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共参政 在社会党取得议会选举的重大胜利的第二天,密特朗在巴黎寓所同亲信们共进 午餐。他以漫不经心的方式试探他们对法共参政的态度。在出席午餐会的客人中, 谁也没有对吸收法共部长入阁流露出热情,认为社会党议会绝对多数在握,毋需让 法共参政。有人甚至直言不讳地表示异议:“您瞧,这回您又是为了照相才把几位 共产党部长安排在您身边的吧?那么,总统先生,为您的照片担心吧!”其实,对 法共参政问题,密特朗早已胸有成竹。他在经济上进行激进的社会民主主义试验的 同时,打算在政治上采取吸收法共入阁的步骤,但需视议会选举结果再作定夺。在 选举前,他对法共参政问题故意含糊其词:“先让我取得胜利,其他容后再说。” 1981 年6 月21 日,议会选举结果揭晓的当晚,密特朗就指示莫鲁瓦总理着手组 织包括法共部长在内的新政府。 法共总书记马歇在祝贺密特朗当选的信中就明确表示:共产党人“准备承担自 己的全部责任”,使变革得以实现,这表达了希望参政的意向。在组织左翼联合政 府过程中,马歇通过总统府秘书长贝雷戈瓦向密特朗传话:希望像当年从莫斯科回 国的总书记多列士那样,担任国务部长。爱丽舍宫派要员向法共领导人提出参政的 具体条件:两党就政府内外政策达成政治协议;法共将取得与它在国民议会中的地 位相称的部长名额;法共总书记马歇不得入阁。 社会党第一书记若斯潘和法共总书记马歇率领各自的代表团迅速就政府内外政 策的主要点达成协议。在对内政策上,两党将积极推行总统的“改革”政策;在对 外政策上,法共作了重大让步,改变了某些国际问题上的亲苏立场,向社会党的政 策主张靠拢。6 月23 日,两党签订了《共同执政协议》。 左翼联盟破镜重圆。 接着,两党就法共部长人数和具体职位进行讨价还价。法共一开始要求五个部 长席位,社会党只同意给四个次要的技术性部长席位,不包括外交、财政、内政和 国防部。法共力量削弱,只能听从社会党的安排。最后双方达成协议:法共第二号 人物夏尔·菲泰尔芒任主管运输的国务部长,在礼仪上,其地位仅次于内阁总理; 雅克·拉利特任卫生部长;马塞尔·里古任职业培训部长;阿尼塞·勒波尔任总理 府负责人事行政改革的部长级代表。 1981 年6 月24 日,四位法共部长前往爱丽舍宫出席两党联合政府的首次内 阁会议。四位部长站在爱丽舍宫的台阶上摄下了一张历史性的照片。这张被新闻媒 介广为传播的照片无异于向全国和全世界宣告:法共在野34 年之后再一次参政了。 也许是历史的巧合。1947 年5 月,社会党人拉马迪埃总理将以多列士为首的五名 法共部长逐出政府,当年的退伍军人部长密特朗,是这一历史事件的硕果仅存的见 证人。现在,密特朗作为社会党总统,又把法共部长请了回来。 内阁会议开始,密特朗总统让国务部长菲泰尔芒坐在他的左边,象征着社、共 两党实现历史上的第四次联合。密特朗强调,法共参政“符合法国人的愿望”,就 像法国解放后戴高乐吸收法共部长入阁一样。密特朗告诫道: “政府不是各党代表的政府,即便不少政府成员是不同党派的党员。”总统这 番话自然是说给法共部长们听的。菲泰尔芒当即表明法共将同社会党精诚合作的立 场,强调法共部长将“本来团结和忠诚的精神工作”,将为“一次不应受到破坏的 历史性机会”作出贡献。 既然社会党单独拥有议会的绝对多数,密特朗本来完全可以组织清一色的社会 党政府,为什么还要吸收法共参政呢?殊不知这正是密特朗政治手腕的高明之处。 密特朗在他身后发表的遗著《未完成的回忆录》中透露,他当时考虑,是否吸 收法共参政将取决议会选举中社会党胜利的程度。“如果社会党取得绝对多数,我 不需要依靠法共议员的支持,那我就会吸收共产党人入阁。否则,需要另作考虑。” 正因为社会党单独占有绝对多数,密特朗才下决心让法共参政。