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 左右翼“共冶”的政治格局导致总统和总理的新的权力关系。如何重新划分两 者的职权范围,改变以总统为中心的传统决策机制。这是“共治”面临的第一个难 题。密特朗郑重声明:“我宁愿放弃职位而不愿放弃宪法所赋予我的权力。我决不 会当一名降格以求的总统。”“共治”双方都到宪法中寻找依据,以期使权力再分 配对己有利。第五共和国宪法是按照戴高乐掌权的模式设计的。总统、总理的权力 分野比较笼统、含混,可以作不同的解释。如宪法第五条规定:总统“监督对宪法 的遵守。总统进行仲裁以保证国家权力的正常行使和国家的持续性”。总统“负责保 证民族独立、领土完整和条约的遵守”。而宪法第20 条规定:“政府决定并执行 国家的政策”。总统和总理对宪法条文各取所需,以期尽可能扩大自己的职权范围, 缩小对方的权力,斗争十分尖锐、复杂。 3 月18 日,密特朗召请希拉克组阁那天,两人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商谈的 中心问题正是总统和总理的权力分配。密特朗开门见山,对希拉克说: “您赢了,您有个多数派,请您执政。”如何确定内阁成员?密特朗强调,外 交和国防大权属总统,希拉克不能把这两个部长人选强加于他。希拉克承认总统在 外交和防务方面的特权:“我们是戴高乐主义者,我们承认共和国总统在这些领域 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外交、国防部长人选应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希拉克提名吉斯 卡乐·德斯坦或“法国民主联盟”头面人物让·勒卡尼埃出任外交部长。密特朗都 认为不妥。吉斯卡尔·德斯坦身份太高,当外长有所不便;而“勒卡尼埃头脑里的 外交政策观念与我完全不同”。作为折衷方案,密特朗提议由一位职业外交官担任。 最后,双方同意由法国驻苏联大使让—贝尔纳·雷蒙任外交部长。此人曾在蓬皮杜 总统手下当过外交顾问,但戴派色彩并不浓厚。密特朗不同意希拉克提名多数派内 共和党领袖莱奥塔尔任国防部长,认为此人办事轻率,“在您我都没有觉察到战争 的情况下,您的朋友莱奥塔尔说不定会宣战的”。结果,作为折衷方案,双方同意 任命政治色彩不太浓的前工业部长、原子能委员会常务董事安德烈·吉罗为国防部 长。 3 月22 日,“共治”内阁举行首次会议。40 位内阁成员济济一堂,气氛却 是冷冰冰的。密特朗面无表情步入会议厅,没有按惯例绕会议桌一周同部长们一一 握手。密特朗在开场白中宣布:“从现在起,处理国家事务的责任就落在你们头上 了;对某些问题,仍然由我负责。”希拉克表示:政府将遵循两项原则:尊重人民 的意志,尊重宪法,特别是尊重总统的职权。会议结束时,总统也没有按惯例同内 阁全体成员合影留念。密特朗对部长们说: “你们要想拍照,去照好了,我不去。”回到办公室,他对助手们说:“今天 上午,我是单抢匹马,确实是单枪匹马。”他的印象是,他被一帮人包围着,其中 60%的人是仇恨他的, 80 %的人是反对他的。 5 月初,一年一度的西方七国(美、英、法、日、西德、意大利、加拿大)首 脑经济会议将在东京召开,这就给“共治”双方出了一道难题。按1975年第一次会 议以来的惯例,每个国家均由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出席,由财政部长和外交部长陪 同。以往,法国一直由总统率领代表团出席,总理不参加,这是第五共和国由国家 元首直接控制外交政策的做法造成的。这回该如何处理呢? 希拉克认为,总统不拥有议会多数,不能完全代表法国。