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大象” 我隔壁房间那个人也患着同我一样的疾病,夜间醒来我听见他在翻身,然后他 咳嗽,我也咳嗽,静了一会儿以后,我咳嗽,他又咳嗽,就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 我觉得我们两人像黎明未到就互相鸣叫的两只公鸡,在那远远隐僻的农庄上。 ——《日记》 1918 年6 月 渡过海峡后几天之内,凯瑟琳去看了英格医生,知道自己“的确患了肺病”, 但她说服英格相信疗养院“不能救我,只会让我死得更快”,因此她准备“在家治 疗”,也许就在汉姆斯特。她打算冬季到来前找到一所房子,先同默里住在雷德克 利夫街,属福尔汉区,她喜欢那儿,因为那儿没有一点布尔乔亚味,住在那儿的人 来去都不戴帽子。当然默里的想法不同,他的房间见不到什么阳光,她又一直满不 在乎地说什么他上班时,她要出去买东西。 她一点也不了解现在伦敦排队买东西是什么情景。 4 月29 日,凯瑟琳终于获准与波登离婚,5 月3 日,由J.D.弗格森和多萝西· 布雷特作证人,凯瑟琳与默里去了结婚登记处,终于正式结为夫妇,凯瑟琳摆脱了 那个每次看见就使她深感愧疚的姓氏,马上不无骄傲地写了一封信给维吉尼亚·吴 尔夫,落款用了新的姓名缩写K.M.M.然而,她对这种布尔乔亚的快乐又有种矛盾心 理,因此当她们会面时,她又对其加以贬低,这也许是一种对抗布卢姆斯伯里圈子 那伙人的自我防卫。结婚几天以后她去吴尔夫家吃饭,不久维吉尼亚就写信告诉莫 瑞尔夫人说发现凯瑟琳仍一如既往地神秘,迷人,但又觉得结婚像聘请一名打杂女 工一样平淡无奇,“她的迷人之处部分来自于她必须发些荒谬的议论。”事实上她 结婚的那一天也是个悲惨的日子: 我们的婚礼,你不能想象这对我意味着什么,真是不可思议——我觉得,本来 应该充满阳光——虽然生活中有其他不如意事。然而这只不过是梦魔的一部分,你 根本就没有把我抱在怀里,称我为妻子。事实上,整个过程就像我的一次生日,我 必须一直让你记住它…… 然而,6 年来,默里的情感上一直依附一位充满活力的年轻妇女,而同她结婚 时她已病入膏育,又刚刚得知她患了那种每星期夺去1000 个生命的疾病。这一切 默里会有什么感觉呢? 在惠灵顿,家人兴高采烈地欢迎这个关于凯瑟琳和她的杰克即将正式结婚的消 息(两人都收到她父母亲表示赞同的信),但基先生发出的电报却告诉他们另一个 消息,比切姆太太写信告诉一位家庭的朋友: 冬季凯瑟琳将去法国南部,为了健康的原因她曾经去过那儿。上次她从班达尔 写信来说胸膜炎、风湿病已好些了,但不幸的是她回到伦敦后,上星期我们收到一 封电报说她病得很重,得了开放性肺结核,需要立即去疗养院或居家休养,你可以 想象我们经受的痛苦和打击,我会同样电告在悉尼短期出差的哈罗德。当然我也拍 了电报给他们,让他们有权支付这可怜孩子需要的任何额外费用,我将竭力为她做 一切事。自从她到达英格兰后,彻迪就对她非常好,凯丝很喜欢得到这位慷慨慈爱 的姐姐的关心。但是似乎能为她做的事不多了,除了尽力使她的余生过得幸福舒适。 