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溧阳路藏书处 以前有一些文章讲到,父亲在大陆新村附近租了个房间存放书籍,称为“秘密 读书室”。我尚可根据自己的印象,补述一些情况。 1932年,上海“一·二八”战争之后,父亲即打算从北川公寓迁居。他的 日记里曾有和母亲“同往大陆新村看屋”的记载。后因父亲有北平之行,就拖了下 来。直到1932年3月31日,才“决定居于大陆新村”。之后,即有“移书至 狄思威路”的记载。 父亲的习惯是,平时只将日常要用的,或新近买的书存放在家里。二楼卧室里 有个书柜,总是塞得满满的,连顶上也堆着一包包的书。狄思威路才是他主要的藏 书处。 狄思威路今称溧阳路,我曾随父亲去过几回。是二楼一间普通的房间,面积约 有几十平方米,沿壁四周,都是木制书箱。箱子本色无漆,有活门,内分两格,装 满各种书籍,可以加锁。一只只书箱从下而上,几乎叠到屋顶。这种书箱由父亲设 计,木板制成,体积并不过大,迁移搬运,书籍连箱运走,不致混乱散失。有如当 今的小“集装箱”。 记得头一次去是某天的下午。我们来到这幢楼下,从大门进去,一转弯走上木 制楼梯,来到二楼,父亲用钥匙开门以后,我也随之而入。刚一进门,虽是白天, 室内光线很不够,几乎看不清楚里边的东西。父亲随手开灯,我环顾四周,粗粗一 瞥,只见电灯吊在屋子中央,普通白色的灯泡,顶多25瓦,有个圆伞形灯罩。室 内没有可供长时间阅读的桌椅,没有烟缸、茶具和热水瓶之类的用品,灯罩也未见 裹上纸筒。由于久已不住人吧,只感到房间里有点潮湿阴冷,且因久不开窗,还有 一股发霉的气味,待不多久,便感到有点寒气袭人,冷飕飕的。父亲以极快的动作, 从几个书箱中分别取出几册书籍,用随身带来的布包袱包好,锁上房门,即带我来 到了街上。 1980年11月中旬的一天,我去看望叔父周建人。这一天,他兴致很高, 谈到这间藏书室,他说,他曾在鲁迅博物馆讲过一次,内容是,当时为了安全起见, 鲁迅托内山先生租了一间房子作为藏书之用。因为这屋里存书较多,光线较暗,长 时间看书是不可能的,他到那里去,主要是拿要看的书,或者存放已经看过的书, 因此还是称为藏书室比较合适。 后来,叔叔又一次回忆起藏书屋,把我叫去,说因上次的谈话而引起进一步的 回忆。他说,鲁迅和创造社的成仿吾笔战时,曾跟去过一次溧阳路藏书室。是用钥 匙打开进去的。那时代租房子,只要按时付房租,至于住什么人、姓什么,房东一 概不问不管。门开进去,一房间都是马列主义方面书籍,也有苏联的文艺理论之类 和国内外左翼杂志,总之,满屋子都是这一类书籍。叔叔还讲:在回家的路上,你 父亲问我家里是不是有马列主义书籍?我说有。他说怎么能放在家里!我说:“书 店里不是公开放在柜台上卖的吗?”他说:“唉!书店里卖和家里有,是完全两回 事,你怎么可以随便放在家里呢!”由此可见,鲁迅在笔战时,还要随时警惕敌人 到家里搜查。我从他在1933年10月21日写给曹靖华的信中也读到这样的话 :“此地变化多端,我是连书籍也不放在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