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特朗与七颗星 在法国抵抗人士中,会见过贝当、吉罗和戴高乐这三个主要人物的为数不多。 年轻的密特朗却是其中之一。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密特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 复杂的经历。 吉罗作为北非高级专员和法军总司令,北非军政大权在握,一时身价百倍;戴 高乐栖居伦敦,在北非并无根底,且被美国撇在一边,处境窘迫。在与戴高乐的较 量中,吉罗在各方面都拥有不少优越条件。吉罗本人一直反德,军阶又高于戴高乐 (吉罗是五星上将而戴高乐只是二星准将),维希10 万停战军官兵多数倾向于他。 手中掌握的军队比戴高乐惨淡经营数年的兵力多得多。特别是吉罗有美国撑腰,并 得到英同一定程度的支持以及苏联的认可。 然而,戴高乐在政治上、道义上具有无可比拟的有利条件。首先是,“六一八” 号召所获得的政治影响和声望。这一点戴高乐充分意识到并加以利用。 他曾向劝他接受吉罗领导的人说:“如果吉罗1940 年6 月18 日就在北非负 起责任,拒绝贝当和魏刚的命令而把战争打下去的话,我本来是可以全心全意接受 他的领导的。但是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其次,戴高乐有“自由法国”作后盾并 得到国内抵抗运动的支持。由法国本土各大抵抗组织组成的“全国抵抗委员会”一 致决议,承认戴高乐是“法国抵抗运动的唯一领袖”。 在吉罗和戴高乐之间,密特朗一开始就选择了吉罗。密特朗本人和“皮诺一密 特朗地下网”同吉罗影响下的“军队抵抗组织”关系十分密切。后者向地下网源源 不断地提供经费和进行破坏活动的装备、器材,帮助训练从事情报和军事行动的人 员。两个组织往往共同商定行动计划,由地下网负责实施。地下网将获取的情报送 交“军队抵抗组织”。 戴高乐的外甥加约在给戴高乐的报告中甚至断言:“密特朗的战俘组织就是吉 罗分子的组织”。 密特朗同戴高乐从来是格格不入。如果说,密特朗一生中有什么贯彻始终的东 西,那就是反戴高乐,反戴高乐主义。他自己说得最清楚不过了: “我从来不是戴高乐分子……自由法国的领袖的独特的形象吸引了我,但又使 我寒心。我认为,我们在自己国土进行的、无时无刻不面临酷刑和死亡的危险的抵 抗运动,与国外的抵抗运动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我不承认后者具有它自封的优越 地位。我不认为抵抗一词适用于在伦敦和阿尔及尔进行的斗争,那不过是传统战争 的插曲……国内抵抗运动并非出自戴高乐;抵抗运动的发展往往同他毫不相干。” 密特朗对戴高乐把手伸向国内抵抗运动,千方百计把国内柢抗运动在政治上、军事 上统一起来并将其纳入“自由法国”的轨道,尤为切齿痛恨。他说过,“在我看来, 把自主权拱手让与这位伙伴(指戴高乐),那是最可耻的了。”戴高乐十分巧妙地 “吞并”本土的抵抗运动。“这表明,自由法国的领袖如何把在黑暗中战斗的地下 抵抗战士用生命、苦难和尊严积累起来的资本据为己有。……在搞掉所有竞争者之 后,戴高乐主义得以把独家占有的爱国主义变成财源茂盛的资本,长时期内受用不 尽。”不过,玩弄政治权术,吉罗远不是戴高乐的对手,不免节节败退。1943年5 月30 日,戴高乐的总部从伦敦转移到阿尔及尔。戴高乐与吉罗达成协议,组成 “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两人同任主席,吉罗兼任法军总司令。