这样,政治上既可 收法共参政之利,又不致受法共的牵制。 密特朗让法共参政,主要基于以下原因: (一)出于“左翼联盟”的战略考虑。60 年代以来,密特朗依靠“左翼联盟” 战略扩大影响,增强实力,最后战胜右翼掌权。他说:“从1965 年起,我就是左 翼联盟的化身。”“没有共产党人,我是决不会当选的。”他在总结历史经验时说 道:尽管左翼联盟一直是艰难的事业,然而面对右翼,除了左翼联合一致外,别无 他途。而且,左翼团结仍然是劳动群众所强烈企求的。 社会党与法共联合执政符合左翼选民的夙愿,显示密特朗对支持过他的法共选 民“履行政治和道义的义务”,有利于巩固和扩大左翼政权的政治基础。 (二)借助法共力量实施改革政策。新政府将进行广泛的经济、社会改革,势 必遭到私人垄断资本和右翼政党的抵制和反对。吸收法共参政,可借助法共及其领 导下的法国总工会(会员240 万)等群众组织的影响,保持社会安定。 (三)最根本的一条是通过联合,约束和削弱法共。这是密特朗的一贯思想。 法共入阁后不久,他对一位老资格的戴高乐派人士说:“法国有两个人削弱了共产 党的力量:一个是戴高乐,他是通过同共产党斗的办法;另一个是我,我是通过与 之联盟的办法。”尽管如此,当时法共入阁曾引起一些西方国家的担忧。西德《法 兰克福汇报》刊登了一幅漫画:戴高乐、拿破仑、路易十四和圣女贞德站在云端俯 视着手持红旗的弗朗索瓦·密特朗,喊道:“天哪,法国会出什么事?”绘声绘色 地刻画出惴惴不安的心态。 美国的反应尤为强烈,唯恐此例一开,其他西欧国家,特别是共产党力量雄厚 的意大利效法。事先,密特朗派外长克洛德·谢松前往华盛顿,向里根总统当面说 明,吸收法共参政这项内政方面的决定并不意味着法国对盟国的态度会发生任何变 化。里根放心不下,派副总统布什于6 月24 日,即左翼联合政府举行首次内阁会 议之日,访问巴黎,摸清底细。 新政府名单公布前几小时,密特朗通过连接爱丽舍宫和白宫的“蓝线”(连爱 丽舍宫的高级人士也不清楚何以称为“蓝线”,至少爱丽舍宫这一头的电传机并非 蓝色)给里根发了一份电报,通报法国的意图和立场:“副总统布什到达巴黎之际, 正值以莫鲁瓦为总理的新政府组成之时。这届政府代表1981 年6 月14 和21 日 立法选举产生的新的议会多数派。民主得到充分的发扬。第二届莫鲁瓦政府将在我 的领导下恪守法国的各项承诺……在安全领域,在大西洋联盟范围内,在经济方面, 这些承诺都是明确的。”社会党、共产党联合政府首次内阁会议刚结束,密特朗直 奔接待厅会见布什。为了避免布什与散会出来的共产党部长迎面相遇,法方只得让 布什从旁门进入爱丽舍宫。密特朗开门见山向布什说明:“决定政策的是我。我挑 选同意我的政策的人入阁。我不接纳不同意我的政策的人。共产党的目标与我不同, 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共产党部长在政府内不是执行他们党的政策。我要把历史 推向前进。”“我让共产党人在几个不会危害大西洋联盟的部门当部长。作出决定 的是法国。这是我的政策。对联盟没有危险。”密特朗在作了强硬的表态之后,还 现身说法,动之以情,说服布什。这番话无异于打开密特朗内心世界的一把钥匙, 值得全文照录: “我加入社会党,丝毫不意味着我皈依马克思主义,而是作为左翼取得政权的 手段,也是作为使共产党回到其真实水平的手段。 在法国,共产党的影响达到过高的水平,部分可以归因于该党在战争期间的英 勇表现。从政治和历史的角度看,解放以来最重要的时刻莫过于社会党超过共产党 的时候。于是就出现这样的局面: 对一个左翼人士来说,投有效票不再意味着投共产党的票。只有真正的共产党 人才投共产党的票。吸收共产党人参加政府,将使他们丧失自己的特性,因为对所 有决定,他们都同社会党人拴在一起。因此,他们能够吸引共产党人以外的选民就 越来越少了。”