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败犹荣 1965 年,戴高乐第一任期届满,将进行总统改选。以往,总统由议会两院、 省议会、海外领地议会、市议会的代表76000 人组成的选举团选举产生;这回将根 据1962 年的宪法修改条款,由全体选民直接选举产生。这是第五共和国的新事物, 给这场总统角逐注入了新的复杂因素。 当时戴高乐政权正处于全盛时期。历时近八年的阿尔及利亚殖民战争已告结束 ;战后拖延18 年之久的非殖民化进程终于完成。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以来的1/4 世纪里,法国第一次真正摆脱了战争状态,取得了在国际上自行其是的行动自由。 法国经济正处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外债全部偿还,法郎坚挺。戴高乐派在 议会拥有绝对多数,在法国战后历史上,第一次形成一一个稳定的执政多数派。抗 美独立上升到新的高度,在全球范围、在各个领域向美国霸主地位挑战,法国的国 际地位进一步提高。 在即将到来的总统选举中,有谁敢与戴高乐较量?一些反对派政党和报刊议论 纷纷,说是要有一位“X 先生”出马方可。此人必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政治人物, 但又不是第四共和国的显赫人物;必须擅长管理国家事务;政治上应是左翼和中右 势力都能接受的人物。其实,这位“X 先生”的条件正是为社会党元老、马赛市长 加斯东·德费尔设计的。此人在第四共和国时期当过几任部长,在殖民地问题态度 比较开明;他担任法国第二大城市马赛市长多年,管理有方,成绩斐然,他也自称 是“一位擅长行政管理的国务活动家”;作为社会党元老,他属于左翼,但又不太 左;他一直担任社会党国民议会党团主席,在政界交游甚广。早在1963 年12 月, 德费尔就宣布他将充当总统候选人。他主张建立非共产党左翼、中间和中右势力的 “大联合”,同戴高乐抗衡。 德费尔出马,成为密特朗竞选总统的拦路虎。不过,密特朗为了显示顾大局、 识大体,还是表示支持:“反对个人专权的法兰西战船,需要有一位领航的舵手。 我赞成加斯东·德费尔的决定,我向他表示,我们许多人将团结在他周围。”德费 尔经多方努力拼凑“大联合”失败,于1965 年6 月宣布退出竞选。 没有一个反对党愿意提出自己的候选人,因为担心同戴高乐对垒得票将低于通 常议会选举的水平,徒然损伤本党的声望。孟戴斯—弗朗斯德高望重,本可与戴高 乐较量一番,但他无意参加竞选,因为他曾激烈反对全民选举总统,不能出尔反尔。 右翼独立党元老比内是一个潜在的、有实力的候选人,但他迟迟不表态。激进党主 席、密特朗的好朋友莫里斯·富尔作为中左候选人的呼声甚高。密特朗亲自找上门 去探听虚实。他对莫里斯·富尔说:“我们的政治见解不尽相同,但是,如果您出 来竞选,我就不当候选人。”那天富尔正要前往希腊度假。他说得很干脆:“我不 想参加竞选。这是我赴雅典的机票。我要去度假两周。我的意图不是很清楚吗?” 事后密特朗才了解到,原来莫里斯·富尔曾会见社会党总书记摩勒寻求支持,但摩 勒一口回绝,表示他不能指望得到社会党的支持,因为他的政见与社会党不同。对 密特朗来说,机会终于来了。“比内和莫里斯·富尔迟疑不决,给我以抢先行动的 时间。”9 月9 日,会见莫里斯·富尔的当天,密特朗就奔赴社会党总书记办公室, 向竟选的关键人物摩勒打招呼。他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据我了解,现在没有任 何总统候选人,所以,我决定当候选人!”摩勒好像遭受突然袭击一般,吞吞吐吐 地回答:“好哇!无论如何,这个可以研究。不过,您总得让我召集党的领导人商 量一下。”密特朗说道:“怕来不及了,因为我打算马上公开宣布。”摩勒大吃一 惊,问道:“什么时候?”回答竟是:“今天下午。”摩勒叫了起来:“您疯了! 您不该冒这样的风险!同法共达成协议还差得远哩! 您知道,社会党对同法共的任何协议都有严重保留。”其实,对待法共的问题, 密特朗早已胸有成竹。他汲取德费尔排斥法共拼凑“大联合”失败的教训,悟出一 条道理:要突破老框框,置社会党的反对于不顾,联合整个左翼,包括法共在内, 争取当左翼的共同候选人。 为了争取法共支持,密特朗早已多次会见法共总书记罗歇。罗歇对密特朗印象 不错。