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爱丽舍宫一步之遥 1974 年4 月2 日,密特朗正在他担任市长的希农堡一家餐馆用晚餐。餐馆老 板急急忙忙走来,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听说总统去世了。”几分钟之后, 电台广播了讣告。蓬皮杜总统没能干满七年任期便猝然病逝。密特朗并不感到意外, 驱车赶赴巴黎。一场决定性的战斗正等待着他。 尽管蓬皮杜本人对病情讳莫如深,甚至对内阁成员也不吐露半点风声,但人们 从他浮肿的面容,没精打采的神情和步履维艰的样子,不难看出他重病缠身。总统 身患不治之症之说不胫而走。巴黎政治圈子里的人都清楚,蓬皮杜已病入膏肓。密 特朗对“蓬皮杜之后”早有准备。他悄悄制订了竞选总统计划备用,免得临时仓促 上阵。 蓬皮杜撒手西归,执政多数派一时群龙无首,发生内讧。左翼两大党社会党和 共产党则早已结成左翼联盟。第五共和国成立16 年来,第一次出现了左翼可能接 替右翼执掌政权的历史性机会。 入主爱丽舍宫是密特朗多少年来处心积虑、苦心经营所孜孜以求的目标,他自 然不肯放过这个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4 月4 日,即蓬皮社去世两天之后,他当着 社会党领导人的面,表明了竞选的决心:“我好像走到了悬崖绝壁,而且非跳下去 不可。”社会党、共产党和左翼激进党未经谈判,一致推举密特朗为左翼共同候选 人。统一社会党代表大会也通过决议支持密特朗。法国两家最大的工会——法国总 工会(法共占主导地位)和法国民主工会联合会(社会党占优势) 以及法国教师联合会也纷纷表示支持左翼共同候选人。顿时,在全国范围形成 支持密特朗竞选的强大声势。密特朗的竞选口号响亮有力:“右翼:抓住政权不放 了我的纲领:请你们把政权交给我。”右翼各派系的头面人物早已把希望寄托在蓬 皮杜的病故之上,准备接他的班,竞相充当候选人。几经周折,右翼最后剩下三名 候选人,各不相让: 共和国民主人士联盟(戴党)推举的戴派元老雅克·沙邦- 戴尔马、独立共和 党领袖瓦莱里·吉斯卡尔·德斯坦(任财政经济部长多年)和前邮电部长、图尔市 长让·鲁瓦那。 沙邦—戴尔马早在伦敦时期就追随戴高乐。巴黎解放时,曾任临时政府军事委 员(部长)。1958 年5 月阿尔及尔军事暴乱前,任加亚尔内阁国防部长。他利用 职权派其办公厅主任莱昂·德尔贝克以国防部常驻阿尔及利亚代表的身份在当地建 立活动大本营和情报网,充当巴黎和阿尔及尔之间的桥梁,参与策划军事暴乱,为 戴高乐重新执政立下汗马功劳。历任国民议会议长和总理等要职。他自命为蓬皮杜 之后戴高乐派的当然继承人。4 月4 日,正当国民议会悼念蓬皮杜之时,当天他就 迫不及待地宣布参加总统竞选,以期捷足先登。他得到戴党组织和元老派的支持。 沙邦—戴尔马风流倜傥,行事不够稳重,曾离异并三次结婚,在信奉天主教的法国 人心目中,私生活不无缺陷。当时报刊还揭露他在总理任内逃避所得税的丑闻。 吉斯卡尔·德斯坦出身名门望族。家族对他的政治生涯的影响虽没有像肯尼迪 那么大,但仕途一帆风顺,与他的家族不无关系。他年轻得志, 30 岁继承外祖父 的选区当上国民议会议员。36 岁(1962 年)当上权力极大的财政经济部长,前 后达九年之久。总之,他是法国政坛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觊觎总统宝座已非一日。 虽然当时他只是依附于戴高乐派、仅有50 余名议员的小党——独立共和党的领袖, 但是,他充分利用戴派内部矛盾,脱颖而出。 加之,法国人在经历了年迈的戴高乐和病夫蓬皮杜两任总统之后,希望有一位 充满朝气和活力的能人来治理国家。年方48 岁、精明能干的吉斯卡尔·德斯坦, 以“政治变革、经济变革和社会变革”相号召,对选民颇有吸引力。 何况,他还得到金融垄断和大资本集团的全力支持。 戴派内部风云突变。以蓬皮社生前亲信、内政部长雅克·希拉克为首的少壮派 认为,“沙邦—戴尔马不是最佳人选。他没有一天不说蠢话,不做蠢事,他将狼狈 不堪地结束竞选活动。”此人根本无法同左翼共同候选人密特朗抗衡,右翼应团结 一致,支持足以击败密特朗的候选人,以免政权落入左翼之手。