“实话实说,从历史的观点看,我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并不是 让共产党人参加政府,而是使得社会党在选举中获得比共产党更多的选票。现在我 所要做的就是使共产党回到其真实的水平。他们将在政府中呆得很久很久。可是, 当他们离开政府时,共产党的选票将降至10%。”与此同时,密特朗还向布什明确 表示,“法国是美国忠实可靠的盟国”,法美之间“有着不受临时事件影响的共同 利益”。他愿同美国保持和谐的关系,推进欧洲防务的共同目标,他还告诉布什说, 法国同苏联的关系将比几位前任总统时期冷淡些,这不仅是客观形势使然,也是法 共参政的左翼政府内外政策的需要。 会谈结束后,布什在爱丽舍宫台阶上向记者说:共产党人入阁“肯定会引起法 国的盟国的忧虑。”密特朗则用戴高乐式的语言回敬道:“法国的政策,现在是法 国的政策,将来仍然是法国的政策。”没有等布什离开巴黎,当晚美国国务院就发 表了一项公报:“共产党人进入法国政府将使我们作为盟国的关系在形式和内涵方 面都会蒙受影响;共产党人进入任何一个西欧盟国的政府,亦复如此。”法国政府 对美国干涉其内部事务表现出民族主义的愤慨情绪。第二天,谢松外长在电视讲话 中表示,美国的声明是“令人吃惊和无法接受的”。密特朗很风趣地对记者说: “有人写道:‘里根发火了’。后来呢?里根打喷嚏了。后来呢?我可不会马上必 恭必敬地立正。”“我并不考虑我的决定是否符合这个或那个国家的口味。 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美国人作出的反应,那是他们的事;这项决定则是我 的决定。法国越是自由地作出决定,就越是受人尊重。”法美在法共入阁问题上唇 枪舌剑,针锋相对,两国关系一时呈现紧张气氛。 事态的发展证明,法共参政分管几个技术性部门,对政府的大政方针并没有什 么影响力,也丝毫无损于法国充当“美国的好盟国”。倒是法苏关系冷却了一阵。 密特朗对苏态度强硬,原因之一,正是为了显示法共参政并不能影响他的政策。 激进的社会民主主义试验的失败和法国经济情况的急剧恶化,使左翼政党在欧 洲议会选举和地方议会选举中连连受挫。法共原想通过参政扩大影响,增强实力, 结果反而承担了政府政策失误的后果。左翼联盟内部裂痕扩大。1984 年7 月17 日,社会党人洛朗·法比尤斯接替莫鲁瓦组织政府,法共以不同意新政府继续执行 紧缩政策为由拒绝入阁。历时三年的左翼联合执政局面宣告结束。 从1965 年总统选举中法共支持密特朗充当左翼共同候选人起, 19 年中,法 共同密特朗经历了合作—破裂—又合作—又破裂的曲折过程。即使在合作中也充满 斗争。作为历史经验,法共是如何估价左翼联盟战略的呢? 在密特朗当选总统10 周年之际,法共政治局委员、国民议会法共议会党团主 席安德烈·拉儒瓦尼回顾参政的经验教训时说道:法共的“根本错误”是采取了 “共同纲领战略”。“我们出于好心,却搞错了。”密特朗当选后,“人们对他期 望很高”,“共产党却削弱了”。 密特朗去世后,前法共部长夏尔·菲泰尔芒在1996 年1 月11 日《新观察家 》周刊撰文进行反思,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密特朗“加速了法共的衰落, 但他并非是法共衰落的根源”。法共本可利用联盟和参政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加 强自己的力量,然而,由于法共未能实行自身的革新,使党的纲领、结构、工作方 法适应本国和时代的实际,从而使密特朗得以实现在联盟中削弱法共的战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