现任总理则是法国多 数派的产物和代表,理应“决定并执行国家的政策”,在外交上应当同共和国总统 平起平坐。何况七国首脑经济会议是一个以经济和贸易问题为主要议题的会议,与 政府的财政、经济事务关系密切,理应改由总理代替总统出席。密特朗则认为,外 交大权一向属于总统的“保留领域”,总理则“执行由共和国总统沿袭或酌情指引 的外交政策”。早在1985 年7 月10 日,密特朗在驻总统府记者协会上发表讲话, 谈及可能出现“共治”的前景时说过,他将保留外交大权。他坚决表示:行使外交 大权是总统职务的最崇高的标志,是他居于政治体制中心的表现;他将寸步不让。 “在议会多数派改变后,如果有人篡夺外交大权,那就是一场政变。”西方七国首 脑会议首先事关外交,且是西方最高级会议,当然仍应由总统代表法国与会。 希拉克退而求其次,要求与总统一起与会。密特朗表示,总理陪同出席无妨。 “各有各的作用,可以相辅相成。但归根结底,法国对外部世界只能用一个声音说 话。”希拉克与会,也给东道国日本出了礼宾安排的难题:按什么级别来接待法国 总理?同七位首脑平起平坐?太高了;同部长们一般待遇?又太低了。 经法、日双方煞费苦心的安排,希拉克以国内工作无法脱身为由,特意等到5 月5 日会议开幕当天下午抵达东京,避开了前一天晚上七国代表团团长的晚宴和5 日上午七位首脑的小型会议,只参加全体会议。在会上,法国的同一个声音由两张 不同的嘴巴表达出来。法国的“双头政治”首次在国际会议上体现出来。七国首脑 会议闭幕后,各国首脑照例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希拉克坚持要参加,密特朗不同意 :“该由我解释法国的立场。就这么办,不能另搞一套。”可是,希拉克不愿让密 特朗独自代表法国,非要在记者招待会上露面。问题又来了:总理往哪里搁?他既 不能在讲台上同密特朗平起平坐,也不能同代表团成员混坐在一起。结果,在讲台 下面,给他单独摆了一把椅子。密特朗在台上以法国的名义讲话,希拉克在台下一 声不吭,还是总统占了上风。 东京七国首脑会议创造了一个“双头政治”的模式。随后举行的欧洲共同体首 脑会议、法非首脑会议等,无不如法炮制。 外交上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双头政治”,但并非平分秋色。尽管外交决策权不 再集中于总统一人之手,重大外交决策和外交行动需由总统和总理磋商协调,但外 交大政方针仍由总统掌握。密特朗说:“对决定我国命运的决定负有最后责任的是 国家元首。”密特朗的挚友、多次出任外长的名律师迪马认为,“在外交政策上, 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应属于共和国总统”。当然,在“共治”局面下,所谓最后 决定权属于总统也是有条件的,即总理没有重大的反对意见。 双头控制的“共治”外交碰到的第一个严重考验,是1986 年4 月15 日凌晨, 美国以打击国际恐怖主义为名,轰炸利比亚事件。11 日,美国驻法大使求见总统 特别参谋长,希望知道美国驻扎在英国的轰炸机能否飞越法国领空袭击利比亚。因 为这样能缩短航程五小时,并显示盟国的合作。密特朗与希拉克通话,一致主张予 以拒绝。次日,总统府给予美国大使否定的答复。 当日晚,里根致电密特朗要求法国改变决定。密特朗通知正在象牙海岸访问的 希拉克: 13 日晨回巴黎后即会商此事。结果,两人仍主张拒绝美机飞越领空,由 密特朗答复里根。当天,里根总统特使、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弗农·沃尔特斯求见希 拉克,总理根据会商精神拒绝了美方要求,并强调戴高乐主义的独立原则。14 日, 密特朗接见美国特使,答复相同。