他说:“我们没有忘记, 1958 年以来密特朗始终同我们一道同戴高乐的个 人权力进行斗争。”还表示,法共无意推举自己的候选人,一是担心得票率过低; 二是怕妨碍左翼联合的势头。法共倾向于左翼各党推举共同候选人,亦属意密特朗 本人。 万事俱备,密特朗赶紧毛遂自荐,表示愿意充当左翼的共同候选人。他选择了 戴高乐举行记者招待会的同一时间,于9 月9 日下午正式宣布参加竞选。竟选宣言 强调,他之所以决定竞选总统,“不仅是为了反对旧的政治制度,更重要的是为了 建设一个美好的未来。与个人独裁、民族沙文主义和社会保守主义相反,我主张尊 重法律和自由。我号召一切不愿放弃公民职责的男女公民们为新的希望而战斗。” 密特朗是这次总统竞选中骤然出现的“黑马”。此前没有任何报刊或政党人士提到 过他是一位潜在的总统候选人。他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党,天文台公园事件的阴影 也尚未完全消除。政界和舆论界对密特朗竞选反应冷淡。 有影响的《世界报》只刊登一条简要消息。有的显贵要人说:“他不是出色的 候选人。”有的甚至说:“说实在,这是最糟糕的候选人。”接近左翼的《快报》 悲观地预言:密特朗有获得自第二帝国(1852 年)以来左派得到的最少的选票的 危险。 密特朗为了制造竞选声势,于9 月21 日举行记者招待会,邀请各左翼政党领 导人出席,包括法共总书记罗歇。密特朗刚刚一脚跨上讲台,社会党副总书记克洛 德·菲齐埃一把抓住他的胳臂说:“我有个重要信息要告诉您…… 您不要说您希望同共产党人联合,否则,社会党就不支持您。”密特朗不以为 然:“那怎么行,这是我的行动的基础。”对方强调说:“您听着,是居伊·摩勒 总书记要我来告诉您的。”密特朗不予理会:“我将按我的决定行事。”说着,他 挣脱菲齐埃,大踏步走上讲台。 过不了几天,摩勒果然节外生枝,向报界发表谈话,推出比内:“我们不会抛 弃密特朗。我们决定支持他。不过,我希望比内出来竞选,因为只有他才能在民主 自由人士中间赢得最多的选票。”密特朗马上邀请比内共进午餐,竭力说服他不要 出马:“您在第一轮就会遭到淘汰。这只会损害您的名望和威信。”比内却不这么 想。他说:“我同摩勒等人谈过,他们都答应支持我,我可以进入第二轮同戴高乐 将军对垒。”密特朗强调:“不会的。我将绰绰有余地处在第二位。同戴高乐将军 对阵的将是我。您没有基层的支持,只是那些上层领导支持您。当然,您完全有自 由参加竞选,但是,我仍坚持竞选。很抱歉,我将把您远远抛在后面,因为我会有 左翼的选票。”不知是密特朗这席话打动了他,还是出于别的原因,不久,比内表 示无意参加竞选。 密特朗终于排除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最初的民意测验显示:密特朗得票率仅11%,而戴高乐的支持率高达63%。戴 高乐倒没有等闲视之。他对是否亲自竞选一直秘而不宣。戴高乐没有把德费尔放在 眼里,认为由他的总理蓬皮杜出面就足够对付了;对密特朗,则非亲自出马不可了, 因为密特朗是现政权的最凶猛、最出色的对手,况且他玩弄左翼联合这一手,说不 定会搞出什么名堂来。戴高乐不能再保持沉默,于10 月26 日向内阁会议透露了 参加竞选的意向。11 月4 日,戴高乐发表电视讲话,正式宣布参加竞选。密特朗 在里昂群众集会上兴奋地宣称:“既然我反对个人专权的政权,我就要同这个政权 的代表人物较量。”在竞选运动中,戴高乐分子企图利用天文台公园枪击案大做文 章,搞臭密特朗,戴高乐不同意。他说:“我们绝不能污辱一个将来可能当总统的 人的人格。”事隔15 年后,密特朗在《此时此地》一书中回首当年时说过:“我 那时不可能当选。这我是知道的。我甚至没有想到会有可能进入第二轮。当时戴高 乐声望如日中天,他的地位是牢靠的。”密特朗明知决非戴高乐的对手,为何处心 积虑地参加竞选呢?一是为了促进他孜孜以求的左翼团结;更重要的,是为了确立 他作为左翼力量集结的核心的地位,为日后登上权力顶峰铺平道路。 且看密特朗自己的说法。“我深信,只有左翼团结一致才能产生动员效应,才 能打乱各党领导机构的盘算。”“只有一项大胆的行动方能震动左翼的结构。我作 为候选人,就有这样的好处。”他对竞选班子的人表示:“我是形势的产物。我既 不是领袖,也不是导师,而是同突击队一起冲向城头的人。作为共和国总统候选人, 我要唤醒左翼,重新赋予共和人士以使命感,并设法同各位一道创建新的社会党。” 他自己说得比较谦逊,而冷眼旁观的社会党总书记摩勒早就看透了他想当“领袖” 和“导师”的用心。