委员会作为法 国唯一的中央权力机构行使法国的最高主权,并领导各地的法国军事力量。戴高乐 一向不容别人分享权力,并不以此为满足。他把委员会称之为“纯粹过渡性的东西”。 在他心目中,两主席制度只是“暂时必须忍受的怪现象”。第二步,戴高乐便着手 削弱吉罗的政治权力,以至最终取消吉罗的主席职务。与此同时,戴高乐也力图限 制和削弱吉罗的军权。戴高乐在委员会其他成员支持下,援引文职控制军职的传统 原则,坚持吉罗不得身任总司令又兼两主席之一,并坚持军事问题应受中央政权管 辖。 军权是极为敏感的问题。在战争时期更是如此。美国总统罗斯福遂插手干预, 指示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阻止戴高乐“亲自或通过其党羽”控制法国军队。6 月 19 日,艾森豪威尔当看戴高乐和吉罗的面斩钉截铁他说明:“法国在北非现有的 军事统帅和组织不得作任何变更。特别是吉罗将军必须保持现有的权力和地位,并 仍保留他处理军队、交通、港口和机场的全权。应该由他一个人同我商讨北非的一 切军事问题。”6 月20 日,盟军总部正式照会戴高乐和吉罗,重申不得触动吉罗 军权的要求。戴高乐对美国的要求置之不理。美国的干预反而加速了戴高乐削弱吉 罗军权的步骤。根据戴高乐的建议,成立了“军事委员会”,由他自己担任主席。 在执行问题上,暂时分设两个临时统帅:吉罗负责北非的武装力量,戴高乐负责法 兰西其余海外领地和法国本土地下武装力量。 7 月2 日,吉罗去美国访问。戴高乐乘吉罗不在,扩大自己在民族解放委员会 内的势力,掌握了实权。待7 月31 日吉罗回到阿尔及尔,只得面对既成事实,同 意就权力分配问题达成有利于戴高乐的妥协。由戴高乐单独主持委员会会议并领导 其工作,吉罗仍保留主席名义和副署文件和法令的权力,但纯粹是形式而已,实际 上被剥夺了政治领导权。同时,所有法国部队统一整编,由吉罗任总司令,戴高乐 则担任负责军事问题的“国防委员会”主席。,9 月,法共领导下的“民族阵线” 在科西嘉岛举行武装起义获得成功,吉罗从中提供了军事支援。戴高乐以吉罗背着 民族解放委员会参与解放科西嘉战役为由,要求取消两主席制度,代之以一位“握 有实权”的主席。10 月3 日,民族解放委员会发布了相应的命令。这样就最终结 束了“双头领导”的局面。 戴高乐为了使委员会转变为名符其实的临时政府,以便为他在战后掌握政权铺 平道路,同时也为了进一步排挤吉罗,设法进一步扩大委员会的政治基础,积极争 取各党派抗德势力的支持。11 月3 日在阿尔及尔召开了有102 名成员(包括40 名抵抗运动代表、27 名法共代表)参加的咨询议会。会议推选戴高乐为民族解放 委员会的唯一主席。随后戴高乐改组了委员会,将吉罗排斥在外。 密特朗对地中海彼岸的吉罗一戴高乐之争自然十分关注。眼看戴高乐越来越占 上风,他觉得有必要同“自由法国”挂钩,决意亲自前往阿尔及尔这个决定未来的 政治中心进行游说,不然,一切努力将化为乌有。戴高乐的外甥米歇尔·加约的伦 敦、阿尔及尔之行更使他坐立不安。在阿尔及尔,加约老在戴高乐耳边说“皮诺一 密特朗地下网”的坏话,吹嘘他自己的战俘抵抗组织——“夏雷特网”在战俘中间 起着首要作用。戴高乐原则同意他的地下网派代表参加咨询议会,并向它提供经费 和武器。这样,“夏雷特网”就成了唯一获得阿尔及尔当局承认的战俘抵抗组织。 10 月27 日,加约趾高气扬返回法国。密特朗认为阿尔及尔之行己刻不容缓。 他在给亲人的信中,透露了他近期前往伦敦转赴阿尔及尔的打算:“我密切注 视着未来,我在全心全力地进行准备,使我得以在本世纪有一席之地……几个月以 来,我走遍了法国。