总统还指出,利比亚不在北的地域范围之内,像 法国这样的盟国无需参与这类行动。法国拒绝美国飞机过境事,顿时成了头条新闻。 总统和总理尽管意见一致,却争着表明自己在作出此项决定方面起了主要作用,捞 取政治资本。4 月23 日,希拉克在电视讲话中宣称,“对我作出的决定,总统确 实反应相同。”密特朗指示总统府秘书长向总理府表示,总理的这种说法是“不能 接受的”。密特朗并授权总统府秘书长将有关情况透露给《世界报》记者,以撰文 说明希拉克的说法是错误的。事过境迁,希拉克的外交顾问弗朗索瓦一比戎·德莱 斯唐承认:“希拉克说‘我作出的决定’,有些夸大其词。他本该如实他说,我们 作出的决定’,但是,他当时想自封为决策人。”总统和总理对国际重大问题的看 法不一,也偶有发生。最突出的事例是在美国总统里根提出的“战略防御计划” (又称“星球大战”)问题上。美国谋求建立反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在苏联导弹打 到美国本土以前予以拦截和摧毁,形成一个保护美国的战略防御盾牌。美国企图依 仗其经济和技术优势,在太空武器竞赛中占据上风,从而在战略上以反弹道导弹防 御为“盾”,以核进攻武器为“剑”,做到攻守兼备,取得对苏联的军事优势。 “星球大战”计划不仅是美国同苏联争夺世界霸权和军事优势的重要步骤,也是美 国谋求重新确立其在西方世界的军事、经济霸权和加强对盟国的控制的重要手段。 密特朗一开始就明确表示反对。法国的结论是:“‘星球大战’计划将损害而 不是加强法国和欧洲的安全”。美国还以分享科技成果为诱饵,邀请盟国参与研究, 以便利用西欧某些工业、科技特长和人才为加速研制服务,进而将西欧纳入美国战 略轨道。密特朗也拒绝以政府间协定的方式参加。 希拉克的想法却不尽相同。他认为密特朗的态度“过于消极”。他上任不久, 找密特朗商谈“星球大战”计划问题,企图施加影响。他说,这是一项了不起的计 划,他全力支持,法国也以赞同为好。密特朗回答得很干脆: “总理先生,您是在向我提出辞职吗?”希拉克就不作声了。1986 年7 月, 密特朗访问苏联期间同戈尔巴乔夫会谈时也特意对此予以澄清。“在法国,有些人 赞成星球大战计划,但是,根据宪法,最后决定权属于我。因此,我的立场就是法 国的立场。”虽然外交政策上的最后一句话属于总统,希拉克总理在参与外交决策 和处理外交事务方面拥有比历届总理大得多的权力,在一定程度上分享了外交大权。 总理通过他所掌握的政府机构,尤其在地区政策和国别政策的实施方面发挥重要作 用,甚至对某些具体政策进行局部调整,摒弃社会党色彩。总理还掌握外交人事大 权,强行撤换亲社会党的驻外使节多人,大幅度调整外交部高级文官,以右翼或接 近右翼的人士取而代之。 总的看来,在一系列重大外交决策上,总统、总理基本上协调一致。关于出席 首脑会议的礼宾安排之类的争吵或竞相出风头,捞资本,不过是无碍大局的插曲而 已。“共治”双方以大局为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对外以一个声音说话。经常周 旋于两人之间的外交部长雷蒙说过:“在重大问题上还不曾有过困难。”这是因为 法国各派政治力量在对外政策的大政方针方面存在共识,在“共治”局面下,对外 政策仍保持连续性。正如希拉克总理所说,“在法国,在对外政策和防务政策方面 存在着广泛的一致,因此,政府和总统之间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不过,总统与总 理争夺外交大权和互相牵制,还是带来一些消极影响,主要是削弱了法国对外行动 能力,妨碍在外交上采取重大的主动行动和创新的尝试。 防务一直是总统亲自掌管的领域。国防大权属总统,这在宪法中有明确规定。 