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初绽 梅兰芳的嗓音恢复得很快,倒嗓几个月后,他又能唱戏了。他改搭鸣盛和班, 后来又改搭俞振庭所组的双庆班。在吉祥园、文明园和广和楼等戏院唱戏。一次, 由于按王瑶卿改造的新腔演唱《玉堂春》,引起了人们的注目。 当时的皮黄舞台上,最早变换新腔的是老生一行,代表人物是谭鑫培。民国以 来,“谭派”一直以它的新腔在社会上盛行不衰。经常和谭鑫培同台表演的王瑶卿 也不甘示弱,他与对青衣腔调造诣颇深的林季鸿、梅雨田等人凑在一起,在杨韵芳 家里,以《玉堂春》唱腔为底本,刻意改造青衣新腔。改好之后,就先教杨韵芳试 唱。梅雨田听了,觉得不错,回家来就教给了梅兰芳。 一九一一年秋天,梅兰芳第一次在“文明茶园”演出《玉堂春》,梅雨田为他 操琴。梅雨田不愧是推行新腔的有功之臣。演出刚一开始,他就将他那手“胡琴梅” 的绝活儿发挥到了几近极致的地步。以他那已为观众极其熟悉的手音、指法和韵调, 拉着【寄生草】、【柳青娘】等新腔曲牌,使观众听着又新鲜,又痛快。梅兰芳还 没出场之前,观众的情绪已被撩拨得如醉如痴,如火如荼。梅兰芳刚一露面,马上 就被包围在这种极其热烈的气氛当中,几乎每一句唱腔,都是在喝彩声中唱完的。 梅兰芳试唱新腔成功。甜润的嗓音,美丽的扮相,扎实的基本功和严谨的台风, 使梅兰芳在皮黄舞台上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当时正值宣统末年、民国初年之时。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梅兰芳已在大班进入了 主要演员行列,并开始在舞台上走红。在一次经北京各界评选后公布的“菊榜”上, 第一次被列为“探花”,也就是第三名。不过梅兰芳很是不服,因为“状元”就是 朱幼芬,而“榜眼”则是王蕙芳。三人同学,自己名列殿军!梅兰芳心里暗暗叫劲 :让时间来说话吧。不过对于他们三人的老师吴菱仙来说,则无论谁排在前面,谁 排在后面都无所谓,他这位名师的三个高徒同时成就才是值得大庆大贺的事。 随着时光的流逝,梅兰芳叫座的能力与日俱增,逐渐震动北京,他的师兄弟们 已无法望其肩背了。当时北京顾曲圈里的人,多有捧梅兰芳的,形成“梅党”,尤 其是一批沉迷戏园的国会议员,大为梅兰芳喝彩,更增强了“梅党”的势力。一次, 上海名旦贾碧云进京演出,声势火爆,形成与梅兰芳在舞台上对垒的局势,一位耍 弄笔墨的湘人刘少少便在《中国公报》上为贾碧云和梅兰芳二人进行“竞选”,以 各人得票的多少来评定甲乙,从而引起了报界和顾曲界的一场大争论,拥梅者、拥 贾者各执一词,又有人出来反对这种强使二人决高下的举措。尽管“竞选”不了了 之,但它却对梅兰芳的艺术及其名气的传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梅兰芳的名字 开始在梨园内外举足轻重,不仅令京剧界的一代武生泰斗杨小楼刮目相看,就是享 誉舞台数十年的北京第一名角谭鑫培老前辈,也不得不对这位孙子辈的旦角演员留 心起来。 一九一三年初夏的一夭,前门附近的广德楼里,俞振庭举办的“义务夜戏”正 预备上演。开演前,戏园子里一片乱哄哄的。观众们说笑谈论,吸烟喝茶,满园子 的小贩则四处乱窜,争先恐后地大显身手。 当时卖茶水是戏园子里最大的副业之一。那时楼上的包厢,多包给各个饭馆。 有吃饭的客人想听戏,就会嘱咐饭馆代为订座。吃完饭去听戏,当然会口渴。于是, 喝茶的人便多了起来。因喝茶的人多,叫人续水时,一时叫不到,就用茶壶盖敲茶 壶。敲的人一多起来,就听见满园子叮当乱响。 茶水之外,戏园子里还有卖杂拌的。糖果、花生、瓜子、榛子、蜜饯等应有尽 有。伙计们端着托盘,一边走着一边吆喝。看戏的人,一般都买上个一两包,尤其 是那些请客听戏的,为避慢客之嫌,更是非买不可了。 卖杂拌的刚过去,卖奶酪的又来了。伙计们用盘托着盛在小碗里的奶酪,边走 边吆喝:“酪来了——”声音虽低,然而却特别响,拖音也极长,简直可与台上的 演唱相比。 还有卖水果的,卖古玩的,卖戏单的,戏园里吵吵闹闹,嘈杂一片。 在这些买卖当中,可以称之为景观的,要数卖水烟的了。那时还没有烟卷,文 人官员们多吸水烟,工商界则多吸旱烟。在楼上看戏,可以自带水烟袋,在楼下池 子中,就太不方便了,所以单有卖水烟的。