我们在玩捉迷藏……必须选择一个大好时机走出地下,以便出 现在条条道路通向的地方(指阿尔及尔)。显而易见,我玩的游戏是有风险的。有 些人信赖我,而我为他们提心吊胆。我不相信任何人,这使我为自己担心。但是, 走这条路是富于激情的,进步是巨大的,特别是这是我自己的探索,其中有所谓战 略、策略,即人事游戏和对待事物的聪明才智,这一切对我很有吸引力,并使我兴 奋不已。……我过着双重的,甚至三重的生活。”事实上,密特朗此行纯系自行其 是,是一次着眼于未来的重大行动。连“全国战俘抵抗联盟”主要负责人皮诺也蒙 在鼓里。他很不高兴地对人说:“直到他1944 年2 月26 日回来为止,我们对此 行一无所知。”密特朗私下向戴派人士表示,他希望会见戴高乐,“全国战俘抵抗 联盟”愿与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建立联系。 1943 年11 月15 日深夜,在“军队抵抗组织”的情报机构安排下,密特朗 同两个同行者在巴黎西南三百多公里的昂热附近的一片草地等候飞机到来。忽然, 传来隆隆的马达声。三人赶忙把手电照向漆黑的天空,构成“V ”字形。飞机降落 了。这是一架单引擎的莱桑德式英国飞机。不一会儿,小飞机腾空而起,趁着夜色 飞越英伦海峡前往伦敦。 自由法国的官员对密特朗十分冷淡。“您还可以用莫尼埃这个名字。不过,您 将获得上尉军衔,领取上尉军响。但是,首先您必须签字参加自由法国部队。”密 特朗气鼓鼓地回答:“要我签字?没有门儿!”他解释说:“我在法国有许多事情 要做。我是一个抵抗组织的负责人,经全国抵抗委员会同意,我要去见戴高乐将军 ……”由于密特朗拒绝参加自由法国部队,他被安置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他脚上的皮鞋沾满了昂热草地上的泥土,衬衣有三星期没有更换了。最后,密特朗 无可奈何,只得同意参加自由法国部队,成了莫尼埃上尉。事隔50 多年后,密特 朗以玩笑的口吻说:“我是没有领取自由法国部队军响的少有的两个人之一。多少 年下来,利息倒很可观哩! 现在,我倒满可以领取一大笔退役金!”这时,密特朗有了双重军衔:在吉罗 的军事组织内,他是莫尔朗少校;在戴高乐的部队里,他是奠尼埃上尉。11 月29 日,情报首脑帕西上校签署一项命令,派莫尼埃上尉前往阿尔及尔执行使命!“法 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主席要在那里召见他”。本来明明是密特朗想求见戴高乐,怎 么成了戴高乐召见密特朗呢?原来,同密特朗有一面之交的、原法国南部三大抵抗 组织的“统一抵抗运动”领导人弗雷内从中帮了忙。此人当时任法兰西民族解放委 员会负责战俘事务的委员(相当于部长)。 密特朗乘坐一架道格拉斯式英国飞机离开伦敦。到达阿尔及尔后二三天(据密 特朗回忆大约是1943 年12 月3 或4 日),戴高乐就在紫藤别墅的办公室里接见 他。弗雷内和戴高乐的副官陪见。这次会见对密特朗日后的政治生涯极为重要。然 而,戴高乐和弗雷内在各自的回忆录中都没有记述这次会见的情况。密特朗本人在 不同时期、不同场合曾多次谈到过,有的情节略有出入。 戴高乐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并没有像见到传奇式人物的感觉,倒是觉得此人长相 有点古怪:“身材高大,看起来有点滑稽的头显得太小了。亮堂的雇佣兵式的脸倒 有点像父辈。两条长腿在桌子底下没法伸展。这就是我过去左思右想的人。我不由 得想起斯汤达尔。