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下次有船来时我会去看她,知道她会高兴再见到我,因为她 终于学会了爱她的父母亲,最近给我们写了亲热可爱的信,写得那样甜蜜优美,可 怜的宝贝,她失去了那么多东西,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幸好她是最后一个送莱斯 利去法国的人,她从没忘记这个特权,因为她崇拜自己唯一的弟弟,而他则对她所 有的过失都表示同情,甚至在学校时他就常给我们写些措辞巧妙的话,为她请求宽 恕。 住在伦敦的默里夫妇几乎不大与人打交道,他们不愿去佳星顿庆祝婚礼,在法 国时凯瑟琳对莫瑞尔夫人的感情上就笼罩了一层阴影,因为她知道了某些事情,她 后来再也没去过那儿。劳伦斯夫妇现住在德比郡,与他们不通信;埃达回到普特尼 去开机床,住在兵工厂工人宿舍,非常自得其乐;柯特同默里夫妇不来往(他对吴 尔夫夫妇就凯瑟琳的“灵魂”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布雷特去苏格兰度假;安妮· 埃斯苔尔·赖斯同丈夫去康沃尔写生;伯特兰·罗素因煽动罪进了监狱;李敦·斯 特雷奇现在同卡林顿同在梯德马什,因为写了《维多利亚时代杰出人物》一书而几 乎要被捧上天;5 月份此书发表后,受到阿斯奎斯先生的称赞,整个伦敦社交界都 想会见这位了不起的作者。 在里奇蒙德,吴尔夫夫妇还没有完全为他们的“第2 号出版物”排好字,“我 可怜的宝贝《序曲》还在他们的小鸟笼内尖叫,还没有出来”,凯瑟琳写信告诉在 苏格兰的布雷特,她希望这本书能带来转机,肯定默里也希望它能获得成功。 此时写的日记中有一些生动短小的作品,是她“真正的自我”掌握笔杆时写的 非常好的东西,有对雷德克利大街市民生活的敏锐观察,对弗格森画室的拜访,电 影剧本的一个片断;描写在大街上流浪的可怜的饿狗“在干涸的水沟边嗅来嗅去”, 这最后一个片断像来自里尔克的书信。然而另一作品也记载了她既嘲讽又伤感的矛 盾心理:在记下了一些打杂女工的闲言碎语后,凯瑟琳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这一类 东西,“那么诗人呢——还有鲜花和树木?”然后她自己又回答道:“既然我不能 拥有别的十全十美的事物,我的确喜欢这一类东西。我感到得心应手,它没有固定 的地方,我也没有,而且——而且——噢,我确实感到太好讽刺人了。”也许古德 伊尔可以告诉她毛病在哪儿,她需要放弃那种乔治时代的田园牧歌情调,调谐自己 对现代生活的看法,在城市街道上找到诗歌,然而受到肺病的威胁,这样做的可能 性时有时无。 的确,一切都改变了,凯瑟琳再也不会是晚会的中心,再也不能有越轨行为。 一个人确实可以体验各种生活,但是死亡却不同,一个人只有一种死亡。 几乎每到晚上11 点钟我就希望是早晨11 点,我来回走着,看着床,看着写 字台,看着镜子,被那个日光炽热的女孩子吓住了,一边想着“我的烛光能燃到尽 头吗?”然后长久地坐着凝视地毯——一直凝视着直到某个偶然的机会才抬起头来。 噢,天哪,这种人会死,而且正在走向死亡的可怕念头。 肺结核患者在健康强壮的人中间感到的那种猜疑,现在也折磨着她,最近有一 次她正在咳嗽时,看见默里把手帕按在唇上,扭过头去;甚至有一次他还问她现在 是否“仍然向往苍鹭”,在她梦寐已久的婚礼后才两个星期,就建议她搬出伦敦去 度夏。 他们在汉姆斯特看中了一所房子,一幢灰砖结构的庞然大物,他俩称之为“大 象”,8 月就可以搬进去;当他们等待时,他想让她在更合适的环境中得到照料, 这意味着他“想摆脱她”。 