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篇 侥幸过海关 北京首都机场。 在发生了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处事件之后,来中国的外国人越来越少,候机大 厅冷冷清清。机场的值班人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我身着毛式卡叽布制服,提着大箱子进入了机场大厅。我熟悉机场每个角落, 机场有些部门也有很多人认识我。 “小关,送外宾啊!”办理外宾出境手续的年轻海关检查员小金热情地与我打 着招呼。“是啊!西公的儿子去法国。”说着,我随意地把那个大箱子往行李台上 一放。 西公是对西园寺公一的尊称和爱称,凡是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的单位,没有人 不知道他。小金二话没说,“砰”的一下,就把“免检放行”的戳子打在早就填好 的行李单上。 “小关送来的外宾行李,哪有检查的道理。”小金笑着说,调皮地朝我挤了挤 眼睛。 我那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平静下来。事先我就预计他不会打开我的箱子。 第二道关是把护照交给边防警。这是最关键的。如果是我熟悉的老刘值班,他一打 开护照,肯定立刻就会认出护照里的相片已经换成了我。只有豁出去了,闯吧。就 在这时,从边防警办公室里走出一个年轻警察。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老刘呢?”我故做随意地问了一句。“家里有事,晚来一会儿。”这位年轻 警察显得特别友好。“能给我盖一个出境戳子吗?是给西公儿子办的。”我拿出护 照和机票,边说边递给他。“没关系,你就把护照放这吧。叫外宾到候机室去等一 等,临上飞机前,我们会给他送去的。”年轻警察说。 糟了,不认识的人,事就是难办些。我想要找理由说服他,又怕引起他的怀疑。 心里默默地说:沉住气,不要着急。 “好吧!我去告诉外宾。单位里还有事,我得早点回去,外宾就交给你了。” 我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对他说。 “没问题,再见!”说完,这个年轻的边防警察拿起那本蓝色护照回到办公室 去了。 我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大概是有航班要出港,机场里的人渐渐多 了起来,基本上是乘国内航线班机的旅客。我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 况。 说来也真奇怪,到这个节骨眼上,我竟然完全平静下来了。我起身到地下室的 厕所里去,走进了靠窗的隔间里,扣上门锁。接着,我以最快的速度脱下制服,露 出了穿在里边的西装。我把制服塞到抽水马桶上端的水箱后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 花领带,熟练地打上。不一会,从隔间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戴着 黑框眼镜的“外国先生”。下颚还挂着一个白口罩,这是冬末春初的北京人防风沙 常用的装备。 我来到了外宾候机室。一个足以容纳百人的外宾候机室,空荡荡的只有一个 “外宾”,还是个假洋鬼子,那就是我。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简直是一秒如同十年。 我想站起来来回走走,镇定一下,但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那时的候机室里,没有 任何书刊报纸可读。如果有的话,我总可以拿在手里,作出个不慌不忙等飞机的样 子啊。 还有十分钟,就到起飞时间了。怎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莫不是他们在护照上 发现了疑点?莫非他们正调军警来围捕我?我的心马上又提起来了。跑!只要我一 发现有军警朝我围过来,我就往出口的地方跑,向停机坪的方向跑。这样,他们肯 定会怀疑我有破坏飞机的企图,肯定会当场向我开枪,那么我就会很痛快地死去。 反正都是一死,这样死,总比没日没夜的审问拷打好。 “各位旅客请注意,乘坐CA053 号航班前往上海的旅客现在开始登机。请从第 三号门出口登机。”广播里传出了播音小姐悦耳的声音。先说两遍汉语,再说一遍 英语。这英语不是说给我听的吗?这里只有我一个“外国人”。可是,我没有护照 怎么登机啊?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了脚步声。一个腰挎手枪的边防警察,从大厅 的一个角门出现了。他略微扫视了一下大厅,接着就径直向我坐的方向走来。是老 刘,是我经常和他拍肩膀开玩笑的老刘!我心里顿时一沉,完了,他一定是认出我 了。 愚谦!沉住气!愚谦!沉住气!我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提示自己。我不动声色 地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劳驾,这是您的护照吗?”老刘走到我面前,用英语问我。他手里拿着那本 蓝色护照,而且翻到有照片的一页。 “是的!”我尽量改变着我的声调,用英语答道。“旅途愉快!”老刘很礼貌 地说。 “谢谢!”我说。 老刘把护照交给我,扭头走了。 我疾步往三号门走去。我不敢相信,就这样面对面,他竟会没认出我来!护照 上的照片,明明是我,他也没有好好地看看?不会吧?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先不动 手!不!这不可能。如果这里还有其他外国人,也许考虑到影响,不立即下手,可 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现在抓我,是最好的时机了。那是不是他认出我来了,成 心想放我走?更不可能啊。别看我们比较熟,其实只是工作联系,毫无个人交情。 我只知道他姓刘,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