不过,毋庸置疑,在我面前的正是戴高乐。他一副和蔼可亲的样 子。”然而,戴高乐一开口,就不那么客气了: “有人告诉我,您是乘英国飞机来的。”密特朗听出弦外之音。他知道,这与 戴高乐分子传说他是英国间谍有关,于是便顶了他一句:“上飞机前,我倒没有想 到该看看飞机的标记。”两人并非一见如故。在几秒钟之内,两人便知道,彼此都 不喜欢对方,以后也不会融洽相处。戴高乐询问了国内抵抗运动的状况,表示他非 常重视逃回本土的战俘的抵抗活动和在德国战俘营开展宣传攻势。他认为,现在就 必须着手研究150 万战俘重返家园将带来的问题。密特朗趁势为自己和“全国战俘 抵抗联盟”说话。强调该联盟成员全系从德国逃回的战俘,最了解德国人,是组织 最为严密的战俘抵抗组织。他特别对供职维希一事作了申辩:“法国的悲剧使得好 多正直和无私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仰慕和信赖贝当。也许这些人受了骗,但他们是真 心诚意地受骗的;如果说他们犯了错误,那么,这也不能说是一种罪过。”戴高乐 认为,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 接着,会谈转入正题:统一战俘抵抗组织。戴高乐强调:密特朗的地下网同米 歇尔·加约的战俘组织应当合并,“还有第三个战俘组织也应当合并”。 密特朗问:“哪个组织?”“共产党的‘民族阵线’。”“我不知道有这么个 组织。”“统一要在夏雷特(米歇尔·加约的化名)的领导下进行。”密特朗故意 刺他一下:“您指的是您的外甥?”“正是。我认为,他担任统一的战俘抵抗组织 的领导人是最合适的。”密特朗表示,加约为人冒矢,不宜担此重任。他同意统一 战俘抵抗组织,但强调必须让有关组织的代表来选择统一组织的领导人。 历时三刻钟的会见行将结束时,戴高乐提出“最后通牒”: “密特朗,我下了命令。您必须执行纪律。要是您不同意,您就得不到经费和 军事装备。”密特朗毫不示弱,回敬道:“要是我不同意,您大概不会感到意外。” “尽管纪律是很管用的,但是国内抵抗运动有它自身的规律,不只是执行外来的命 令。”两人话不投机, 会见不欢而散。戴高乐站起来彬彬有礼地与密特朗握手告 别。 这次会谈之所以话不投机,直接原因固然是密特朗拒绝在统一战俘抵抗组织问 题上就范,根本原因则在于密特朗是个吉罗分子。密特朗的弟弟雅克·密特朗在基 地设在摩洛哥的轰炸机部队里当中尉,当时正在阿尔及尔。 他的看法可谓鞭辟入里。“弗朗索瓦在阿尔及尔的靠山是吉罗将军。这是一个 不该犯的错误!尤其是戴高乐当时已经明显占了上风。因此,阿尔及尔的上层人士 都认为,弗朗索瓦是个吉罗分子。他没有马上明白自己的过失。…… 我认为,正是他的莫须有的‘吉罗主义,使戴高乐大发雷霆。”不过,雅克· 密特朗对哥哥既有所了解,又不完全了解。说密特朗是个吉罗分子,倒并不冤枉他。 这一点他弟弟并不清楚。 这次不愉快的会见,埋下了密特朗一生同戴高乐势不两立的种子。密特朗意识 到,来日他休想在戴高乐的势力范围内谋得一席之地。50 多年后,密特朗还耿耿 于怀。“戴高乐主义有真正爱国主义的一面,但是,它也有控制一切、统治一切的 一面。”“我同戴高乐将军的冲突始于阿尔及尔。”“我们国内抵抗人士,我们不 能同国外抵抗人士、同戴高乐分子取得谅解。他们总是以怀疑的眼光看待我们。” 既然密特朗不肯改换门庭,戴高乐方面不仅阻止他返回本土,而且处处刁难,甚至 想方设法整他。 戴高乐手下的人,先是建议密特朗当咨询议会议员,条件是他必须留在阿尔及 尔,“调虎离山”。密特朗拒绝了。事隔半个世纪之后,密特朗犹未能释然。