摩勒在陪同密特朗访问他任市长的阿拉斯市府后对他说:“我 的愿望是社会主义永存。如果现存的社会党结构已不再适应保持和丰富社会主义的 需要,那么,我同意创建一个新党。根本的一条是,新党必须是社会主义的党。无 论发生什么情况,今天您是我们的领袖,明天仍然是我们的领袖。”摩勒这番话在 六年后果然应验了。密特朗出任新社会党第一书记,摩勒甘拜下风。 密特朗充当总统候选人对促进左翼团结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宣布竞选次 日,共和制度大会党、社会党和激进党组成松散的“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 由密特朗担任主席。这无疑加强了密特朗竞选的实力。社会党担心密特朗竞选失败 (这是必然的)殃及新生的民主和社会主义左翼联盟,强调不要把两者联系起来。 于是,密特朗发表公告,声明他竞选总统与左翼联盟的诞生无关。 密特朗在竞选中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同法共达成谅解,取得法共支持,使自己 成为真正的左翼共同候选人。当时,在左翼内部,同法共合作是个“禁区”。无论 是社会党、统一社会党、激进党还是孟戴斯—弗朗斯,都是坚决排斥法共的。密特 朗则力排众议。他认为,同戴高乐抗衡必须争取法共选民的选票。他强调,“一切 有助于反对个人独裁的力量都是好的。忽视四五百万张法共的选票,那将是罪过, 而且是愚蠢的。”他声明:“虽然没有谈判,也不存在共同纲领,但我将向法共提 供一切情况。”密特朗的挚友罗朗·迪马(后任密特朗的外交部长)向法共总部递 交了密特朗在记者招待会上的讲话文本,并附有一封短信。法共中央对这一姿态表 示欢迎,并认为密特朗“在许多主要问题上同我党历来的主张是一致的”。法共元 老杜克洛说:“密特朗好就好在消除了反共的障碍。”于是,法共改变过去以制订 左翼共同纲领为前提的立场,表示支持密特朗竞选。不久,另一左翼小党——统一 社会党也表示支持。这样,密特朗正式以左翼共同候选人的资格参加总统角逐了, 声势大振。 总统候选人共有六名,主要的争夺在戴高乐、密特朗和中右候选人勒卡尼埃之 间展开。戴高乐满以为稳操胜券,不屑于进行竞选活动。他甚至没有充分使用分配 给每个候选人的电视、广播时间。爱丽舍宫发表公告称:“分配给戴高乐将军的广 播时间将用于播放文娱节目。”他的竞选口号很简单: “要么选我,要么大乱”。 按总统选举法规定,第一轮选举,得票过半数者方能当选;如无人在首轮当选, 得票最多的两名候选人参加决胜的第二轮。12 月5 日第一轮选举结果,戴高乐仅 得到有效票的43.7 %的选票,离法定多数甚远;密特朗得32.2 %,居第二位; 勒卡尼埃得15.8 %,居第三位。戴高乐蒙受了未能一次过关的屈辱,得票数不到 登记选民总数的37%。一个以法兰西的化身自居的人竟被将近2 /3 的法国人所抛 弃,这显然是令人难堪的。戴高乐的自尊心受到损伤,威信蒙受不小的打击,情绪 消沉,一度考虑像1946 年那样,自动引退。事隔多年后,他的儿子菲利普·戴高 乐海军上将证实确有此事。他曾竭力劝说父亲打消辞职的念头:“如果您下台,那 么在您离职后举行的磋商中将会把乔治·蓬皮杜(当时任内阁总理)请出来,而蓬 皮杜是当选不了的。 结果当选的将会是密特朗。人家当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葬送你的事业,也就 是废止您为法国制订的宪法。”是儿子的一席话打动了他,或是戴离乐本不甘心就 此退出历史舞台,戴高乐决心重整旗鼓,竞选蝉联。 12 月19 日第二轮选举,戴高乐与密特朗对垒。戴高乐这回不敢掉以轻心了, 只好放下架子,积极展开竞选活动。结果,戴高乐得票54. 51 %,连任总统;密 特朗得45.49%,虽败犹荣。密特朗的得票率比左翼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时的1962 年议会选举高出将近10 个百分点。密特朗得分之高,还说明一个重要现象:戴高 乐再度执政时取得的一部分工人和劳动人民的选票,现在又重新转向左翼。 这次总统选举结果,标志着左翼作为一支政治力量重新崛起,左右翼对峙开始 取代了左右翼力量悬殊的局面。密特朗则一跃而为左翼力量集结的核心,左翼头号 人物和反对派的当然领袖。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