安妮·埃斯苔尔·赖斯住在洛尔,那儿有一个很好的旅馆,她说那“正好适合 于曼斯菲尔德”,现在有钱支付这种费用了,默里当书报总检查官,有500 多英镑, 比切姆又给凯瑟琳增加了津贴,每年200 英镑,就这样5 月17 日安妮·埃斯苔尔· 赖斯将她安置在洛尔的海德兰旅馆,有一个讲究的面对大海的漂亮房间。尽管战争 期间,仍有充足的食物,以及来自亲切的哈尼太太母亲般的关怀。 经过到达一地后通常有的一阵高兴与热闹,默里得知她又病倒了,每咳一下都 疼痛万分,洛尔年轻的爱尔兰医生半夜来看她,不久她呼吸就感觉轻松多了——自 然又想到写作,虽然又遇上通常会有的那种不知如何开始的困难,她感到“以自己 这种可怕的现代方式,我不能触及自己的心灵”,她似乎看见自己站在一个令人厌 恶的电话亭前,不能“接通电话”: “对不起,没人接电话。”传来轻轻的声音。“你能再拨一次吗?——转换台, 让电话铃多响一下,一定有人在。”“没有人回答。”那么,房子肯定是空的,— —连看门的老傻瓜都不在,四处都黑暗,空旷,悄无人声。 奇怪的是她仿佛一直见到这座空旷的房屋,就像她父亲的仓库。——“我看见 吊起装着笨重木材的箱子,涂了沥青的绳子荡下来。”那一天或第2 天,受到焦虑 的驱使,她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始写一个新作品,“一个了不起的故事”,“一个 毁灭性的题材”。 《已婚男人》既不伤感,也不刻薄,具有只能在她晚期最好的作品中才能找到 的那种清晰具体,其以自我为中心的叙述者是一位药剂师的儿子,毒死了自己的妻 子。孩子回想起将死的母亲来到他的床前;回想起一个容颜憔悴的妓女溜进店来买 他父亲有名的春药;还有故事本身描写的充满冰冷仇恨的家庭生活场景——所有这 些都意味着新的尝试。 三个星期后,默里去了凯瑟琳那儿,一起度过了一个星期的假日,然后回到雷 德克利夫街——凯瑟琳重了4 磅,多亏了她痛恨的旅馆布丁。此时,吴尔夫夫妇已 经开始给《序曲》装上封皮,准备发行,这对于默里夫妇两人来说都是7 月的主要 事件,然而,后来另一件在文学界朋友中引起轰动的事却使它相形失色。 在此之前,莫瑞尔夫人希望为齐格弗里德·萨松做点好事(他1917 年的反战 态度受到钦佩,现在他又回了前线),请默里为他的战争诗歌集写篇评论,以为他 会高度赞扬此书。评论发表在7 月13 日的《民族》报上,表明了他的公正诚实, 然而却招徕不幸,这种诚实在他一生中各个时期都让他付出过代价。人们只能对他 所写的东西表示称赞,然而不管怎样他该聪明一点,不把它发表出来。 菲利普·莫瑞尔写了一封语气傲慢的抗议信给《民族》,莫瑞尔夫人刚听说萨 松头部受了伤,于是写信给默里,戏剧性的声称这篇文章“可能会送他的命”;而 默里并不知道萨松受伤一事,回信维护自己评论家的职责(“你似乎忘了在我看来 诗歌比众人远为重要”)。莫瑞尔夫人同时还写信给在布里斯顿监狱的伯特兰·罗 素,将信纸一张张夹在一本书的未裁开的书页中,以躲避看守的检查。罗素以同样 的方式偷偷送出了一封给《民族》的愤怒的抗议信,署名“文学爱好者”,并告诉 莫瑞尔夫人他非常欣赏这些诗。凯瑟琳给莫瑞尔夫人写信说“噢——这些误会…… 我很不想让萨松对默里怀有敌意”。萨松从法国写信回来问莫瑞尔夫人谁写的评论, 知道后又写道:“我希望能写些让默里感到高兴的东西”。罗素收到莫瑞尔夫人寄 来的一本《序曲》,告诉她说他觉得此书微不足道,毫无价值——真糟糕,会容许 出现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却没人将其评论一番;莫瑞尔夫人回答说她的确同意他 的看法。