1990 年6 月18 日,正值戴高乐在伦敦发出“六一八”抗德号召50 周年大庆,密特朗 拒绝参加庆典。他气鼓鼓他说:“戴高乐想尽办法把著名的国内抵抗人士排除掉, 或者在伦敦加官进爵,或者,在某些情况下,干脆从肉体上加以消灭。我嘛,我在 阿尔及尔时,他要我当咨询议会议员,以便阻止我回法国。我当然拒绝了。他打击 国内抵抗运动比打击德国人还起劲。”当时,戴高乐分子就设法暗算他。事后,密 特朗得到一份文件(他一直珍藏在身边),其中写道,他在阿尔及尔期间,戴高乐 的一位亲人曾向将军建议,把这个“没有什么戴高乐主义信念的人打发到意大利前 线去”,以免放虎归山。“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内政副委员让·皮埃尔一布洛 赫在战后向密特朗透露,当时他看到过这样一份命令:“命令:作为安全措施,将 化名为莫尔朗的密特朗在非洲或英国的某一部队里看管起来。”据密特朗的朋友皮 埃尔·梅利(战后任国民议会议员)说,密特朗从阿尔及尔回国后曾向他谈及戴高 乐会见的内情。实际情况比后来公开披露的更糟。由于密特朗不同意让米歇尔·加 约领导统一的战俘抵抗组织,戴高乐几乎将其撵出门外。 “戴高乐一度打算让情报部门把密特朗干掉。最后决定把他调往意大利前线服 役。”梅利是个有心人, 当时曾将密特朗所谈形成文字留存。密特朗出任总统后, 他把这份记录面呈总统过目。密特朗签字认可,但叮嘱他在总统任期内切勿向外人 泄露。 阿尔及尔一伦敦的正常交通渠道控制在戴高乐分子手里,只有吉罗的情报部门 能设法通过特殊安排帮他离开阿尔及尔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密特朗求助于吉罗办 公室和吉罗情报部门的重要成员德拉歇纳利埃上尉,请他协助安排去伦敦。他满口 答应,要池乘次口一架运送邮包的飞机先飞往摩洛哥的马拉喀什,再设法转赴伦敦。 密特朗正打算告辞,忽然进来一个身材高大、气字轩昂的军人。此人就是戴高乐的 对头吉罗将军。是吉罗无意闯进来的? 还是上尉有意如此安排?这就不得而知了。德拉歇纳利埃上尉向他说明原委后, 吉罗爽朗地笑着说:“我毫不感到意外。玩弄政治,那是伦敦那帮人的拿手好戏。 朋友,我会帮您的忙。至于我,我关心的只是抗战胜利。”密特朗27 岁这一年, 先后会见了贝当元帅、戴高乐将军和吉罗将军,这是不寻常的。同吉罗的会见似纯 属偶然,其实并非完全意外。因为阿尔及尔之行系吉罗手下的“军队抵抗组织”参 谋部和勒韦尔将军一手安排。 德拉歇纳利埃上尉为密特朗订好机座,并向他提供了吉罗情报机构的几个联络 点,以便在摩洛哥落脚,并解决转赴伦敦的交通问题。密特朗一下飞机,情报官员 帕约少校就派人将他接往若斯菲娜·巴克尔的宅第。这是一座天方夜谭式的宫殿。 巴克尔具有双重身份:著名歌唱家和帕约手下的间谍。 不几天,密特朗搭乘蒙哥马利将军返回英国的专机离开马拉喀什。飞机抵达英 国上空时,蒙哥马利将军把密特朗请到他的座舱,说道:“我不知道您是何人,也 不知道您怎么会搭乘这架飞机。为了避免您我的麻烦,您还是不在伦敦降落为好。 您得在普雷斯特韦奇下飞机,然后,您自己再想别的办法。”下机后,密特朗跳上 一列开住伦敦的火车,连车票也没有买。 在伦敦,密特朗同“军队抵抗组织”的朋友们住在一起。从英国返回法国,只 有空投或海上秘密航行两种办法。由于气候恶劣,一时无法成行。密特朗急不可耐。 不过,滞留伦敦倒给密特朗一个意外的成功机会。弗雷内十分赏识密特朗,认为要 完成统一全国战俘运动的使命,非倚重密特朗不可。 他来伦敦同密特朗商讨统一战俘抵抗组织的具体办法,并给予相应的详尽指示。 这无异于给密特朗一笔政治资本。