦顿,此外还有整个内阁。参议员萨姆纳也在内阁成 员之列。几年以前,他曾差一点在一次政治谋杀中丧生,现在他接替了道格拉斯的 职位,成了外交委员会的主席。他和林肯一样,个子很高。从一开始这便给林肯留 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萨姆纳行动之间流露出来的风韵和儒雅又正是林肯所缺少的, 因而他也就更加吸引林肯了。这位高贵的先生,表情坦然,额角宽阔,鼻子挺直, 在欧洲受的教育,所以通身都洋溢着欧洲文化的风采,在这一点上和南方的领袖人 物们颇为相似,但他的举止和性格又和南方人迥然不同,他无需奴隶成群,便有着 大家风范。 多年以来,萨姆纳一直狂热地反对蓄奴制。他有些教条主义,以至于当有人指 出,问题还有另一面的时候,他会厉声回答:“根本没有什么另一面!”像他这么 主观粗暴的人很难理解林肯的良苦用心;而善于比较分析,勤于思考的林肯却能很 快地接受萨姆纳的性格。几十年前,当林肯在波士顿初次见到萨姆纳时,萨姆纳曾 对这个陌生人爱搭不理;当林肯人住白宫之后,萨姆纳也曾对这位新总统的行为举 止表示过不理解。这个在哈佛大学受过教育的新英格兰人,英俊,潇洒,一身傲骨 却不得人心。对他来说,参议员一职似乎已经带有些罗马人的尊严了。开始时他把 林肯称作是西部来的野小子。林肯身上的欠缺也使他深感痛心,这种感觉虽不至于 让他像斯坦顿一样出言不逊,但他却一方面出于对国家的考虑对此表示不满,另一 方面对林肯本人也表示过同情。林肯对他颇为偏爱,仔细倾听着这位举止高雅的人 滔滔不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而萨姆纳却常表示无法接受这位农夫出身的总统缓慢 思考问题的方法,他特别不理解林肯的幽默;有时林肯想给他讲个故事活跃一下气 氛,他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烦躁地走来走去,屡次让林肯解释故事中的某个情 节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不久后,他们之间便建立了对彼此的信任。自此,萨姆纳就成了总统的最佳 政治顾问。在反对蓄奴制这个问题上,他们肩负着共同的使命,而且他们俩都是和 平主义者。早在十五年前,萨姆纳就曾在一次大型演讲中说:“我们的时代中不会 再有非正义的和平,也不会再有正义的战争了!”可到了现在,这两个和平主义者 却都不得不去参与一场人民战争。他们二人都承认,拯救合众国乃是此次战争的第 一要务,但萨姆纳似乎更倾向于把战争的矛头指向蓄奴制。 当时,除了萨姆纳之外,很少有人了解林肯。当人们七嘴八舌纷纷嘲讽他攻击 他,否定他的时候,少得可怜的几个诗人和政治家对他的赞扬之声显得势单力薄。 诗人瓦尔特。惠特曼就极力推崇林肯一贯的衣着朴素。出门时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 全,有三十个骑兵簇拥着他,短剑出鞘以示对他的尊敬,他也就越发显得不起眼了, “他就戴着顶灰土土的黑色硬边帽,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西装。”他的态度和那 些带着卫队招摇过市的将军们完全不同,在惠特曼的作品中,林肯总是那样的简朴。 爱默生也了解林肯的为人,他曾写下过这么一句话:“林肯承上帝的旨意来为 美国做事。他对美国的贡献比所有其他人都大。‘卡尔。舒尔茨是一分为二地看待 林肯的,他颇为欣赏林肯的为人,曾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他尊重别人广博的见识 和知识,但却不会因此而产生对别人的恐惧。事实上,他既不惧怕任何人,也不怕 任何事情,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有时他会主动放弃自己判断的独 立信念。面对比自己强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和他较量或者合作,就仿佛他 一生都在和这种人打交道一样……对别人的功绩他一向都加以肯定,一点也不怕那 些功绩会湮没了自己的成绩。诸如此类的严肃问题从没有让他感到过束手无策。他 继续运用一个健康人的理智按照通常的逻辑来对这些问题做出判断……没有人比他 更愿意接受真诚的建议,也没有人像他一样对硬塞给他的批评表现得那样宽宏大量 ……受到了攻击或是被人误解之后,他不会跟那些人断绝来往,只会要求和那些人 友好地交换意见。“ 林肯活着的时候,舒尔茨就在一封信中表达了自己对他的看法:“他没有什么 天才似的抱负,也永远不会对哪一个自由的集体构成威胁。他就像是人格化了的人 民……他领导的政府是有史以来最有代表性的。在这里,我可以大胆的预言一一今 天听起来还或许有些奇怪——五十年后,甚至无需五十年,林肯的名字就将被写进 美利坚合众国的史册,而且就排在华盛顿的名字旁边……到时,他的对手们的子孙 后代将会对他感激不尽。” 英特雷当时在外交领域供职,他对人的心理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因为他又和 俾斯麦交往甚密,所以他可以把这两位伟大的政治家作一比较。在他第二次和林肯 接触之后,他写道:“我去了林肯那儿,想和他谈那么半个小时。能有这个机会我 真是很高兴,否则我离开华盛顿时就不会对林肯有个清晰的印象了。他十分睿智, 为人纯朴、坦诚,高尚,实事求是。我觉得他真实、公正、果敢。诚然,他不太了 解应该如何处理国家事务,特别是外交事务,但他也无意掩饰这一切。虽然他是在 国家的危难时刻就任总统的,我们不得不表示遗憾。但是,他的谦恭却将化解对他 的所有批评之辞……只要能保证其决定的绝对完整性和公正性,那这个国家就一定 会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中。”后来他又写道:“他是真正忠诚的美国式民主的代表。 从不居心叵测,随心所欲,以我为中心,他不是一个优雅的先生,但却是真正的美 国公民。真诚、能干、简朴、聪明、幽默、乐观、勇敢、果断;有时当然也会犯错, 但在主动改正错误的基础上他却不断向前摸索,向着他认为正确的目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