默里夫妇取消了7 月27 日对佳星顿的拜访,吴尔夫夫妇也会去那儿,他 俩去了,但完全不准备赞同菲利普的抗议信,因此“除了默里危机外几乎什么也没 说”,这使克莱夫·贝尔感到有趣之极(“维吉尼亚似乎毫不妥协地维护评论的公 正,而已自己又能取得辉煌的成就”),罗素告诉莫瑞尔夫人说凯瑟琳恨她,因为 默里喜欢她,这就意味着凯瑟琳必须讨厌萨松,因为莫瑞尔夫人不讨厌他;因此默 里也应该同样讨厌萨松。罗素说默里夫妇这一对同劳伦斯夫妇完全一样,只不过稍 为收敛一些,完全应该怪心怀嫉妒的凯瑟琳,当他自己处于那种情绪状况时,她对 他很合适,但其实应该躲避防备她。 而布雷特此时则告诉莫瑞尔夫人说她觉得伯特像窗户上一只狂怒的苍蝇,她非 常讨厌他的自命不凡和性格上的弱点:“上帝在他心中占了上风——然而他自己的 个性却相当愚蠢、格调不高。”这本名叫《序曲》的蓝封面小书没有得到众人热情 称赞,没有同情者准备抬高它的地位,放在书店也没人买,几乎没人发表评论,报 刊也几乎未加注意,因为它是非专业性出版社的产物。后来维吉尼亚读了《英语评 论》上刊载的《幸福》,将它随手一扔,称其令人讨厌。就这样《序曲》几乎悄然 无声地问世,恰好此时凯瑟琳又得知,8 月8 日在惠灵顿,母亲久病后去世。 “是的,这是巨大的打击”,一星期后她写信给布雷特说: 她是最宝贵可爱的人,甚至离这么远还给我写信谈到花园,房子,同父亲在床 上的闲谈,以及她多么喜欢“忠心耿耿的黑人女仆不知从哪儿突然端来的可口的茶 点”——还有信的开头常常写着“亲爱的孩子,今天天气好极了”——她的生活比 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充实完美——而她的欢乐完全来自于极大的勇气——面对 一切的勇气。 于是默里夫妇搬进了东希思路的波特兰别墅2 号,俯瞰着希思峡谷,开始了 “居家治疗”。莫瑞尔夫人从度夏的花园别墅送来她对“大象”的祝福,送给凯瑟 琳几盒鲜花,两人开始和好;因为莫瑞尔夫人告诉罗素说,“我的确喜欢她,你知 道——虽然有种种不快,她刚刚失去了母亲,感到非常难过。”埃达很喜欢她受制 于机器的这种自由,工厂和宿舍为她做决定,她两样都很喜欢,她交了新朋友,开 始同这种有规律的生活“融为一体”,如果离开工厂,就会失去这一切,然而凯瑟 琳曾打算当他们搬到汉姆斯特去时,埃达可以跟着去,帮助管理家务,她“每星期 需花2 英镑”,凯瑟琳“怎么样都”害怕带上她,但是想到一旦搬迁,根本就找不 到别人,只有依赖她,帮助在雷德克利夫街收拾行李,知道到了汉姆斯特该怎么办 ;只有她知道量窗帘的长度,等等,但是又不好意思让她做完了这些以后再同她分 手,“如果那样对待她就完了”。因此,凯瑟琳于5 月从洛尔写信给默里——莱斯 利也写了一封信自荐,但在邮寄时又划掉了。 埃达回忆道,在雷德克利夫街,搬家前有一天晚上凯瑟琳问她是否愿意同他们 去汉姆斯特“帮助照看”,结果几乎吵了一架:她一想到必须放弃所有的一切就感 到心往下一沉,然而还是同他们去了,她放弃了战时工作,在凯瑟琳的有生之年, 除了最后三个月,几乎时刻伴随在她身旁。 “大象”是默里夫妇自己拥有的第一所房子,因为默里还是债务未清的破产者, 为房子筹措资金有些困难,理查·默里记得家具来自于旧货店或政府多余物资,其 中包括凯瑟琳的“政府办公书桌”,后来漆成鲜黄色,她在汉姆斯待所有的写作都 是在这张书桌上完成的,起居室用印花布装饰,窗帘是埃达做的,《韵律》上刊载 过的图画原稿挂在墙上,地下室的一个大工作间变成了苍鹭印刷所的印刷间,铅字 盘放在后面的温室里,因为不满意霍加斯出版社,默里夫妇靠自己的努力建立了自 己的印刷所,第一个产物就是默里的《诗,1917~1918》,多亏了理查所受的专业 训练,此书比《序曲》要正规些;第二个产品就是《我不会说法语》。 随搬家而来的是另一新的改变,对凯瑟琳的健康至关紧要,安妮·埃斯苔尔· 赖斯现在替她介绍了维克多·索罗皮尔医生,这是她所有的医生中唯一能与之自由 交谈的人,他很快就带来了关键性的变化。凯一直误以为是“风湿症”的疾病在6 月使她受了很大痛苦,只有索罗皮尔医生才作出了正确的检查,诊断出她的关节炎 与淋病有关,消除了炎症,凯瑟琳在《日记》中和其他的信中表达了她的感激之情。 然而虽然有了自己的房子,敞开大门,却很少有朋友光顾,他们搬家后不久, 在阿卡西亚路,柯特突然收到了一封简单的电报,“今晚来,凯瑟琳”,住在附近 的戈登·坎贝尔夫妇也收到了相同的电报,他们以为她病重,全都去了那儿。凯瑟 琳的确露出病态,然而却高兴地欢迎他们,“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我想今晚你们 能一起来会很好玩。”她表现得好像1916 年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根本就没提到那 次争吵。 凯瑟琳和柯特的关系就此开始了一个新阶段,没过几天,劳伦斯和弗丽达也来 到汉姆斯特同朋友们相聚。 劳伦斯来“大象”拜访过两三次,虽然他同默里再也不能尽释前嫌(“他俩都 过于骄傲,默里过于嫉妒”)但凯自己却重新萌发了旧日的亲切友情,“至少对我 来说,他又变得可爱起来,我爱他”,她给布雷特写道,他们迷恋硬壳果,金盏花, 森林篝火这一类东西,他那黑暗的自我消失了。“噢,他身上有一种如此可爱的东 西:他的渴望,他对生活的热切渴望——这是非常可爱的”。劳伦斯回到德比郡以 后甚至还送给她一个盛满莹石的金碗,但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正好这时候,凯瑟琳同意让两位肺病专家给她看病,一个是她父亲的亲戚西德 尼·比切姆(“伊莉莎白”的兄弟),10 月14 日她30 岁生日那天夜晚正发高 烧,他来看她,像是父亲给她的30 岁礼物,他说只有疗养院才是她唯一的希望。 另一个医生是默里在作战部的同事推荐的,是一个“名人”,他离开时在楼下对默 里说了同样的话,或者“在国外呆4 年”。凯瑟琳显然考虑过这个建议,因为不久 以后维吉尼亚告诉她姐姐,说凯瑟琳“将同默里一起去瑞士,会痊愈的”。但是这 个建议很快就被放弃了,索罗皮尔医生不同意两位专家的意见,说他们不了解凯瑟 琳的工作对她生存的意愿至关重要,在疗养院内她会被禁止工作。 11 月11 日来到了,上午11 时,枪炮轰鸣,宣告和平的到来,街上的人们 欣喜若狂,“我想到我的弟弟,想到你们”,11 月17 日凯瑟琳给莫瑞尔夫人写 信说,“我渴望拥抱你们,我将会一直记住你们对这场战争给世界带来的影响的看 法与众不同——因为你们对生活有着了不起的感觉”。几天以前,凯瑟琳还告诉维 吉尼亚·吴尔夫,她认为大部分人既不追求战争也不追求和平。 不久,莫瑞尔夫人同默里和好了,重新成为朋友。21 日,维吉尼亚完成了她 的《夜与昼》。