在“自由法国”情报首脑帕西上校协助下,密特 朗于1944 年2 月26 日深夜从达特默思乘一艘英国海军的鱼雷快艇驶抵法国西部 海滨,换乘火车返回巴黎。 从阿尔及尔到巴黎,一路历尽艰辛,所幸未遇险情。不料,在巴黎蒙帕纳斯火 车站下车却遇到了麻烦。密特朗刚要出站就被拦住了:“手提箱里装的什么?”密 特朗回答说:“随身衣物。”那人非要把箱子打开不可。密特朗一边慢吞吞地打开 箱子,一边察看四周有什么遁逃之处。箱子打开了,上面是一件风雨衣,下面露出 一支手枪。密特朗正打算逃跑,那人一边把箱子递还给他,一边说道:“没有黄油? 没有鸡蛋?经济检查完了。你走吧!”谢天谢地,这回总算是有惊无险。 密特朗安全回到巴黎。他并非空手而归。在阿尔及尔同戴高乐和其他重要人士 的会见,大大抬高了他的身价。他还随身带来戴高乐的指令,特别是阿尔及尔方面 要皮诺引退,更增添了密特朗脱颖而出的机会。 密特朗向“皮诺一密特朗地下网”的主要成员传达了戴高乐关于统一战俘抵抗 运动的指令。统一势在必行,关键是由谁担任统一组织的第一把手。 两个劲敌挡住密特朗的去路:有戴高乐撑腰的米歇尔·加约和资格比他老、地 位比他高的皮诺。在这场争当第一把手的较量中,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负责战俘 事务的委员(部长)弗雷内帮了他的大忙。 密特朗离开阿尔及尔时,弗雷内要他捎一封信给皮诺。弗雷内在信中敦促皮诺 以国家利益为重,为统一战俘运动作出努力。至于他个人的安排,“有人对您有某 种保留,希望您不要在第一线位置。对此,您大概不会感到意外。 显而易见,这是由于前不久您所担任的职务的缘故”。弗雷内强调,信中所述 具有“命令的含义”。密特朗回巴黎后,同皮诺、雅克·贝内等地下网领导人共进 午餐。他将弗雷内的信交给皮诺,冷冰冰地表示:“阿尔及尔方面要您引退。”密 特朗对此未加评论,也没有对这项决定表示遗憾,弄得皮诺简直下不了台,只是喃 喃自语:“那当然,那当然……”贝内在一旁目睹此情景,对密特朗的态度很不以 为然,多少年后他还清楚记得当时尴尬的情景。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皮诺就不再成为密特朗的竞争对手了。 按照弗雷内拟定、经戴高乐批准的统一方案,第一步,“全国战俘抵抗联盟” 与加约的“战俘与流放人员抵抗运动”合并,由密特朗、雅克·贝内和米歇尔·加 约等三人组成指导委员会。加约分管尚在德国的战俘和流放人员;密特朗分管已逃 回和遣返回国的战俘;贝内分管战俘互助中心和战俘的宣传工作。密特朗在指导委 员会中居于二对一的优势。 加约对这种安排十分不满。1944 年2 月1 日,他上书戴高乐告状。他吹嘘自 己领导的战俘组织是“人数最多、成绩最大”的一个。他表示赞同三个战俘组织的 合并,但有三项前提:(一)肃清从维希政权派生出来的组织(指“全国战俘抵抗 联盟”)的维希思想;(二)清除前维希战俘署长皮诺;(三) 排除密特朗。此人“比皮诺更危险”,“他通过吉罗分子的渠道去伦敦和阿尔 及尔,以便获得指示(天晓得是谁的指示?)。密特朗讲的话多半是无中生有。他 借口甚多,谎话连篇。他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皮诺一密特朗地下网’既对贝 当仰慕之至,又投靠吉罗将军”。他明确表示: “拒绝服从弗雷内关于三位委员分工的决定,并向您提出申诉。”他表示决不 能同意让不久前还在维希供职的人来领导他的组织和处置全国战俘问题。 