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渔猎在青海湖 1961年,为了解决吃饭问题,省委抽调一批机关干部,到青海湖去捕鱼。从我 们画报社调了两个人,其中又有我。 我们选择的打鱼地点在青海湖西边的湖畔。附近方圆七百公里,都是戈壁滩。 我们17个“渔夫”的住地,离湖边只有几十米远,是一大间用土坯垒成的矮平房, 长而窄,窗户的木框已经东歪西斜,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靠北墙的那一面,一溜 全是土炕,炕上除了厚厚一层尘土,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们把它打扫干净后, 17个人一排紧挨着,勉强才睡得下。据说,这里过去是部队的营房。 当地一个生产大队负责照顾我们的生活,并提供必要的炊事用具和打鱼工具。 我们到达的当天,从大队得到一口做饭的铁锅,两袋青稞面和几包盐;打鱼的工具 是最原始的:一条撒网的小木船,一张像网球网般大小的渔网。 幸亏我们17个人都是年轻结实的小伙子。大家一起动手,把几乎快倒塌的厨房 重修了一下,然后立即部署打鱼。 我们这些一点打鱼经验也没有的“渔夫”,每天轮流把船摇到几十米远的湖中 下网,再拉网,一天拉好几次。一周过去了,连个鱼的影子也没看到。而我们一个 个都消瘦下来,眼睛失去了光泽,脸色发灰,皮肤干燥得裂开了口子,越来越像鱼 干了。最糟糕的是,气候变化无常。在江南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里却常常下起 暴风雪。夜间零下二十度以下是家常便饭,睡在宿舍炕上跟睡在露天里差不多。我 们常常和衣挤在一起,将能盖的被子和皮大衣统统压在身上,仍然是冷得发抖。每 天都是靠着青稞馍馍、糊糊和着盐巴过日子。没有收音机,没有报纸,没有书籍。 有一次,从糊墙纸破裂的地方,露出来一角不知多少年以前的旧报纸,我竟每天躺 在炕上,津津有味地阅读了好几天。 我是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我知道,如果不采取措施,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出 人命的。我跑到河南打鱼队去打电话。那里的人都是河南省穷苦地方来的打鱼专家, 见我说一口北方话,感到很亲切。他们给我端来一碗清香可口的鱼汤,我喝下去之 后,问道:“你们的鱼是从哪里来的?”“哈哈,鱼当然是从青海湖里打上来的了。” “我们打了一个多星期,连个鱼的影子也没见到。”“目前还不到打鱼的时候,鱼 都沉在湖底,但一天打几十条还是可以的。你们的方法可能不对头。”“我们用船 撒网,然后往岸上拉。”“我们是人下水去下网。”“这么冷的水,人下去岂不冻 坏了?”“可是总比饿死在这儿好。下水以前要先喝杯烈酒,还起点作用。”我给 当地管理处的负责人挂了电话,吓唬他说:“我们这里的情况非常恶劣,如果病死 一两个人,你们难逃其咎。我是中央下来的干部,也是报社记者,必要时我会向上 面汇报的。”对方一听急了,立即表示第二天一定来看我们。 果然第二天,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乡管理处王书记坐着吉普车来了。给我们带 了些葱、蒜、青椒和土豆,一小袋粗面,够吃两三天的。他还给我们带来两支日本 造步枪和一盒子弹。他告诉我们:“最近听说台湾空投国民党特务到青海和西藏, 我们要提高警惕,加以防备。此外,戈壁滩各种野兽都有,不久前有狗熊闯入人家, 咬死了两个人,这两支枪可用来防身。”临走出门时,他板着脸问:“昨天是谁打 电话给我的?” “是我!”我举起手说。“以后说话客气点,不要用中央的名义来吓唬我。好 干部也不会下到这里来。你叫什么名字?”“关愚谦。王书记,谢谢你来看我们! 你很体恤下情,我们目前急需白酒,可以给我们弄几瓶来吗?”我想,现在不是和 他顶牛的时候。他气消了不少,反问我:“要白酒做什么?”我把听来的河南人打 鱼的经验告诉了他。他想了想说:“这点我可以想想办法,明天派人送来。”之后 他跳上吉普车走了。我们也开始下水拉网。这样做的确有效果,一天至少能打上两 三条大鱼。四月的青海湖,湖水温度最多五六度,我们下水前先喝一大口白干,把 皮袄卷到腰部扎紧,然后光着腿下水,出水以后,大腿以下常常冻得发紫。其他人 立即帮着用力揉搓,直到皮肤恢复正常颜色为止。气候转暖,上网的鱼逐渐多了起 来,一天可以打上几十条鱼。青海湖的鳇鱼很肥,用来熬汤,上面飘起一层鱼油。 我们把鱼油用勺子轻轻地捞起来,储存在大碗里当炒菜的油。到了六月间,一网已 经能够打上数百条鱼。我们终于有了剩余,省委高兴得派出卡车来拉鱼。从那时起, 我忽然得了食物敏感症,见鱼就吐。 可是除了鱼以外,还能有什么可吃呢?河南打鱼队开了一个合作社,高价卖上 海生产的米老鼠糖,七十六元一斤。这笔钱当时相当于一个中级国家干部一个月的 工资。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就买了两斤放在被窝里,到了深夜别人睡着以后, 一人偷偷地吃,不到两三天就吃完了。我身上开始浮肿。怎么办?我写了一封信给 母亲,希望她拍一封假电报给我,我就可以以此为凭据,请假回北京治病。 一个月以后,我才接到母亲的回信,但没有电报。急忙打开一看,其中一段这 样写道:“愚谦,我这一辈子也没撒过谎。我看你还是忍受一下,积极劳动,好好 锻炼一下自己,对你将来有好处。”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