希拉克非但拒不支 持本党候选人,反而拉出队伍支持吉斯卡尔·德斯坦。总统竞选形势出现戏剧性变 化。 4 月12 日,希拉克前往财政部同吉斯卡尔·德斯坦密谈,两人当场做成一笔 政治交易:希拉克允诺从戴党内部拉出队伍来支持吉斯卡尔·德斯坦竞选;吉斯卡 尔·德斯坦允诺,如竞选成功, 任命希拉克为内阁总理。次日晚,希拉克纠集四 位部长和39 名国民议会议员发表“43 人呼吁书”,要求右翼推举一名统一的总 统候选人。这个表面上冠冕堂皇的呼吁,意在迫使沙邦—戴尔马退出竞选,把吉斯 卡尔·德斯坦推向总统宝座。43 人集团异军突起,很快发展成为72 人,声势浩 大。沙邦—戴尔马连连叫嚷:“有人出卖了我!”4 月16 日,在戴党领导人和议 员联席会议上,元老派声嘶力竭地高呼:“希拉克,叛徒!”会场气氛十分紧张。 事后希拉克对人说,他周围挤满了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我甚至担心,我能否活着 走出会议大厅。”这次总统选举,候选人共有12 名之多,竞争十分激烈。主要角 逐在沙邦—戴尔马、吉斯卡尔·德斯坦和密特朗三人之间展开。总统选举形势瞬息 万变。最初,民意测验显示,沙邦—戴尔马把吉斯卡尔·德斯坦抛在后面,进入第 二轮与密特朗决战的呼声最高。密特朗一开始犯了一个不小的战略错误,把沙邦— 戴尔马作为主要对手,殊不知吉斯卡尔·德斯坦利用戴党四分五裂的局面,得分节 节上升,成为他的主要威胁。 5 月5 日,第一轮投票结果,密特朗得票为43.3 %,高居榜首;吉斯卡尔· 德斯坦为32.9 %,居第二位。沙邦—戴尔马仅得14.6 %,让·鲁瓦耶为3 .2 %,均被淘汰出局。乍一看,密特朗遥遥领先,似乎胜利在握。仔细一算,前景不 容乐观。右翼三人得票总数50.7 %,超过半数。诚然,右翼能否弥合裂痕,一致 对付密特朗尚属疑问。此外,极右翼和中间派候选人的选民去向未定,更增添了复 杂因素。无论如何,第二轮选举势将是一场比分咬得很紧的争夺。 密特朗宣布竞选总统次日,有记者问他当选的可能性如何?回答是:“50对50, 也许稍微不到一点。”5 月3 日,即第一轮投票前两天,记者又要他预测当选的可 能性。回答是:“50 对50,大概稍微多一点。”密特朗在第一轮投票前夕的札记 中写道:“我感觉我的名望正在上升。如果明天我能获得46%的选票,我在第二轮 中将能稳操胜券;如果得45%,那就会胜得比较吃力;如果只有43%,那就麻烦了。 我相信会有45%。估计似乎过于乐观。 第一轮实际得票率略微高出他预计的最低点。当晚他从希农堡市驱车回巴黎时, 对同车的挚友德格罗苏弗尔说:“我感到失望。但是,如果我们善于斗争,还是有 可能成功的,总而言之,我的处境同戴高乐1965 年的处境差不多。”围绕左右翼 两位候选人的决战,各派政治力量重新组合和集结。希拉克在第一轮投票后率先表 态,强调吉斯卡尔·德斯坦是总统多数派、蓬皮杜多数派的候选人,他“具备领导 一个国家应有的一切条件”,将毫无保留地予以支持。戴派多数领导人也采取类似 立场。沙邦—戴尔马既已落马,只得转而支持吉斯卡尔·德斯坦。以激进党为代表 的中间势力也倒向右翼总统候选人。吉斯卡尔·德斯坦的竞选实力大大加强。左翼 联盟和左翼小党则通力支持密特朗。一场左右翼旗鼓大致相当的实力较量开始了。 这是第五共和国政治生活中引人瞩目的新现象。 第二轮投票前,5 月10 日,密特朗同吉斯卡尔·德斯坦进行面对面的电视辩 论,把竞选运动推向高潮。这是从美国移植来的新招。选民们未必参加五花八门的 竞选集会,电视辩论则是非看不可的。不少犹豫不决的中间选民往往要等看完这场 短兵相接的较量才拿定主意。 密特朗和吉斯卡尔·德斯坦犹如头一回上场的斗牛士,表面上故作镇静,心里 不免有点打鼓。一个显得老成持重,一个显得年轻潇洒。密特朗算得上能说会道, 但比起口若悬河的对手,则略逊一筹。密特朗还有个先天不足的弱点:在玩弄权术 方面,是行家里手,但对经济问题则是一知半解。而当时法国正面临经济危机,经 济是选民极为关注的问题。他意识到自己的弱点,临时抱佛脚,突击熟记专门为他 制作的卡片,翻阅了他的经济顾问推荐的一些经济书籍。而经济问题正是吉斯卡尔· 德斯坦的拿手好戏。