1944 年3 月18 日,弗雷内给加约的信中着重指出:“建立三人委员会的决 定是由戴高乐将军亲自主持的法国行动委员会作出的,因而是不能更改的”,劝说 他以大局为重,真心诚意地促成战俘抵抗组织的统一。如果他一意孤行,“您将在 全国人民面前承担严重责任,而且同戴高乐将军的意志背道而驰。”弗雷内在信中 还为密特朗说了很多好话:“我绝不能同意您关于莫尔朗对维希的态度的看法。… …况且,戴高乐将军在作出关于三人委员会的决定之前对莫尔朗的思想和行动已有 清楚的了解……”弗雷内最后写道: 皮诺因在维希担任过要职,不宜出面,而“我们的朋友莫尔朗则是另一码事, 而且,关于他的人品,我可以亲自担保。”1944 年3 月12 日,在全国抵抗委员 会代表安托万·阿维南主持下,三个战俘组织:全国战俘抵抗联盟、“夏雷特网” (战俘与流放人员抵抗运动) 和全国战俘委员会的代表在巴黎举行协商会议,加约由于与密特朗不和,未出 席会议。 会上,三方代表进行了激烈交锋。密特朗首先发言,反对将全国战俘委员会纳 入统一的战俘组织。因为他事先已经发现,加约早就同全国战俘委员会酝酿合并, 以便利用法共的力量来平衡和制约密特朗。他强调,全国战俘委员会没有多少力量, 在阿尔及尔和伦敦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他问道:全国战俘委员会受谁的资 助?后台是谁?那还不是靠一个政党吗?他还说,他刚从阿尔及尔回来,受命统一 夏雷特运动和他自己的战俘组织,根本没有包括全国战俘委员会这一说。法共战俘 组织的代表详尽介绍了该组织的力量和活动情况,并对密特朗反唇相讥:“您说您 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还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哩!因为在地下活动条件下,不可能 相互沟通。”经过一番争论,夏雷特网和全国抵抗委员会代表都赞成将全国战俘委 员会纳入统一的战俘抵抗组织。密特朗作了让步。全体与会代表一致同意三个组织 合并,新组织定名为“全国战俘与流放人员运动”。全国战俘抵抗联盟人多势众, 在领导机构中获得半数席位,其他两个组织各占四分之一。指导委员会成员如下: 弗朗索瓦·密特朗、雅克·贝内(代表全国战俘抵抗联盟);菲利普·德夏特 (代表全国战俘与流放人员运动);罗贝尔·波米埃(代表全国战俘委员会)。 密特朗一跃而为统一的全国战俘组织的领袖。这乃是密特朗长达半个世纪的政 治生涯的起点。 密特朗的对手米歇尔·加约为“促成统一”而引退,但他对密特朗的怨恨一直 未能冰释。30 年后,他还翻历史老帐。1974 年4 月15 日,他在极右派背景的 周刊《一分钟》上发表文章,大肆攻击密特朗:“所谓密特朗组织战俘抵抗运动的 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他既不是运动的创始人,也不是领袖。这是由他和某几个人 虚构出来的传奇故事……我并不想指责密特朗在战争行将结束和德国人全线崩溃之 际才转向抵抗运动。要说他从1944 年3 月中旬直到巴黎解放共五个月左右的时间, 才真正参加过抵抗运动,那就算很不错了。”戴高乐虽对密特朗不满,但在密特朗 一加约之争中,他还是作了有利于密特朗的裁决,表明了一个不徇私情的政治家风 度。他在50 年代发表的《战争回忆录》中只有一处提到密特朗,把他列为往返阿 尔及尔和本土之间的九名本土抵抗运动负责人之一,从而一笔勾销了密特朗供职维 希的经历,肯定了他作为本土抵抗运动领导人之一的地位。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