总统是武装部队的统帅,并主持最高国防会议和国防委员会。特别是,惟有总统有 权决定动用核力量。“核威慑,就是我。”密特朗这句名言活灵活现地刻画出总统 国防大权在握的形象。 不过,宪法也有模棱两可之处。宪法第20 条和第21 条规定:政府掌管武装 部队;总理对国防负责。希拉克理直气壮地宣称:“总理乃是国防的负责人。同在 其他领域一样,我要在国防方面充分起到我应有的作用。”密特朗和希拉克政府在 防务问题上的摩擦时有发生,既有权力之争,也有具体政策举措之别。不过,双方 争执的结果,往往还是总统说了算。 法国各派政治力量在防务方面存在“共识”,对保持法国核力量的有效性方面 是一致的,但在主要发展何种战略核武器的问题上,总统和右翼政府意见不一。80 年代中期,法国战略核力量由六艘导弹核潜艇(每艘配置16枚M20 式单弹头潜射导 弹,射程3000 公里)、18 枚陆基中程导弹(配备百万吨级S3 式导弹,射程3500 公里)和携带AN22 核弹的战略轰炸机组成。如何进一步完善和加强法国战略核力 量? 密特朗主张“绝对优先发展海洋核力量”!着重发展机动性强,且不易为敌方 发现的导弹核潜艇。计划在80 年代下半朔改造四艘核潜艇,改为配置M4 式多弹 头潜射导弹(射程4000 公里,每枚可携带6 个弹头),并拟开始研制更先进的M5 式潜射导弹(射程6000 公里,每枚可携带10—12 个弹头)。 希拉克和国防部长吉罗废止社会党政府制定的1984—1988 年军事纲领法,代 之以新的1987—1991 年军事纲领法,其中规定发展S4 式陆基机动导弹,分散部 署在本土各地,使敌方难以摧毁,甚至主张取消改装核潜艇计划,将省下来的资金 用于发展S4 导弹。 密特朗反对部署陆基机动导弹,因为这会使整个国土都可能遭受对方的核打击, 而且“这将使法国人民的思想产生混乱,造成核弹在全国各地不停移动的印象”, 甚至使法国人以为核弹就在自己家门口。他主张把突防能力更强的S4 式导弹仍集 中部署在阿尔比昂高原固定的地下发射井内。密特朗以三军统帅的身份宣告:在战 略核武器现代化问题上,“我要行使我的职务所赋予的权威”。他扬言,如果政府 不采纳他的意见,他不惜与政府发生公开冲突,诉诸公众舆论。 总统与总理多次公开交锋后,于1986 年10 月15 日进行面对面的摊牌。 希拉克不好在防务问题上挑起政治危机,最后表示同意总统的意见。可是国防 部长吉罗仍强调固定发射井易被敌方准确的核打击所摧毁,不愿放弃机动导弹计划。 密特朗在国防委员会会议上拍了板:“在我的任期内,我不会同意在法国全境部署 机动导弹。”希拉克出来圆了场:“那就让下任总统去采取另一种战略抉择吧!” 这场较量终于以总统的胜利告终。密特朗踌躇满志地对记者说:“当我看到总理像 他的前任一样,竭力推行我认为合适的政策,我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如果说, 在外交和防务方面,“共治”相对风平浪静,那么,在对内政策上,却是针锋相对, 剑拔弩张。外交方面,希拉克分了总统一部分权力,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双头政治” ;内政方面,基本上是希拉克大权独揽,密特朗被撇在一边。密特朗上台标榜的是 “法国式的社会主义”,希拉克则大行“自由主义”。双方围绕新政府的各项反改 革方案进行了激烈的较量,有时甚至紧张到几乎要破裂的地步。 密特朗执政初期,进行了以国有化为中心的一系列经济、社会改革措施。 希拉克政府则反其道而行之,推行以私有化为中心的反改革措施。希拉克提出 五年内对65 家国有化企业、银行和保险公司实行私有化,其中包括1945年收归国 有的兴业银行、里昂信贷银行、巴黎国民银行。总资产约2500 亿到3000 亿法郎。 