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入湖南陆军军官讲武堂 一九二二年六月下旬或七月初,黄公略、李灿等先后来信,相约去投考湖南军 官讲武堂。告我六团团长袁植,团附周磐亦要公略转达此意。黄、李替我办理一切 入校手续,并照我在郭家所说替我改名为彭德怀(原名彭得华)。在团部安置一少 尉(排长)候差,以解决日常费用(后改为原一连中尉),以薪金三分之一给连上 其他两排长。讲武堂定于八月考试入学。 当时我还有些犹豫,因文化低,不一定能考取,在家种地觉得也好,大概一星 期没有回黄、李的信。张荣生以请假回家为名来我家,说:“救贫会员和连上兄弟 都希望你去讲武堂学习,以后好回连上来。要实行灭财主和洋人,还是要搞军队, 李灿和其他救贫会员都是这样看的。他们推我前来,催你前往。”我说,“好吧。 去试试,考不取再回家中来种地。”张荣生听了很高兴,天明就回家去了(离我家 十余里)。 八月去长沙考试很顺利,考取后即可入校住宿。每月伙食费五元,八人一席, 五菜一汤吃得很好,不要其他任何开支。八九月之际搬进学校,比其他学员到得早 些。现在,审委①(即专案组。)追问我几件事: (一)讲武堂开学是十一月,你八、九、十、十一月共四个月作什么去了?答: 我的文化很低,要能听懂军事课程中的地形、筑城、兵器等,需要有初中程度的自 然科学知识。我八月初住进学校,开始自习文化作准备。入校后即没有外出住宿过, 一直到一九二三年八月初毕业出校时为止。 (二)入校前经过湘潭六团团部去见过袁团长吗?答:我到团部军需正胡子茂 处,准备去看看团长袁植。胡说:不必去,团长有事,以后再去见。听说袁讨了小 老婆,我最不喜欢听到别人讨小老婆和吸鸦片烟,我就没有去了。到长沙讲武堂时, 某星期天袁来电话,我去他在长沙的公馆一次。 (三)袁团长为什么那样关心你?答:不知道。推测有这样的情形:一九一八 年春二三月,在衡阳渡过湘江时,我奉命为后卫。全军退过右岸时,袁(营长)还 在该地,他问我都过江了吗?我说,我是走最后的。话刚完,发现敌一部已经迂回 到我和袁站处侧后千米。我说:赶快沿河走,我在这里掩护(约一班多人)。待他 脱离危险,我才撤退的,敌也未猛追。会合时,他说,今天好危险,几乎作了俘虏, 没有注意侧后。再在向张敬尧部进攻时,在宝庆战斗中,因选择攻击点不适当,钻 入敌人火力集中点,我率一个排(连长周磐)向另一点举行佯攻,转移敌人火力, 袁植负轻伤得救,这两次他可能有感激之心。此外,驻浣溪圩时,他兼语文教官, 我有两次作文,听公略说袁是满意的,打了百分,而且送给刘(团长)看了。一 篇题《爱惜光阴》。内容现记得有:“大禹圣人爱惜寸阴,陶侃贤人尤惜分阴,况 吾辈军人乎!欲为国负重任者也,岂不勉哉……”等,不满三百字。一篇题《论立 志》。内容大意:“志不立,吾人无可成之事,国亡家亡,灭种随之。覆巢之下, 岂容完卵?弱肉强吞,莫此为甚。吾人生逢斯时,视若无睹,何异禽兽为伍。…… 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飘荡奔逸,何所底乎?……”亦不满三百字。当时, 不懂标点符号,也不懂作文格式,什么叫论,什么叫说,到现在也还不懂。袁当时 有一点爱国心,我也流露过,在这一点上,也可以叫作气味相投吧!此外,他也是 为了培养私人工具。以上是我的推测。 进讲武堂后,我编在第一教授班,黄公略到校比我晚些,编在第四教授班。相 距不远,每天都见到面。 讲武堂学员是少尉到少校现役军官(即营连排长),有一些人考取后,因为有 钱,住在旅馆里玩,到十月才进校。开学时间一再推迟,后改为先开课后开学,大 概是十一月才正式开学的。课程有:四大教程即战术、地形、筑城、兵器;小教程 即操典、野外条令、射击教范、内务条令,外加军制学和马术,还有山野炮战术和 实习。这些东西,实在无味,但考试严格,不用功还不行。还有什么精神讲话,也 讲些时事,讲国耻,这里面有许多唯心主义的东西。学习原定半年,后因教材量过 大——是按保定军官学校三年制教材编写的,故一再延长到近一年。可能是次年八 月间毕业的。 湘军的矛盾和救贫会的活动 毕业后,我即回六团一连任连长。 十月左右,二师师长鲁涤平在姜畲(湘潭和湘乡之间)召集团长以上的军事会 议,反对赵恒惕,准备去广东投靠孙中山。团长袁植态度暖昧,会后回团部(离姜 畲五里)途中,被鲁涤平伏兵杀死。 一马弁逃脱,回到湘潭报信。周磐立即电告我情况,并商对策。我说,现湘潭 只驻一营兵并团直属队不过千人,须立即出发,到市西郊十里外靠山集合,以防万 一。周同意。 不到两小时集合完毕,议了一会无办法,推我去姜畲师部了解情况。我说,团 附应向全体官兵讲清情况,并征求我去当代表是否适当。周照办了。我立即约王绍 南、张荣生、席洪全等人集会,说,如我明午回不来,就有可能被扣押,如遇到别 军来进攻时,决不能缴械投降,可采取自由行动,实行打富济贫的主张,散发财物, 救济穷人。