卖烟的伙计用一根约有五六尺长的水烟 袋,老远地伸到你的嘴里去,动作极为麻利。而有的观众专门喜欢吸这种烟,以为 有面子。客人吸完后,伙计把管中所剩之烟,吹得呼噜作响。吹完后,便送给客人 一片烟纸,用以自卷旱烟。他便转身寻找新主顾去了。 卖水烟之外,光绪年间由天津传入北京的“打毛巾把”也是民初戏园里的一大 景观。看戏前在饭馆里喝酒喝茶,容易出汗,戏园里又挤闷不堪。在这种时候,用 热毛巾擦把脸,实在是件很舒服的事情。“打毛巾把”最值得一看的,是伙计们的 扔接技术。一人在下面洗毛巾,洗好后,十条毛巾捆为一把,从下面扔往楼上,楼 上的人伸手接住,分寸不差。往三楼扔时,只见伙计站在下边的左角上,对着三层 楼上的右方,斜扔上去,不爽毫厘。楼上的人接住后,便散给各观客使用。用完后, 扔下来再换。 第一次全场观众都擦过后,还有人再次索要。这时,戏已开演了,观众的注意 力已被集中到了舞台上。但因为伙计们扔毛巾的技术十分出色,也有一部分观众不 看戏,专看他们,尤其是外国人,更是特别注意。一次,竟有一个美国人同这些 “打毛巾把”的伙计们商量,想把他们的精彩表演拍成电影,发行到国外去,但因 种种关系,未成事实。那位美国人深以为憾。 那天的阵容极为整齐。谭鑫培、刘鸿声、杨小楼等名角都被邀来参加会串,梅 兰芳也在被邀之列。事先安排好的戏码排列是,吴彩霞的《孝感天》,梅兰芳、王 蕙芳的《五花洞》,刘鸿声、张宝昆的《黄鹤楼》,谭鑫培的《盗宗卷》。梅兰芳 那天正好在湖广会馆有一场堂会,赶不过来,请求告免。管事的觉得有了这么多的 名角,梅兰芳少唱一出,也没有多大关系,于是便同意了。 舞台上,吴彩霞的《孝感天》唱完后,刘鸿声、张宝昆的《黄鹤楼》上场,观 众们一愣,不是梅兰芳和王蕙芳的《五花洞》吗?怎么换了?惊讶之中,又自己安 慰自己:准是两个戏调换了位置。 《黄鹤楼》演完后,观众们望眼欲穿地盼着梅兰芳上场。然而,随着锣鼓点上 场的却是《盗宗卷》中的太后。《盗宗卷》是谭鑫培演主角,谭大老板是当时戏界 泰斗,照理是不会安排在梅兰芳之前的,只能演压轴戏。那准是梅兰芳的《五花洞 》不演了?台下开始骚动起来。一些人大声嚷嚷:“为什么没有《五花洞》?” “为什么梅兰芳不出场?”戏园里的秩序变得越来越乱,就连谭鑫培的亲自出场, 也压不住阵了。舞台后的人也着了急,他们一边在台口贴了张纸条,上写“梅兰芳 今晚准演不误”九个大字,一边赶往湖广会馆,梅兰芳和王蕙芳正在那儿唱二本《 虹霓关》。刚下场,梅兰芳就被堵在了下场门前。 “戏馆里的座儿不答应,请您辛苦一趟。”“好吧,等我们卸了装马上赶来。” “不行,您哪,救场如救火,来不及了,您就上车吧。”也不等梅兰芳回话,他们 就把梅兰芳和王蕙芳推上了车。梅、王二人戴着“头面”,穿着“行头”,坐在车 里,互相看看,不禁笑了起来。 《盗宗卷》快演完时,梅兰芳赶到了广德楼。 看他们走进了后台,大管事赶紧迎了上来:“好了,好了,救星来了,快上去 吧。”等扮演丫鬟的梅兰芳一上舞台,全场欢声雷动,就仿佛像一件丢失了的宝贝, 又找了回来似的。那种喜出望外的表情,那种兴奋热烈的情绪,传递出了一个准确 的信息:梅兰芳成就了。谭大老板从此也对梅兰芳另眼相看。 早在头年冬天,正乐育化会发起募捐义演。第一天是谭鑫培和陈德霖合演《桑 园寄子》,陈德霖有事未能参加,谭鑫培就点名要梅兰芳与自己配戏,在剧中饰演 金氏。 那是梅兰芳第一次与谭鑫培同台演出。以后,他又多次与谭鑫培合作。 梅兰芳在《舞台生活四十年》里回忆那一次的演出时写道:“那次,陈老夫子 刚好有事不能参加,所以谭老板就点中了我。我第一次陪谭老板唱戏,朋友们都替 我担心,其实我并不发憷。因为我搭双庆班,经常和贾洪林、李鑫甫唱这出戏,他 们都是谭派路子,所以我心中有底。”是的,梅兰芳心中有底。 这时的梅兰芳,已经准备停当,不仅对自己的业务烂熟于心,不仅对自己的未 来充满希望,而且随时准备着像王瑶卿老前辈一样,对传统的青衣表演进行改革。 只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沿袭的惯例,保守的陋习,像绳索一样捆缚着 人们的手脚。文化功底上的先天不足,对戏情戏理的理解上的距离,无法跨越,自 己虽有灵性,毕竟觉得力不从心。梅兰芳需要契机,他还需要帮助。 他幸运地碰到了齐如山。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