不仅使密特朗的国有化成就基本上化为乌有,而且部分勾销战后初期的国有化成果。 国有化和私有化之争,成为“共治”局面下国内经济、社会政策矛盾的焦点,也是 总统和总理较量的中心。 为了避免在议会进行无休止的辩论以加速推行私有化,希拉克促使右翼议会多 数授权政府以政令形式实行私有化。密特朗私下一再表示,他将拒绝签署私有化政 令。希拉克对密特朗的警告置若罔闻,企图依仗议会授权和内阁决定压总统就范。 密特朗利用7 月14 日国庆节向电视记者发表谈话的机会,将与总理的分歧公 诸于众。他公开宣布,他决不会签署私有化政令,“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良心问题。 我的职责是确保国家的独立和利益”。而私有化的结果将使一些企业落入外国资本 之手。他强调,应该由议会通过私有化法律,即使是“一项不合我意的法律,我会 感到遗憾,但这毕竟是法律”。密特朗此举意在表明,他仍然在法国政治生活中具 有权威性,并借此与政府的行动划清界限,不承担政治和道义责任。 这是“共治”以来总统和总理第一次公开较量。希拉克是同总统对抗到底,还 是被迫退却?右翼多数派内部意见分歧,不少人敦请希拉克辞职,不惜挑起政治危 机,以期提前举行总统选举。7 月14 日晚,希拉克打电话给密特朗,气势汹汹地 表示:“我不能再作更多的让步。多数派已忍无可忍。”密特朗笑着说:“您对所 有人都作了让步,惟独对我寸步不让。”希拉克问道:“那么,您想结束共冶?” 密特朗说道:“我并不希望结束共治,”不过,“我早就同您说过,我不会签署将 1945 年的国有化企业实行私有化的政令。我决不让步。”希拉克威胁说:“有人 敦促我辞职,以便提前举行总统选举。”密特朗反击道:“请便吧,总理先生。可 是,总统选举决不会提前。我可以解散议会。况且,我无意辞职。”最后,密特朗 要希拉克三思而行。 密特朗对希拉克以辞职相威胁满不在乎。当时在场的总统府的顾问们看出总统 很轻松自在。密特朗对他们说:“且看希拉克如何动作。此人一日三变,最终他会 让步的。”“希拉克不敢冒议会改选的风险,因为比例代表制仍然有效。再说,他 也不想重蹈1976 年辞去吉斯卡尔。德斯坦手下的总理职务的覆辙。”不出密特朗 所料,希拉克果然悄然退却。他对手下人说:“我以辞职威胁密特朗,可他毫不在 乎。大出我意外。”“我不想再有麻烦,不想同密特朗对阵。我们别坚持了。”于 是,他将私有化法案提交议会讨论。总统与总理的第一次公开较量以希拉克败退告 终。密特朗以充分的法律依据,拒签政令,显示他仍然是一个强有力的总统。密特 朗赢了一个回合,民望上升。 几经折腾,私有化法案终于经议会通过。最后,密特朗不得不尊重议会决定, 违背自己的意愿,签署了这项法案。不过,这样反复的结果,希拉克政府花费了106 天才得以将私有化法案付诸实施。 三年后,希拉克对这次较量进行了反思:“我没料到他会拒签。 我感到意外。我意识到,选择发布政令这一程序,我就犯了一个错误。 这只能怪我自己。因此,与那些建议我大闹一场的意见相反,我不打算迎着冲 突上。……我早就决定,只有在一个重大问题上出现了难以克服的意见分歧,或者 对抗,才能说明发生危机是有理由的。” 密特朗则满意地回顾道: “希拉克还满以为他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有采取行动的充分自由。”另一次重 大较量是围绕选举法改革展开的。戴高乐曾一针见血地道破选举法改革的奥妙: “任何政党都是仅仅从其本身的利益来看待选举法的修改的。”希拉克政府政治改 革的主要目标是废除社会党政府制定的、对左翼有利的“省级一轮比例代表制” 恢复戴高乐制定的、对右翼政党有利的“小选区两轮多数制”,以期在未来的议会 选举中能取得稳定的右翼多数,以取代目前的微弱多数。