愿跟随者越多越好,不愿来者绝不要勉强。这一计划可在会员中分别秘 密传达,在士兵中秘密流传,军官中一句不谈。他们听了都很高兴。张荣生说,你 去危险不大,尽可能早回。周磐说,为争取时间,在团部骑匹马去。我说好。 不到两小时,即到姜畲,正在替袁植开追悼会,鲁涤平亲笔写了讥辱式的挽联: “生为我官、死为我殡、同僚十载、英雄流热血;……”(下联记不起了)欲盖弥 彰,谁不知袁植是他派人杀了的?鲁涤平接见了我,说什么袁君不幸,是全军损失 等。我说明来意:因当时不明情况,部队已离湘潭,请示办法。鲁说,立即出发, 经衡山、永州入桂转粤。 我拂晓回到团部集合地,他们在集体露营。我说明情况;师直属队很恐慌,即 将南开。此地危险不大,但我们不宜久留,应开湘乡、永丰靠近二、三营。团军需 正胡子茂说:“现在关系已断,无处领款,怎办?”他们正在为难之际,我说: “向湘潭商会借三万元,榷运(官盐局)作抵,以后向省财政厅转账。”胡说: “袁团长办的小工厂约值千元,一部分是他自己投资,一部分是公款,怎办”?周 说:“由你去处理吧”。袁有寓兵于工思想,过去谈过,我赞成。办小工厂是试验 的。袁家不富,靠母亲纺织生活、念书、考保定。在当时有爱国思想,且有一定才 能。 袁死后不久,军需正胡子茂辞职回家仍做茶叶生意;周磐代理团长,不久以后 任正式团长。周磐家也不富,其父亲是篾工,在当时也有些爱国思想,但不及袁强 烈,在紧急时无决断。袁、周对我都有一定信任,也可能是利用。 其后,大概是十一月,部队开驻湘乡之永丰、杨家滩地区,我率一连驻湘乡毂 水(现在的涟源县)。第一营扩编为第一、二两营(我任第一连连长),收得谢国 光某部,即杨超凡部,改编为六团三营。当时第一营营长是刘道经,北方人,保定 二期生,旅长唐希汴。 鲁涤平率二师主力和谢国光、吴剑学两个独立旅入粤后,湘西刘叙彝部(约万 人)乘机扩大地盘,占辰溪、洪江、新化、溆浦一带,独霸贵州省鸦片出口过境税, 引起贺耀祖、宋鹤庚等不满,发生驱刘战争(实际是争夺鸦片过境税)。自一九二 四年二月左右至三月底、四月初结束。 一九二四年四月初刘营长请假归家省亲,我代理营长。六团由洪江经宝庆(邵 阳)、湘乡回驻湘潭。 一九二四年四月下旬开到长沙靖港待命。后经衡阳、永州、全州向桂林进迫, 解陆荣廷及其所部(他部下沈鸿英部叛变)之围。陆在当时是拥护孙中山的,在湖 南屡受北洋军阀压迫时,陆是支援湖南的。 大概七月,正值盛暑,刘道经营长回营了,不久,又因事请假回家,我再代理 营长。八月下旬或九月初,回驻湘阴、长沙线休整。 一九二五年一二月间,六团开赴湘西北之慈利一带,协助贺耀祖师等收复澧县、 石门、慈利。 四月,开桃源之漆家河一带,防贵军袁祖铭部犯湘西北。约六七月间开安乡, 一营驻县城,后驻武圣宫、嘛嚎口一带休整。 一九二五年,湘省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剧烈,但在反苏、反共、防赤化上,他们 是共同的。我这一年的工作重点放在团结本营,进一步巩固第一连,谨慎的开展二、 三、四连工作。希望在一九二五年每连能够作到有三五个救贫会会员,并注意在士 兵中讨论时事。会员提议我多做些军官工作,对团也要多加联系,工作要突出而不 要孤立;各连士兵工作由他们去多作些,上下配合,收效可能大些。我觉得他们的 意见很好。 在讨论时事资料中,介绍并讲解以下一些内容;苏俄对我国废除不平等条约, 现在又帮助广东孙中山;列强在大战中,日本代替德国在华利益;巴黎和会对中国 无益而有害;欧美商品和日货充满市场,这就是经济侵略;在政治文化上也在加紧 侵略,企图瓜分中国。有些人不说这些帝国主义坏,反说苏俄坏,这就是颠倒是非; 还有些人说共产党这不好那不好,事实,共产党才出生三四岁,它没有割地赔款, 也没有与外国订立不平等条约,更没有出卖中国民众的任何利益,它一出生就坚决 反对帝国主义,尽是做的好事,反而说它不好,这有什么道理。鸦片战争以来,割 地赔款,丧权辱国,袁世凯同日本帝国主义订立二十一条,不去骂这些卖国贼,卖 国政府,反而去骂共产党,这究竟有什么道理?一个人究竟站在哪一方面,如不加 思考,随声附和,就可能站在卖国贼方面去了。还有人说,“赤化就是不好。”赤 化就是反对贪官污吏,反对土豪劣绅,反对讨小老婆,实行男女平等,反对吸鸦片 烟,这些到底有哪些不好呢?我们说,应当大赤化一下,化掉这些腐朽的东西,很 有好处。 这些简单道理(在那时像我这样落后的人,也只能提些具体事实作教材),经 过反复讨论后,在一营中,那些反动谬论就大大减少了,甚至听不到了。可见反帝 爱国主义教育,在当时旧式军队中是迫切需要的。 一九二六年五月间,广东北伐军开始入湘境时,刘道经请假未归,后辞职了, 我即任第一营营长。直至一九二七年十月当团长(正式去团部就职是农历年关前), 经过两次代理和正式任营长,为时在两年半;不算代理,只有一年半。