他以善于“理财”著称,自诩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财政金融问 题的权威之一。他滔滔雄辩,记忆力过人,满腹经纶,一脑子经济数字,脱口而出, 如数家珍。在这位高傲自信的专家面前,密特朗只能扮演穷于应付的学生的角色。 有人形象地评论说,面对这架长着两条腿的电子计算机,密特朗显得才智枯竭,难 以招架。 事后,密特朗对好友夏尔·穆兰吐露,吉斯卡尔·德斯坦甚至故意蒙人。 当他说出几个事先经过核实的数字时,对于煞有介事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卡片 翻弄一下,一口咬定数字不对头,然后说出他所谓正确的数字。辩论继续进行下去, 他看到对方放回桌上的卡片原来是张空白卡片。他想反驳,已经来不及了。 事过境迁。密特朗和吉斯卡尔·德斯坦对各自的得失都有自己的评说。 密特朗似乎输得并不服气。他在5 月12 日的札记中写道:“好多人批评我回 击对手过于缓慢,犹疑不决。有人甚至说,我几乎是一反常态……如果要寻找一个 恰当的字眼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态,我会说,我是平静的……我一直是沉着冷静的。 或许我的方式方法不对头。人们本希望我是个拳击场上的拳击手,而我却躲避短兵 相接的搏斗!是怕挨打吗?哪里的话!对手是个劲敌,但是,谁会怀疑我缺乏必要 的武器和技能呢?当时我想,我不是为此而来的。 我经历过很多政治斗争,我懂得,以好斗的形象赢得胜利,那回味是苦涩的。” 吉斯卡尔·德斯坦在回忆录《政权与人生》中写道:他深知,面对面的电视辩 论,“必须言简意赅,条理严谨,更需要动之以情,而不是晓之以理,尤其应当感 人肺腑。”当密特朗以下层社会的独一无二的代言人自居,滔滔不绝为他们说话时, 吉斯卡尔·德斯坦冲口而出:“密特朗先生,并非只有你才懂得感情!”他认为, 多亏说了这句感人肺腑的话,他才得以当选总统。 政治学家的研究表明,“我说的这句话使我赢得50 万张选票。”正是这部分 选票“确保了我最后的胜利”。 密特朗在电视辩论中失分,所幸尚无碍大局。民意测验显示,密特朗与吉斯卡 尔·德斯坦平分秋色:50 对50。在投票的前两天,5 月17 日,代理总统阿兰· 波埃亲口告诉密特朗,根据各省省长的内部报告,预计密特朗获胜。这一权威性的 预测,使密特朗深受鼓舞。他开始为执掌政权未雨绸缪。 他请内定担任总理的社会党元老、马赛市长加斯东·德费尔拟定一张未来政府 的名单备用。密特朗还派头号经济顾问雅克·阿塔利前往联邦德国,与财政国务秘 书密商,一旦密特朗执政后出现不利于法国法郎的投机活动,敦请西德政府动用马 克提供支援。 法共也作好参加政府的准备。法共总书记马歇表示,法共不会对参政提出过分 的要求。法共不要求外交、国防和内政这三个关键性的部长职位。“我们希望,法 共真正参政,但是,在一个容纳各派力量的团结政府中,法共部长只占少数。这个 政府将领导全国走上革新社会、加强民主和振兴民族的道路。这就是我们根据我国 的实际情况提出的明确而有限的要求。”5 月19 日,第二轮投票结果,使密特朗 大失所望。吉斯卡尔·德斯但得票50.67%,险胜,成为自路易,波拿巴(1848 年)以来最年轻的法国总统。 密特朗得票49.33%,以微弱的差距败北。密特朗一直深以为憾。事隔14年后, 1988 年3 月16 日,他对总统特别顾问雅克·阿塔利吐露:“1974 年要是没有 通讯投票和海外法侨的选票问题,我本该当选的。当时我未能获胜,我一直感到遗 憾。那时当选,正是时候,一切都会大不一样。”当晚,德费尔悄悄地把政府名单 付之一炬。密特朗夫人对丈夫说:“有二必有三,下一回定会成功。”这与其说是 宽慰,不如说是预言。第二天,密特朗对竞选班子的成员们说:“我当时觉得自己 已准备好领导这个国家了。 我想我会成为一个好总统。然而,失败并不严重,不要泄气。可以断言,过不 了多久左翼就会获胜。但是,下一次领导左翼取得政权的人将不是我,而将是新的 一代人,是诸位。”密特朗这番预言,只对了一半。七年之后,左翼果然取得了政 权。不过,这位左翼总统不是别人,恰恰还是密特朗自己。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