而且,这样一来,如果密 特朗要解散议会,只会选出一个右翼占更大优势的议会。希拉克上台才两个月,便 着手修改选举法,使总统手中解散议会这一武器失灵,不敢贸然行使解散议会的权 力,从而大大加强右翼政府和议会同总统抗衡的地位。 希拉克试图在获得议会授权修改选举法后,以内阁会议通过的政令形式迅速予 以实现。早在4 月9 日内阁会议上,密特朗就表了态:对于修改选举法的政令, “我打算好好行使我签字或不签字的自由权利。”希拉克仍按预定计划于5 月22 日以“政府承担责任”方式,让议会不经实质性辩论即通过授权修改选举法。社会 党对政府提出弹劾,因票数不足,被否决。9 月,希拉克将选举法改革和重新划分 选区这两项政令呈总统签署。当时正值巴黎恐怖主义活动高潮的“黑九月”,不到 半个月,发生六起爆炸案,造成六人死亡, 161 人受伤。巴黎到处都弥漫着浓重 的恐怖气氛。密特朗表示,他不愿在法国人处于恐怖活动威胁下的时刻展开论战, 他将“从容不迫地考虑是否签署”。实际上是以此为借口,予以拖延。10 月2 日, 总统府宣布“应当坚持国民议会议员的选举方式由国民议会自己作出决定的共和传 统”,拒签有关政令。这回没有引起多大震动,希拉克把政令改为法律草案,交由 议会通过。密特朗最后还是签署了议会通过的法案。新选举法于11 月24 日颁布 生效。 这两场较量充分表明,在对内政策方面,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都属于总理。 依仗议会多数派组成的右翼政府,得以同左翼总统分庭抗礼,并利用议会立法权推 行总统所不同意的重大政策措施。总统几乎无可奈何。他至多只能略微推迟私有化 的时间表,而无法阻止他所绝不同意的私有化的实施。 他只能在程序问题上给修改选举法制造一些麻烦,但无法阻止总理废除社会党 制定的选举法。 “共冶”双方尽管不时剑拔弩张,多次进行激烈较量,有时甚至濒临破裂的边 缘,但“共治”竟延续两年有余。《世界报》社长安德烈·方丹对“共治”作了很 好的概括:左右翼“共治”,“犹如东西方之间的共处,即:不制造无法挽回的事 件的一种共同决心;使危机与缓和交替发生的共识;无法达成持久协议的一种共同 信念。”“共治”之所以斗而不破,究其原因,主要是政治力量对比所致。当时, 社会党虽已丧失议会多数,但仍是议会第一大党;密特朗权力削弱,但其政治声望 仍高居任何右翼领袖人物之上。右翼虽成为执政多数派,但仅有超过半数三票的微 弱多数;希拉克羽毛未丰,作为国家领导人的形象尚待完善。 左右翼各有短长,力量尚无重大失衡,双方尚不具备决战的条件。何况,法国 多数选民希望维持“共治”局面,以期使左右翼相互制约,促使双方采取对选民较 为有利的政策举措,总统和总理谁也不愿冒破裂“共治”的风险。 密特朗以屈求伸,塑造顾全大局、以全民族利益为重的形象,以利争取民心。 希拉克则需要争取时间,做出成绩,并在右翼内部树立当然领袖的地位。因此, 双方都着眼于利用“共治”积累力量,壮大自己,削弱对方,以期在1988年总统选 举中一决雌雄。 密特朗和希拉克虽在法国政坛互为主要对手,但过去极少谋面,更谈不上共事。 经过两年“共治”,双方都摸透了对方的短长。听听各自对对手的感受和看法是饶 有兴味的。密特朗对法国《费加罗报》主编、《总统》一书作者这样描绘希拉克: “希拉克是个精力充沛、坚韧不拔、聪明伶俐、干劲十足的人。他是个好总理。他 对国家深有了解。他懂得如何领导。但是,他缺乏主心骨,也许没有真正的个性。 您瞧,他最终总是听信他手下走极端的人。”不过,密特朗私下对助手们说起希拉 克时,语冒要尖刻得多。他看不起希拉克,觉得此人很浅薄。“此人是一位骑士。 他紧贴着大地前进,贴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前进,看不到500 米以外的地方。”