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之倦怠 不久,归齐奥利夫妇为了查看博洛尼亚的田产而离开拉文纳。第二天,“随身 骑士”也跟着去了。归齐奥利伯爵在博洛尼亚的邸宅很大,他便租借了一部分来住 下,还把克莱尔生的女儿阿列格拉也搬来往在一起。 幸福使拜伦疲倦了。 他的内心,像驾怒涛、追巨鲸一样,充满着北欧渔人的冒险精神。只因为不幸 而生长在秩序井然的英国,而且天生残疾,不能做军人又不能做政治家,空以诗篇 来排遣胸中的气闷。这便是他可怜的生涯。不能用于功名和事业的精力没有发泄的 地方,所以他便在游荡放纵的生活中消磨壮志。 在平静的家庭里与爱人喁喁低语,骑马,听歌剧,把鹅毛笔浸在墨水壶里,整 理诗的韵脚等等,都不能使他得到充分的满足。 他现在倦于恋爱了。 三十一岁壮年男子的活动欲,涨痛着他的周身。 自己就这么倚着爱人的膝头,作诗到死么? 活动!活动!活动! 德摩斯梯尼的话在耳边响着。 但是,到哪里去?去做什么呢? 有一次他想:“到南美洲去吧。”那时候,南美洲各国正在革命领袖玻利瓦尔 领导下,反抗西班牙的统治,宣告独立,成立了几个新的共和国。报纸上刊登着欢 迎新来移民的广告。 “我决意移居南美。像这样在意大利做男妾,拿着女人的扇子跟在后面,已经 很厌烦了。我是喜欢女人的。但是意大利和土耳其正相反,在土耳其,男子有许多 小妾,而意大利却是女子有许多男人。 “我已经疲倦了。我想祖国,想家,想做自由的市民。在欧罗巴已经没有自由。 这是世界上最老朽的土地!”他写信给墨瑞这么说,墨瑞担心起来,把信拿给霍布 豪斯看。这位常识家置之不理,说: “哈,孩子又发神经了么?哈哈,放心!想想他是不是能够到南美洲去陪丑女 人吃坏饭食的人”哈哈哈。”霍布豪斯总是把拜伦看作孩子,看作淘气的小家伙。 拜伦听说后,骂一声“蠢材”,顺手把旁边的碟子打破了。 于是又毫无动静地忘记了南美洲,继续住在博洛尼亚。 现在,他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痛快的事情。 1815 年拿破仑垮台以后,维也纳会议确定了反动的镇压政策。奥地利首相梅 特涅压制民权、镇压革命的政策,支配着整个欧洲。而受压迫最深的便是意大利。 梅特涅曾经扬言:“意大利不过是一个地理名词。”实际上,当时并不存在意 大利这个国家。只有那不勒斯王国,只有奥地利领地威尼斯和伦巴第。 但是没有意大利国。 国家被这样分割,主权操纵在奥地利皇族利法国波旁家族手上。但是,人种是 意大利种,语言是意大利语,而且历史,传统和习惯都是意大利的。 就是说,意大利民族,只剩下一颗叫做意大利的心脏,而这颗意大利心脏要求 着自由的意大利。因此,在分裂成小邦的意大利各地,涌起了爱国革命运动。 没有言论自由,也缺少集会结社自由的他们,用秘密结社的方式组织起来。他 们的手段是暗杀。他们所缺少的是金钱和武器。 拜伦是天生的叛逆者。他的一生献给了民族独立、民权主义(反对国内专制)、 反对战争这三个崇高目标。 他来到意大利以后,十分同情这些爱国者的革命运动。滞留在博洛尼亚的时候, 他加入那里的秘密革命团体,并且拿钱给他们,供给他们武器。后来被政府的侦探 知道了。他就常常被监视,而且常常在危险中。 危险倒是使他高兴的。厌倦了“随身骑士”的单调生活,革命活动和危险倒是 他求之不得的幸运。 几天后,到拉文纳去的伯爵夫妇又回到博洛尼亚来。