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篇 我开始在大空场上散步。忽然,发现大楼斜对面是一个小卖部。据约塞夫说, 在监狱里有存款的人可以在小卖部里买一些日用品和香烟。可惜那位苏联作家留给 我的埃镑,都放在旅馆桌子上了,我身上没钱。 “先生!先生!”忽然有人喊我,我一看是小卖部里的犯人售货员。 “监狱长以他个人的名义,每星期送给你六包香烟。我祝贺你!”他打开其中 一包,抽出五支,然后,把烟从窗口递出来,“咱们交个朋友吧!谢谢!” 我先到约塞夫的监牢,送给他两包。回到自己的监牢时,我看到两个犯人在一 个狱警的监视下,正在给我装电灯。我送给他们每人一支烟,他们高兴极了。 不一会儿,我的门口就挤满了囚犯。有的说愿意给我打扫牢房,条件是每天一 支烟;有的来兜售自造的煤油炉,要三支烟;有的拿来大蒜、番茄,要以物易物。 一个约三十出头、长着大胡子、浓眉毛的囚犯,用英语自我介绍说: “先生,我叫达鲁伊士,在监狱洗衣房工作。您有衣服要洗吗?现在可以给我。 晚上你就可以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 “可是,我没有衣服换。” “不要紧,我有办法。”大胡子说完,一转身就走了。 一会儿,他给我拿来了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很好的白色粗布囚衣,穿在我 身上好像是定做的一样合身。 “达鲁伊士,这套衣服多少烟?我可以买下吗?”我问道。 “不!不要烟!我愿意帮助你,因为你是中国人。今后给你洗衣服,你再给我 烟好了。”他笑着说。 我决定让约塞夫他们三个人,搬到我这儿来住。单人监牢的沉闷空气令人窒息, 我宁愿与他们挤在一起。我这儿有电灯、有香烟,希望我的“特权”,能与他们共 享。我特别喜欢与约塞夫聊天。 我的要求监狱方面同意了。达鲁伊士找人帮我粉刷了墙壁。约塞夫、马丁和哈 桑搬进了我的监号。我们四个人来自三大洲,分属四个民族。四张地铺占去整个房 间的五分之四,留下的空间就只能放鞋和尿桶了。 净狱时间到了。狱警锁上牢门,一个个离去,监狱的夜生活开始了。我们在地 铺上翻跟头打滚,玩累了,就躺下来抽烟。约塞夫时时提醒我:“你要省一点,以 后需要烟的时候还多着呢!” 哈桑做完祈祷,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喜笑颜开,他变戏法似地从墙角里拿出用 啤酒罐和圆铁盒做成的煤油炉。约塞夫则从军用背包里掏出素油、大蒜、洋葱头、 番茄、土豆、盐、糖和米。我和约塞夫一起择菜。哈桑又不知从哪儿弄出一个小铁 锅,倒上素油,把切碎的洋葱放进去,等到洋葱炒得发黄,再把番茄加进去,炒成 糊状后,哈桑又把马丁的通心粉汤倒进去,再添些水,继续煮。 约塞夫悄悄告诉我,哈桑是苏丹人,但出生在埃及,在开罗住了三十年了,并 和一个埃及妇女结了婚,他们有一个儿子。有人上告说他不是埃及人,警方便把他 关了起来,准备驱逐出境。 汤烧开了,哈桑把削好的土豆倒进去。汤烧好后,哈桑又炒了一盘鸡蛋、一盘 青菜。 约塞夫从枕头下抽出一块白餐布,铺在他的床上。我和约塞夫在一侧,马丁和 哈桑在一侧,都跪坐着,每人面前放一个汤盆,盆里盛满了香喷喷的番茄通心粉汤, 炒鸡蛋、炒青菜、生葱、大饼放在中间。 “今天我们借花献佛,正式欢迎你。我们用你的香烟买了这些东西,请你好好 吃一顿!哈桑是我们的主厨,我是助手,而那位……”约塞夫用手指了指马丁, “是吃客”。 马丁笑嘻嘻地说:“我们奥地利人以肉为主食,这些菜我都不会做。” 我已经很久没有喝到热乎乎的汤了。真奇怪,汤里没有放一点肉,但味道却异 常鲜美,像过去在上海喝过的俄国罗宋汤。 晚餐结束了,娱乐活动开始。哈桑从褥子底下抽出一个棋盘式的东西来,合起 来是一个盒子,打开来就是个棋盘。盒的两半对面都画着五个尖三角。哈桑执白棋 子,约塞夫执黑棋子,双方各拥有二十一个棋子。两个人交换掷两个骰子,棋子按 骰子的点数向前行步,互相进攻,互相扣压。哪一方先把自己的棋子走到对方的地 盘,就算得胜。他们像孩子似的,高兴地玩了一盘又一盘。我一直在一边看着。 马丁后来出狱了,剩下我们三人仍把这个小天地当成“家”,互相之间充满友 爱温情。每次,我从小卖部领来“特供品”香烟,全部交给我们“家”的“财政大 臣”哈桑管理。他省吃俭用,把我们的牢狱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到放风的时间, 他总是主动放弃宝贵的晒太阳的机会,留守看“家”,以防止我们的“财产”—— —香烟被盗。 日复一日的牢狱生活让人心烦,图书馆里的英文书,我已经差不多都快读遍了, 我决定利用空闲时间,学习阿拉伯语。我开始拜哈桑为师。可哈桑的英语不好,无 法进行讲解,我就跟他背句子。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