从12 月7 日开始,英国人又可以烘制蛋糕馅饼,在上面浇糖和巧 克力,又可以买到战前的面粉了。街灯亮起来了,举国上下洋溢着准备欢度节日的 气氛,此情此景之下,占据凯瑟琳心头的却只有“我弟弟坟墓的悲惨景象”。 他们还是在“大象”举行了一个圣诞晚会——柯特,格特勒和坎贝尔夫妇—— 这一定让他们回想起了柯尔斯伯里,袜子和圣诞树,装饰物,饼干,布丁和酒,他 们还玩了字谜。一小袋一小袋糖果系在树上,凯瑟琳把它们剪下来分给大家,似乎 这是最后的晚餐,柯特很不高兴;在玩字谜时他只肯扮演死人。事实上,这是凯瑟 琳在英国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此时也是她私底下感到非常焦虑的时刻。维吉尼亚·吴尔夫最近习惯每星期都 去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1918 年的日记中,有一则也许是她俩在波特兰 别墅的台阶上告别的描写,是有关冬天垂柳树叶落尽的情景: 门再次打开,她走了,像去了另一个世界,——夜晚,寒冷,无限,神秘的世 界。 她又看见了那向下延伸的美丽台阶,风中颤抖的常青藤围绕着阴暗的花园—— 大路另一边是树叶落尽的垂柳——头上是星光灿烂的辽阔天空——又是沉默,像在 提问——但这次她没有犹豫,她走上前,非常温柔亲切——似乎在那无垠的沉寂中 搅起涟漪——低声说“真好”,另一位说“晚安,亲爱的朋友”。长久的亲热拥抱, 是的,就是这样——当然这就是两人渴望的。 在维吉尼亚对凯瑟琳的感情中,也许有某种“小小的恋情”,这当然不能同她 后来对维多利亚·萨克维尔·威斯特的激情相比,然而毕竟有些迷恋凯瑟琳不可捉 摸的个性以及她所有不寻常的“经历”,如果的确如此,那么1918 年秋天维吉尼 亚每周来访的这一阶段就是此种情景了。 圣诞节过后,维吉尼亚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因为凯没有感谢她送去的礼 物——到了2 月中旬,她怀疑凯瑟琳是否还能算是“我的朋友”,很可能她们不会 再相见了,这让维吉尼亚感到“非常痛苦”,她们曾经很亲密,“不够坦率,然而 很认真”。维吉尼亚对凯瑟琳既有喜欢也有好奇,现在“她保持沉默,对我没有感 谢、询问和要求。”几天以后凯瑟琳的确邀请维吉尼亚来喝茶,解释说“某种新的 治疗使她发热两天,不能同别人会面”。事实上过了一个月这次拜访才讨诸实现, 维吉尼亚将要告辞时,凯瑟琳一时冲动,简略地谈到他俩分手后发生的事情—— “某种阴暗的灾难性的事情,也许同默里有关”。她只稍稍暗示了一下,但说她想 忘了这事——“显然这事占据了她的心头”。 维吉尼亚当然不可能知道是什么事。正是在12 月底,凯瑟琳从索罗皮尔医生 那儿得知在过去的8 年内,她所谓“风湿症”的原因是淋病,起于1910年。 她感到悔恨和羞愧,这可以解释维吉尼亚所遇到的突然的沉默。《日记》新年 后有一长段空白时间,1918 年最后一则也许是对此消息私下的评论——索罗皮尔 医生亲切婉转地告诉了她这一消息,后来日记中对此表示了感谢: 12 月31 日,下午4 点15 分: 噢,那时她在天花板上走来走去,跑上闪亮的窗玻璃,在灯光中飞翔,穿过一 束阳光。 上帝眼看着这只苍蝇掉进一罐牛奶,觉得这样很好,小天使们幸灾乐祸地弹起 竖琴,欢呼着“苍蝇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