特瑞萨说,这地方不适宜 于自己的健康,要想回到威尼斯去。奇怪的伯爵答应了妻子的要求。 但是他在拉文纳还有事情,便叫拜伦陪她去威尼斯。 一双爱侣光明正大地一道回威尼斯来。拜伦把自己还租着的拉·米拉寓所给她 住,自己也住在那儿。 经常需要新鲜刺激的拜伦,倦于这种单调生活了。他所害怕的打哈欠又频频发 作了。 这时候发生了他欢喜得跳起来的事件。 托马断·穆尔来了。 托马斯·穆尔加入了因改革选举法运动而留名在历史上的约翰·罗素勋爵的一 帮人,来意大利旅行。他离开他们、独自一人来到拉·米拉拜伦寓所,那时候是10 月8 日。 拜伦正在洗澡。“哲学家弗列查”走去报告: “扎马斯·穆尔先生来见!”“真的吗?”他像小孩子一样喊起来。 看见从浴室出来的拜伦,托马斯·穆尔不觉怔住了。这就是我们的拜伦么?他 愕然了。 拜伦听特瑞萨的话留起颊须,把头发留长,梳向后脑,发型像音乐家一佯,全 不像英国人了。使伦敦女人骚动的那种尊贵的风格完全没有了。他稍微胖了些,头 发灰白了,有一种沉着圆熟的风度。《哈罗德游记》式的浪漫诗人消失了,变成《 堂·璜》式的人生评论家了。拜伦介绍特瑞萨和他相识以后,就坐上小船到威尼斯 来。由八字胡须的丁特划着桨。托马斯·穆尔很喜欢威尼斯。因为他喜欢,拜伦也 跟着高兴了。就像在伦敦金奈德家里喝着白兰地纵情歌唱的时候一样。到了威尼斯 的拜伦家,托马斯·穆尔轻快地走上台阶,拜伦从后面喊道:“不要走近狗身边!” 真是样子可怕的猛犬。后面的拜伦又叫:“不要大意!猴子咬人!”“怎么,竟是 个动物园呀!”托马斯·穆尔吃惊了。于是又介绍了乌鸦、鹅、狼、狐、猫、孔雀。 用靴子踢开房门——因为找不到钥匙——,拜伦说:“喂,这是我的寝室。让你睡 在这里。”这样,他每天从拉·米拉坐小船来和托马斯·穆尔度过白天。晚上一定 要回特瑞萨那里去。托马斯·穆尔离开之前两天,拜伦从拉·米拉出来说:“喂, 今天晚上准了我的假,不回去也成了。”他说着,完全像放暑假之前的小孩子一样 高兴。 他们吃过晚餐看过歌剧后,又稍稍吃一点夜宵,再走到圣马可广场,喝着白兰 地,滔滔不绝地说着,忘记了更深夜阑,广场的大钟已经是两点半了。 两人好容易才站起身来,正是皓月当空的时候。他们满身浴着月光,环游威尼 斯市。托马斯·穆尔很高兴。 10 月29 日拜伦写信给霍布豪斯说: “托马斯·穆尔来的时候,要是你也在这里就好啦。(是说在威尼斯,不是在 拉·米拉。)玩得挺热闹呢,而且都喝醉了。那家伙竟讨厌起威尼斯来了,说它是 悲哀的城市呢。”托马斯·穆尔因为看见威尼斯的颓败而感到悲哀。而拜伦对纽斯 台德或对威尼斯,却都喜欢那种颓败的残痕旧迹。 和托马斯·穆尔的别离,很有田园诗的清兴。 第二天早上,托马斯·穆尔到拉·米拉来告别。拜伦提着一个白色小皮袋说: “喂,请把这个交给墨瑞。你大概不当它有三分钱价值的。”“是什么?” “是我一生的记录和各种冒险记。我活着的时候是不能出版的。可是,如果你喜欢 ——你自己收着也可以。随你的便吧。”说着,拜伦便递给了他。 “哦,谢谢,这是给我的孩子汤姆的好遗产。他大概会发表它来震惊十九世纪 末期的世界吧。”说完,托马斯·穆尔坐上车子。拜伦喊道:“带马!”他骑上马, 和友人的车子并排行走。离开了城市,到了乡间,过河,爬山,离拉·米拉很远了, 拜伦还是不想回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