“希 拉克跑得很快,但不清楚他要去哪儿。”“希拉克一边上楼梯,一边考虑问题,一 边跟人握手,一边讲话。他应该好好坐下来。”希拉克同《费加罗报》主编、《总 统》作者也谈起对密特朗的印象:“我一直觉得密特朗似乎认为我挺不错。他往往 以开玩笑的方式表现出来。他不时爱说:‘很可惜,您不是社会党人。’或者说: ‘除了您,没有人能接我的班。’他马上笑着加上一句:‘当然,现在还不着急。 下一回恐怕也还轮不到您。’”对密特朗这种好言好语,希拉克并未信以为真。 “我不会上当。 我念念不忘蓬皮杜总统一再对我说过的活:‘别信密特朗那一套。不论他对您 说什么,您千万别信以为真。’……蓬皮杜总统对密特朗的评价一直印在我脑海里, 每当我同密特朗面对面谈话时,我总是拿定主意:别信他那一套。”1987 年12 月10 日,法国有影响的《世界报》的一篇文章透露,据消息灵通人士称,总统与 总理关系很糟糕。密特朗私下用“V ”字开头的四个形容词评价希拉克:流气、粗 俗、爱吹牛、摇摆不定。总统在同总理每周例行会晤时,主动解释说:“我可从来 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希拉克半真半假他说了一句:“真太不像话!”密特朗接口 说:“您知道,记者们总是随心所欲地乱写一气。”希拉克并不轻信:“不过,这 篇文章似乎很有来头。这位记者从您身边的人那儿听到很多关于我的坏话。”密特 朗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不会给您画像。我们老是沦为我们身边人的牺牲品。”不多久,希拉克的 亲信通过以揭露法国政界内情著称的“鸭鸣报”,同样以“V ”字开头的三个形容 词回敬密特朗:老朽、顽固不化、胡言乱语。不论记者的报道是真是假,这类趣闻 也多少反映“共治”双方勾心斗角、寸步不让的情景。 两年“共治”,密特朗的得失如何?从社会党一统天下演变为左右翼“共治”, 这自然是左翼总统处境窘迫的两年。但是,密特朗是一个善于从困难中看到希望、 善于化不利为有利的人。两年“共治”,竟然是得大于失。 早在1985 年秋天,总统就对右翼要员、大老板昂布鲁瓦兹·鲁谈起过“共治” 的前景:“对法国人来说,共治将是在民主道路上前进一大步。对于我的历史形象, 这也将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他还进一步解释,他何以如此乐观的原因:“如果像 预期那样,右翼获胜,那我就将成为仲裁人,而仲裁人总是得人心的。法国人将把 我看作是一个可靠的堡垒。面对政府,我就成为保证民族利益和宪法得到尊重的人。 难道还能指望比这更好的吗?”在两年共处过程中,密特朗确实成功地扮演了仲裁 人的角色。”一种新的思想出现了:由于我,今天法国人觉得有了仲裁人。对那些 属于我的职权范围的重大领域,我应当显示我的权威;对另一些次要的领域,我就 应当行使仲裁权。”“凡是政府的决定可能危害法国的利益,或者可能有失公允, 或排斥一部分法国人,那我有责任进行干预。”难怪前文化部长雅克·兰在电视谈 话中公开称密特朗为“国父”。 事实上,通过“共冶”,密特朗将社会党的选举失败转化为总统个人的胜利。 当总统因丧失议会多数而实权最小时,总统的权威性却表现得更为突出。特别是在 履行宪法和掌握外交、防务政策方面。密特朗一方面巧妙地运用总统权力与右翼政 府周旋;另一方面,采取“超党派”高姿态,塑造以大局为重的“全民总统”的形 象,名望持续上升,从而,为下一阶段决定性的战斗——总统选举,积累了雄厚的 政治资本。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